“断情丝,绝情缘,更得涅槃。最终,你涅槃而去,一身清净。而我……呵呵……”
他从未真的恨过,但此时此刻,这陌生的情绪在心底滋长,似要钻破他的血肉。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打坐,念咒,真气运行二十四周天,冲破所有凝固不化地纠结。二十多年的清净心,怎能在一夕之间沦丧。
他要保留清醒理智,为她熬制解药,可笑的是,对于他人来说,这却是一颗毒药。
在那最后的几天里,他不曾与她好好相处。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何必再牵连不断,徒增伤感。
而他忘记了,他有足够的阅历和定力去克制一份无妄的情缘。但她却没有。
她懵懂的世界在他的点化之下,逐渐染上色彩,而他是最亮的那一抹云霞。她每日坐在他门前发呆,只等他出门看他一眼。真的看到了,却哪能一眼就满足。他走,她的魂魄也跟着走。别人与她说话,她不言不语,竟似痴了。看不到师父的时候,就回忆他们相处的时光,以前不明白的地方,全都有了答案。她吃着饭,也会忽然傻笑。
异常的举止很快引起议论,议论传到他的耳中。他不再犹豫。
“连送!”他严肃地唤她。
正望着师父发呆的连送惊一跳,左右看看,完全想不起什么时候跟着师父走到筑忘崖。
“别再跟着我。”他说。
她听不明白,怔怔地看着他。
他走到她跟前,抬手捂了她的眼,轻叹道:“也别再这么看着我。”
她感受着他微凉的掌心,也感受到他对她的一丝不舍,她决定问个明白:“师父,你送了送儿相思红豆,还说过要和送儿欢好,师父还记得吗?”
“记得。”他望着远山轻岚,思绪飘远。
“师父可愿兑现?”
说了如此大胆的话,她紧张激动,嘴角抑制不住翘起,却不知道,他永远不可能给她答案。
他松了手,对着她晶莹的双眼说:“师父找到了解药。”
她大喜,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说:“太好了,谢谢师父!”
“谢什么,这毒是你为我挡的。”他常带微笑的面容,此刻连勾一勾嘴角都费力,“有一点师父不想瞒你。这解药吃下去,你会失去武功,也会……忘记所有情缘,不再为情所困。是师父引你堕落,现在,我还给你从前单纯清净的日子,可好?”
“失去武功不要紧,可师父后半句是什么意思?”连送琢磨他的话,不确定道,“师父是说,这解药如同王母娘娘的朱钗,会剜人情根?”
他苦笑,点头。
连送转喜为惊:“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我不吃。我宁愿死,也不要忘记师父。”
“生死攸关之事,岂能儿戏!”他呵斥。
“我不是儿戏。”她满眼的委屈,“在活命和师父之间,我只选择师父。”
早在她飞身为他挡住毒镖的时候,她就选择了。
“师父,我爹娘很早就去世了,他们告诉我,人生在世不在于活的长久,只在于活的有所寄托。我不知道用几辈子的福气才换到今生能遇到师父。我很满足。我宁愿带着对师父的想念去死,也不愿漠漠然活着!”
她站在他面前,身子发抖,执迷不悟,无怨无悔。
他只能强忍着心痛,讥她一句:“小丫头,你懂什么?”然后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道,把解药放入她口中逼她吞服。
你懂不懂,这世上,有人比你自己更在乎你的生死。
小丫头,你要懂的事情还有很多,那么多大好年华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师父,不要……”
“我不要忘记你……”
“求你……”
“你忘记不要紧,师父记得就好。”
他哄着她,在她背后运功,催化药力。
她的头脑越发昏沉,如溺水的人般,抓着师父的衣袖不肯松手。
一切无可挽回。
“师父,如果我真的忘记你了,求师父再费些心思提醒我。”她如同交代遗言,口齿不清地恳求,“我一定会想起来。我一定会重新喜欢上师父。到时,我们离开傲岸山,离开武林,一起去江边打渔,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泫然欲泣,猛地抱紧她:“好,师父答应你。”
她挂着一个哀伤的笑容静静睡去。
他抱着她,寂静罩满山谷,落日残阳。
欢好无常,灿若烟花……
这筑忘崖竟好像专为他而设。
他为她筑一忘字,从此,一人飞升,一人永堕凡尘。
只不过,天人永隔是神话,他们终究是凡夫俗子,每日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穿行交错,相见不识。
她依旧活的潇洒,热闹,欢欢喜喜地与他擦身而过。
而他继续做着玄宗门尊贵的上师。只是偶然间挽发的手会停住——那昔日言笑晏晏的镜前,如今只剩他一人。再度凝望镜中,只见一朵桃花在额间含苞待放。
这留芳真是个雅物,即便走火入魔,也是艳丽之相。
为了不至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于深夜离开。等到她十八岁,他再回来,他会亲自为她选一个好夫婿,亲手为她披上嫁衣,送她远走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月儿姑娘,因为作者看到姑娘的留言太激动了,在回复中巴拉巴拉剧透了一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确认了。只好删掉那个留言。请跟我说:这个作者真的很二啊。
抱歉!
得而复失(一)
当她再次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时,他清楚听到心中魔障苏醒的声音。而当她站在他门前窥望时,魔障已在他背后升起,笼罩她背影。
往事说尽。
命运一个松懈,让他们再度相逢,这次就算老天反悔,他也不再相让。
“师父,你说要等我十八岁再回来,为什么后来又提前回来了?”
“你师尊飞鸽传书给我,他早已察觉魔教蠢蠢欲动,命我回来探查玄宗门内的奸细。”
“你在后山遇到了他们?”
“是,也遇到了你。”
黑暗之中,说话声停歇,寂静片刻,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音。
如水的月光照了窗前满地,却照不到床边相拥的二人身上。
门外不时有急匆匆的弟子走过,鸿慕师尊的尸体还没有找到,玄宗门此刻人人自危,风雨飘摇。然而,在这纷乱的时刻,他们仍是顾忌彼此身份,只在深夜相聚,连灯都不敢点一盏。
连送卧床三日,如今仍然头晕昏沉。催英那一掌并不轻,如果不是师父用内力及时为她续命,她早就归西。额上缠了块布,师父不准她取下来,弄得她像个产后虚弱的小妇人。
她当然知道师父是关心她,她抱着师父的腰,头埋在师父的衣襟里静静享受相聚的欢愉。她失忆之时仿佛眼耳口鼻五感六觉都是死的,即使每天闻着师父的香味也从不动容,现下恢复记忆了,这味道无论如何都闻不够。她庆幸催英打了她一掌,她不要再像块木头似的活着,就算长命百岁也索然。
“师父,万一我永远都想不起来怎么办?要是没有莫凌烟和殷思庭在前,我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是喜欢师父的,怎么办?”
连送想想就后怕。
“师父也这样担心过,你顽固的跟石头一样。”他捏捏她的耳垂,“我曾打算,若是你再这么顽固下去,就带你走,把你关在一个荒山野岭的屋子里,一辈子只对着我一个人,还怕你不就范。”
连送退出他怀抱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她知道师父又恼她又珍惜她,心中甜蜜夹杂着苦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开始就告诉我真相,要那样……那样捉弄我。”想起来那些亲密,还有“缠绵”,连送耳根发烫。
“捉弄?师父不过是抱抱你聊表相思。太出格的,可一点没敢让你领教。”今日朗笑起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摸样。
一幅幅被师父拥抱的画面跃入脑中,连送脖子都发烫了。只是抱抱就那么让人血液沸腾,那“太出格”的还不要人命。
“你明明可以先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怀疑他是故意。
他失了笑容。心绪越是波动的时候声音越是清淡,他说:“我偏要你自己悟出来,才甘心。”
连送笑:“让我失忆的是你,不甘心的也是你。”
望着师父逐渐寒下的脸,她立马乖乖贴上去说:“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救我。是我太儿戏了,不知轻重。师父别生气。”
师父温雅摸样的总是让她忘记,他其实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你这丫头,恢复记忆之后,越发大胆了。”
“之前是因为不记得师父,以为跟师父不熟嘛。”
连送见师父有了笑容,自己也放心笑起来,摸摸师父的头发,师父的脸,师父的手,感慨说:“真像是做梦啊,好像活了人家的两辈子,回头发现原来师父一直都在身边,一点都没变。”
听了她的话,今日朗也颇为感叹:“你就当活了人家的两辈子吧。现如今就好比有两世的相思刻在你心上,若是再有下次,你还能忘了师父吗?”
“忘不了了!”连送拍拍胸脯。不知是不是拍重了,胸口泛起疼痛。两辈子的相思,对她是一晃而过,对师父,是不是如同百年?她凝望师父的双眼,看到很多陌生的愁绪。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然师父就不客气了。”
这小丫好像能看到他心里。今日朗打断她的注视,凑近她,扬起的嘴角大咧咧写着“捉弄”二字,等着她脸红躲开。
她眨了眨眼,忽然迎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捉弄”变成了“怔愣”,又变成了“欢喜”,一种身心舒畅的欢喜。
被子掀起来盖住全身,连送背朝师父,缩成一个蚕蛹。“我、我头痛,想睡会儿。”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今日朗咳一声,拍拍蚕蛹的头:“你别闷着。为师先出去了。”
关上门,他抚上自己的唇,无论如何抑制不住笑容。现在这样子,不能回出云殿,那里还摆着鸿慕的灵堂。独自站在院中树下,他抬头望月,长呼口气,脸上笑容方才舒缓。
鸿慕出关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院中,对着月亮祭酒。他祭酒感谢苍天。
其实,万千里不愧千面佛的称号,若不是那一点无人能料的破绽,他根本辨不出他的伪装。
袁沧州不了解内情 ,让他收连送为入室弟子用心培养。他推脱不掉,只好先应着,等鸿慕出关时向他说了这事。就算他不说,以鸿慕为人,肯定也不会放任。却没想到,鸿慕听说了他收徒经过,不但不阻止,还对袁沧州的决定大加赞赏。他当下起疑,强调了那是名女弟子,名为连送。他却怪他不该拘泥于男女之分。
他当下便知,这个人绝不是鸿慕。
而真正的鸿慕怕是凶多吉少。那一瞬间,他不可不说是百感交集。
有悲痛。鸿慕毕竟是他恩师,传授他武功。
有惋惜。想他鸿慕德高望重半辈子,最后却连尸骨都下落不明。
也有庆幸。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他看清了鸿慕的贪婪、狠毒、虚伪,他甚至直接或间接伤害过他视为亲人的兄弟和最爱的女子。师徒情谊慢慢在他心中磨尽。他是唯一知道他与连送关系的人,他死了,除了天地,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誓约。他有无数借口可以带连送离开。
可是,鸿慕是鸿慕,玄宗门是玄宗门,他不能只顾儿女私情,不顾玄宗门的存亡。识破万千里后,他没有立刻带连送走,而是选择按兵不动。武林大会上,他重挫了魔教,保住了中原武林。至于往后的事情,他不想也无力再去管。
眼下,他只剩几件事要做,一是找到鸿慕尸骨将他安葬。二是守护玄宗门直到新任掌门接位。三是带连送彻底远离江湖。他用计谋骗过万千里。万千里虽没认出连送是真阳童子,但他们抓了曾宁,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他真希望自己爱上的只是寻常的姑娘,不懂武功,也不懂女红,大大咧咧地只知捕鱼做汤给自己的相公。
偏偏他喜欢了一个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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