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清铃一把将茶杯放在自己身前,抱着糕点盘子,拿了一块糕点便小口吃起来,期间将落清尘刚刚顺时针转动的茶杯,又逆时针地转了一圈,边听大家谈论段大叔刚刚提出那个身为一个哲学家和思想家的她也曾经思考过的问题,一口糕点半口茶,眯起了月牙目,甚是惬意,倒忘了刚刚自己气恼什么来着。
她刚刚那么一转,落在落清尘的眼间,听论间隙,他修长的手指总会伸过来把茶杯顺时针转一下,清铃则会很无意地在他一番动作后逆时针地转过来,两人几番互动下来,落清尘低头看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感受他的视线,抬头望着他,月牙目甚是不解地眨了眨。
“咳……”他轻咳一声,最终把视线转向了别处,没人注意到他从耳根蔓延的红晕。清铃则端起了茶,一口糕点半口茶认真听论,偶尔睇着他的侧颜,月牙目眯了眯,有着一丝不为人所知的笑意。
段正淳听了一番几位佛家大师们对人死后会去极乐世界的看法后,又问了一旁的玉清道长道:“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玉清道长端着拂尘,抚着白胡须笑道:“我道家讲的是六道轮回真实不虚,所谓六道即天道、阿修罗道、人道、旁生道道和恶鬼道。天道,乐不思蜀;人道,苦乐参半;阿修罗道,有福无德;旁生道,愚痴无明;饿鬼道,饥渴难耐;地狱道,苦痛无间,世间万物如此周寰。”
众人陷入沉默,高泰明的语气有些阴沉道:“如此这般不是没个人死后都要入地狱受苦,人道苦乐参半已经够了,那么死后还要经历四道痛苦的轮回才能回到天道?!”
玉清道长抚着胡须笑道:“就是在这尘世间,那众人都想拥有的东西或到达的极乐,哪一样不是历经百般艰难险阻才修得的。”
众人一阵沉思,高泰明脸色转阴为晴拍着座椅道:“道长说的好,好,非常好。”他对坐的段正明抬眼望了他一眼,段正淳英俊的面色青了青。
“也非每个人都会历经地狱轮回之苦,《净度三昧经》则是说人将死去的时候,因个人所造的善恶业不同,而有不同的神鬼来迎接,有人升天,有人下地狱,所以,其实,人未必在死后即入地狱,身前善者常常可能入天道,恶者逆道者则许下地狱。”落清尘的声音温清道。
他的这番补充,众人又是一番静默后,段正淳拍着龙椅道:“好,好,落道长说得非常好!”高泰明的脸色则沉了下来,看着落清尘的目光阴沉不定。
玉清道长看着自己的徒弟很是赞赏,经文上的确说过,年纪大了,倒有些记不清了,还好清尘提了个醒。
清铃吃着糕点,睇着落清尘,也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茶推向落清尘道:“刚刚说了那么多话,你肯定渴了,喝点润润喉咙。”
落清尘修长的指尖抓住杯沿,推给她道:“也就一句话而已,不渴。”
玉清道长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打量着刚刚从进来就说清尘是她夫君的巫族女子,那双月牙目正好也对向他,那女子朝她一笑,玉清道长怔了一般,一个白色的娇小身形跳入他的脑海中,回过神来,那女子已经把视线投向了对面的吐蕃的国师。
正是苍木决应段正淳回答这个问题,清凉的嗓音如雪峰上融化的溪流,缓缓中带着清凉道:“我苯教有三界神灵,天空为神界,中间为赞界,下面为龙界,谚曰:”人死而赞魔生“。”
众人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那双薄凉的唇已经抿上,似乎不愿意多讲,高泰明在段正淳之前代表大家发问道:“何谓赞魔生?”
苍木决抬头看了高泰明一眼,高泰明不由的心一颤,明明苍木决现在所处的位置低于他以至仰头才能和他对视,可他却有种被他站在高位俯视的错觉,怔愣着他那双眼睛里点点的碧蓝色,不像凡人所有,高泰明一下子对他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来。
“赞,即中界,人死后不能下地狱也不会升天道,而是作为一种游魂的形式游离在世间,称为赞魔,尤其是身前凶死之魂。赞魔的魔性不可小觑,常常会对害死他们身前的人进行报复或者诅咒,在善恶循环上面和道家还是有些相通的。”清铃清晰的嗓音响在大殿之中,不紧不慢地对苍木决的话补充说明道。
苍木决看着她,轻起薄唇:“对。”
四下响起了小声的议论,段正明哈哈一笑:“清……”清铃抬眼瞪着段大叔,段大叔立马改口道:“想不到如花你也学过吐蕃的苯教?”
“我苯教的内容一般不外传的。”苍木决盯着清铃,碧蓝的纯净眼睛淡静着不温不喜。
“我没有学过什么苯教,但是吐蕃的文献史料,药理民俗我倒看过不少,既然是国教,总能找出些根据在里面的。”她弯着月牙目,回答着段正淳,可是眼睛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明显对她这番回答很在意的吐蕃国师仓木决道。
苍木决听完她的回答,碧蓝的目微微垂向一侧,段正淳笑道:“哈哈……我竟然忘了我大理国的巫女是个千年一遇的天才,无所不通。”
这句话明显的引起了不少骚动,清铃的目光望向段大叔,只听段大叔果然不出所料问她道:“清……如花,你说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清铃细细地咀嚼着手上那未吃完的糕点,抿了半口茶,不甚在意众人的视线中的等待和好奇,抬头在众人之间巡视了一番,落在落清尘身上,看着他眼里印着她的影子,月牙目清辉的笑意,她按着权杖道:“既然是死后的事情,那死后便知道罢了。”
☆、035 剑舞笛音
一番津津论教,很快一天的时间便过去了,大家回去稍作休息梳洗后,众宾客都来到了段正淳让和誉悉心准备的晚宴。
晚宴上,深通音律的和誉坐在大殿中央,白衣玉带,墨发斯颜,气质高华,一曲玉箫‘佛音’为开场,轻扬的旋律中有着洗涤安静人心般的禅意,让四下不由惊叹他的琴技,情不自禁地在他奏完后鼓起掌来。
大辽的无量大法师感慨道:“听闻大理储君深通音律,今日一听,平僧不想殿下也深通佛家的禅意。”
“大师过奖了。”和誉有礼的回道,“不扰圣耳,誉甚感欣慰。”
“哈哈……”无量大法师笑道,看着大理这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美玉的储君很是赞赏。
受到众人称赞的和誉把视线投向坐在无名身旁的清铃,清铃捏着权杖,拍了拍手,和誉清亮的眼睛一点点浸润着笑意,让大殿一下子徐徐生辉。
和誉入座后,段正淳因为和誉饱受大家赞赏也觉得面上也光,和刀王后对望一眼,都有自得的喜色,高兴地让宫人们一一端上准备的素食和茶酒,准备开席。
坐在他一旁的高泰明却道:“哈哈,陛下,刚刚殿下那音律甚是禅意美妙,但是缺少了些我大理男子的尚武风范,不如让小儿明清为大家舞上一套剑法,让大家边吃边观赏,增添点乐趣,若何?”
“这……”段正淳为难地看了看坐在一旁手拿佛珠转着事不关己的段正明,看向高明清那双一点不像是在寻求他意见的眼神道:“就如国相所言,开席吧,各位不要拘谨,边用餐边欣赏我大理大将军的武艺。”
清铃在无名旁边看了看段正淳又看了看高泰明,扯了扯无名的黑袖子问:“师傅,那人这般不知礼节,你当初到底看上了高泰明哪点,才愿意站在他那边的?”
无名侧身看着清铃,俊美的容颜有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的嗓音透着掌握全局般的从容:“好控制。”
清铃不依:“段大叔也很好控制呀?”眨了眨眼,看了一眼明明生气但是不发作,猛灌茶的段大叔,感慨地瞅着无名:“多单纯呀。”
“呵……”无名抿了一口茶,“为师不太喜欢和一根筋的人打交道。”
清铃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看着无名道:“你要是和段大叔说助他铲除高家,让他将大理传世至宝舍利给你这般,以段大叔那个被祖宗家法深深毒害的个性,着实安个乱国罪给你抓起来扔石牢;相对而言,高大人在舍利和皇位之间,似乎对皇位更感兴趣一些,你帮他除掉段家,那舍利你也便好盘算了。”
无名放下茶杯,手指敲敲桌面,黑潭目带着一些看不清的神色望着清铃:“铃儿,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多很多?”
清铃捧着身前的茶杯,低头晒笑道:“师傅平日对我那般照顾,偶尔,我也会想着多多了解师傅,关心关心师傅一些。”
半晌,两人对视着,一个微微地眯了眯眼,变幻莫名,一个弯着月牙目,流转着清辉。
落清尘坐在他们的不远处,无意中瞥见这幕,停顿片刻将视线偏转到大殿中央。
高明清已经站到宴会大殿中央,青铜寒剑出鞘,一股寒光冷飒了殿宇,月牙白袍,刀削的五官,小麦的肤色,冰冷威严的眼眸,一下子让四周有种逼人的寒气和煞气窜来。
他抬首看着上座的段正淳道:“陛下,今日本是各国德高望众的法师聚此,我在此舞剑未免有些杀戮气息,臣想请一人为我奏乐,缓解一些这煞气。”
“哈哈……”段正淳笑道,很难得高明清比他那个只知道打压他的老爹懂些道理,于是很爽快的问:“将军思虑甚周,不知将军要谁替你奏乐?”
高明清寒气逼人的眸,直直地转到了一人独坐在那里,湖水蓝曳地长裾,如冰雪般眉宇的宛歌,沉稳的嗓音沙沙着男性的磁性:“祭司,宛歌。”
被点到名字的宛歌微微仰首,看着他,目光不明着不输他的冷飒。
大殿中在两人这番对视中,刮起了一阵嗖嗖的冷风,原本在第一时间把两人之间想的有些暧昧的众人,也一下子打消了这个念头,总觉得场上两人有些仇人相见要劈了对方的感觉。
半晌,就在大家认为以大祭司平日高傲的作风定会拒绝,没有想到宛歌拿起一旁的竹笛,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绕过案几走向高明清。
她站在他身前,玉红灯微晃,应着宛歌画上沓下的美丽容颜。“不知将军想让我为你奏何曲?”她的嗓音清冷。
许多人都被她冰冷的气质给冻到,但是高明清却例外地在和她对视间,身上的冷飒之气反而降了不少,笑道:“昨夜窗下那曲如何?”
这句明显带着暧昧的话一下子让殿下的人群大为吃惊开始交头接耳议论,高泰明看着自己今日和以往大不同的儿子很是不解,最后定在大理国新任祭司赵宛歌身上。
宛歌的手指捏了捏竹笛,听着那些议论声,微微地皱起柳叶眉,高明清见她皱眉,目光微黯地扫视了在场议论纷纷的一些大臣和权贵们,那些人接触他有些森冷目光的人,一个个闭上了嘴。
他才转身,看着宛歌道:“我想再听一次。”低沉的磁性的嗓音夹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
宛歌看着他半晌,拿起竹笛,放在唇畔,笛声陡然一起,寒剑带风呼啸。
大殿之上,指听风有些急速,笛声半转千回,跌宕起伏,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女子竟能吹出那样千军万马般磅礴超越的笛声,四下惊惶,那个将军英姿勃发地剑鸣四起,许多人都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目光胶在二人身上。
但也有例外,清铃就趁着大家注意力都被二人吸引住,朝着落清尘那边爬了过去:“真羡慕宛歌呀,高将军能够如此名目张胆地带着她在众人面前的偷情。”
落清尘耳边听到这句话,诧异地转身,便看见清铃看着他的眼光有些期待,他哽了一下问道:“你怎会在这?”
清铃捏着权杖的手指了指,“我从那边爬过来的。”
落清尘颇为郁结地看着她:“……如花姑娘还是回坐吧,这样不合礼数。”
清铃朝他靠了靠:“我马上就走,就是过来给你提个醒的。”
落清尘朝后退了退:“嗯?”
“待会我要弹首曲子,那曲子为你弹的,我还为你做了一首诗,你要是去茅房的话现在就去,不要待会错过我的表演。”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需要他保证不会在他表演时候上茅房。
“……”落清尘不自觉地眉毛抖了抖,“我想……”他想还是不要了的话还没说出口,
清铃便朝他招了招手,爬了过去,落清尘看着她躲躲藏藏张望着爬回座位的样子,几次想伸出去把她拎回来绑起来的手,抬了抬又垂下去,目光颇为沉重地巡视了一下全场,巡视着自己可以安然退席又不至于引起太大注意和她的注意的角落。
喝了一口茶,落清尘带着没有找到的沉重心情,目光深远地看向对面的无名,突然很想知道她那位传说中的如神祗般师傅,平日是如何和这位思维和行为甚是奇特的徒弟那般淡定交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