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们喝到天亮。但天柱再没提寻找天易的事。
方全林喝得大醉。
火车已经走了几天几夜。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在这之前,大多数学生都还没坐过火车,所以开始时并没感到火车走得太慢,他们以为火车就是这样走的。这么长的火车走在路上,肯定要不断歇一歇,还会有许多不便,比如遇到汽车,遇到人,遇到牛,遇到羊群,火车总要停一停让让路。但后来大家发现,火车根本就没遇到什么障碍物,还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于是学生们又找到一个理由,就是火车太沉了,装的人太多了,火车实在负载过重,你从它沉重的喘息和钢轨嘎嘎嘎的响动中就能听得出来,它走一会歇歇气就很正常。
天易坐在车厢中间的走道上。准确地说,他是被卡在走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大家都是被卡住的,只是卡的位置不同,卡的姿势不同,有人站着,有人坐着,还有的躺在座位底下。
站着的同学脚脖子都肿了。
就是说任何一种姿势长时间保持不动都是酷刑。
但你必须得忍着。
天易一直想把左腿伸出去,
没有人不让他伸腿。
天易现在的姿势是:左腿屈着,右腿伸着,坐在车厢的地板上。
天易已经想了很久,要不要把左腿伸出去。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女生,一旦把腿伸出去,后果难以预料。火车上那么多人,如果女生冷丁尖叫一声,可以想见会多么糟糕。
10 天易的双腿
天易不认识对面的女生,也许是乡下一所中学的学生,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扎两根小辫子,眼睛很大,圆圆脸,却面带菜色。天易和女生相距太近了,几乎面对面,双方四条腿紧紧贴着又相互交叉。天易的右腿挤靠在对面女生臀部的左边,虽然隔着棉裤,仍能感到对方的体温和柔软。同样,女生的右腿也是挤靠在天易屁股的左边,对方感觉如何,天易搞不清楚,也许她会感到坚硬,因为天易太瘦。
他和对面的女生谁都躲不开谁,互相能感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他们的右腿就是这样了。老是伸着当然也难受,但他们都不敢抽回来,因为一旦抽回来,就再也伸不出去了。
现在说说左腿。
现在最难受的是左腿。
对面女生的左腿屈在天易的两腿之间,天易的左腿也屈在女生的两腿之间。如果双方都把左腿伸直了,就会蹬在对方的裆部,那是个想一想就让人耳热心跳的地方。
裆部。想想吧。
天易不敢。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敢把左腿伸出去。
两人似乎在比赛,看谁的忍受力更大一些。
但那个神秘的部位肯定已经占据了双方的脑海。( |。。)
天易在心里老实承认,他在学校时曾经注意过女生的裆部并且充满激动,女生的裆部和男生有很大的不同,男生的裆部总是鼓凸出一块东西来,这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女生的裆部他就不明白了。那地方怎么会那样?
对面女生的左腿终于伸过来了!
天易发现她屈起的漆盖在沉落,然后感到一只脚像猫一样拱动。那一瞬间,天易非常激动,好像是他盼望已久的一件事。他看到女生在慢慢伸腿的时候,故意把脸扭向一旁,给人的感觉这事和她无关,但她的脸却红了。于是天易也把脸扭向一旁,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在心里说伸过来吧伸过来吧,没关系的。
那只脚仿佛受到了鼓励,沿着大腿一点点往里推进,每推进一点,天易都能感觉得到,虽然隔着棉裤,毕竟贴得太紧。那时天易的脸在发胀,呼吸也急促起来。长到十七岁,他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生如此紧密的身体接触,他还不能从容享受这个过程,他只是感到新鲜新奇刺激紧张和不安。
天易的鼻尖都冒出汗来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唯恐稍一动弹,就会惊走那只游走的神秘的脚,就会招来女生的猜疑,以为他有什么不良想法。
对面女生的脚终于触到他的裆部!
那一刹那间,天易的感觉是如此奇特,亢奋中夹杂着私密被触摸的窘迫。他似乎哆嗦了一下,那只脚立即像火烫似地缩了缩,但也仅仅缩回了一点点,然后若即若离,就停在那儿了。
女生当然是清醒的。她知道伸出的左脚已到哪里,可她不想再装下去了。再装下去,那条左腿就不是自己的了。在她把腿伸直的同时,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她发现他也正朝自己看,还好,并无什么敌意。
女生低下头,脸红得像一枚红山芋,就在天易不知所措时,女生突然抓住他的脚,往自己怀里猛地一拉,天易的左脚已抵到她的裆部。天易本能地几乎是惊慌地想往回缩,女生却用力按住不让它动弹。并且轻轻地却是不容置疑地说出两个字:“别动!”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害羞地笑了。
事情原来这么简单!
事情本来就应当这么简单。
在这趟拥挤不堪的列车上,一切事情都简单化了。
这天下午,当列车正在行进的时候,突然有人一声尖叫:“我要小便——!”
那时车厢里正一片沉寂,还有人昏昏欲睡。突兀的叫声把大家吓了一跳,而且是一种陌生的南方口音。有的学生笑起来。
这一声尖叫让大家如梦方醒:噢,原来他们也是要小便的。
大家在愣了一瞬之后都笑起来。这种事怎么好大声嚷嚷呢?
那个男生憋得满脸通红,对着众人又是一声尖叫:“我要小便——!”
这一次大家没笑。
这一声尖叫是硬憋出来的,它几乎唤醒了所有人对小便的觉悟,这一泡尿大家都憋得太久了。
车厢里一下子变得人心惶惶。
火车正在行驶中: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但此刻大家的脑海里却是另一个词:膀胱膀胱膀胱!……
膀胱要爆裂了。
先是有一个女生哭起来。
接着从其他地方也传来哭声。
11 奔赴北京
仿佛一路上所有的饥渴、疲惫、拥挤、痛苦再也无法忍耐,车厢里一下乱起来,有人乱挤,有人乱叫:
“停车!停车!”
“我要下车!”
“我要撒尿!”
“我要屙屎!”
“我不去北京啦!”
……
这样的骚动是极其危险的。所有的窗玻璃早已挤烂,一些靠窗的学生只是用手抠住窗沿,几乎是悬挂在窗前,稍一拥挤就会被甩出车外去,摔得粉身碎骨。更要命的当然还是那一膀胱尿。悬挂在窗前的学生虽然极其危险,但毕竟是少数,可那一泡涨鼓鼓的尿却是人人都有的。每人的一泡尿把小腹涨得圆圆的,这么多人挤来挤去,真会爆裂,真会死人的!
一直被挤在墙角的方部长突然喊起来:“同学们不要挤!这样危险!大家不要乱动,再忍耐一下 ,等火车停下了就让大家下车!同学们,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要守纪律!……”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
但从腹部溢出的痛苦已经无法收回。一些学生终于尿了裤子,尿骚味很快弥漫开来,空气更加污浊。
天易忍住了。
尽管他的小腹涨得厉害。
这时,女生哭了,紧紧抓住天易的棉袄。天易闻到了一股热烘烘的尿臊味。他知道她尿裤子了。天易拍拍她的肩,没说什么。他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拍拍肩就够了,他们彼此已经十分信赖。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火车终于停了。
这次停车引发一片欢呼声。
接着大家纷纷从车门往外跳,从车窗往外爬,人像蚂蚁样滚成疙瘩。
仿佛受到传染,天易所在的车厢刚开始往下跳人,其他车厢也欢呼着往下跳人了,整个列车像爆炸一样炸出无数人来。
这时已近黄昏。
列车停在荒原的铁轨上,前不靠村后不靠站,几棵高大的白杨树光秃秃地立在路基两旁。绚烂的晚霞把天空染得五彩缤纷,大地上一片宁静。
没有风。
没有雨雪。
只有哗哗的水响。
这是一个罕见的壮观场面,几千名少男少女顾不上任何羞耻和禁忌,拥挤在路基上下的斜坡上,急急地解开裤子,或蹲或站。
专注地撒尿,撒尿、撒尿……
一片白花花的屁股和低垂的头。
不再有嘈杂和喧嚣声。
只有无数欢畅的溪流在淙淙流淌。
天易听到一声声呻吟:哼哼!……
天易一生都记得那个场景。
又过了一天一夜,火车终于到达北京。
和天易同来的一千多学生被安置在北京西郊的西苑接待站。
在这之前,毛主席已经多次检阅红卫兵,都是在天安门广场。每次检阅过后,一批学生走了,又一批学生从全国各地如潮水般涌向北京,谁不想见见毛主席啊!
天易和他的一千多同学到达北京之前,毛主席已有七次接见,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第八次接见。当然,大家都盼着,热切地盼着。
当晚住进西苑接待站后,所有人都兴奋得无法入睡,一路的疲劳忘得光光的,许多同学干脆结伴连夜去了天安门广场。
天易是第一趟出来。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学校。大串联开始后同学们天南海北地跑,他也没离开学校。
他一直没弄明白天下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年的夏天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之间校园里贴满了大字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事情来得突然又好像必然。当天易看到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却整个儿傻了。没有老师再到课堂教书,天易就到处找。可老师们正惶惶不可终日,全校早已停课,没人敢再说教书的事。于是天易就找到了梅老师。梅老师是天易的俄语老师,大约二十一、二岁,人长得小巧玲珑、精致漂亮。
天易敲开梅老师的门,梅老师吃了一惊,说天易你来干什么?天易说梅老师我要上课。梅老师说学校里不是都停课了吗?天易说我要上课。梅老师就笑了,说天易你是说想学习吧?天易点点头。从此天易就成了梅老师唯一的学生。
天易平时俄语成绩就特别好,他对俄语好像有特殊的天赋,不仅记得快,而且念得准。和梅老师在一起,他肯定是开心的。道理很简单,他喜欢梅老师。这种喜欢是一团雾,朦胧神秘。
12 梅老师的裙子
梅老师是一中几千名师生唯一穿裙子的女性,因此特别惹眼,为此还受过校团委的批评,梅老师还是校团委宣传委员。但校长说穿裙子批评什么,女孩子就要穿得漂亮一点,现在是困难时期将来生活好了女孩子都要穿裙子。梅老师只是她坐下或蹲下时老要把裙子往两腿间按一下,那是一个必定忘不了的动作也是一个最能引发人想象的动作。梅老师每次往下一蹲,男生都会盯着看,天易也不例外。而且天易更爱看,自从他发现了女生的裆部之后,就对那里产生了十分的好奇。女生的裆部是这样,女老师呢?这也许是个很幼稚的问题,但天易确实很想知道,他想应当差不多吧。可梅老师并没有给他这样一个证明的机会,她每次蹲下时都有裙子挡着都把裙子往裆里按一按,结果就弄得更加神秘。
梅老师的房间很整洁,还有点淡淡的香味。有时候梅老师还留他吃饭,天易也不推辞。一次,天易站着用袖口擦擦汗,同时把眼睛看向梅老师,梅老师正蹲在地上捡书。天易一直想看到她的裆部,现在是大冬天,梅老师正好没穿裙子可以看清楚。但梅老师一直在挪动,不断调整方向捡拾散落的书籍,而且怀里还抱着一摞书,仍然无法看清。天易的眼睛就一直追踪。梅老师终于发现了什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说天易你在看什么?天易就慌了忙说没没没没看什么。梅老师站起身走过来,把书交给天易说你肯定在看什么,说说看?就笑盈盈的。天易转身把一摞书放到书架上,梅老师却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抵在他的背上。天易吓得一哆嗦,站住了也不敢动。梅老师什么也不说,只是喘气有点粗。天易的身材像他爹柴知秋,瘦瘦高高的,梅老师的脑袋只到他的后肩背。天易的心又躁起来,浑身发热,又想在哪里用力气。可这样被梅老师从背后抱着,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的身体明显有了反应,一点点在膨胀,他试图转身,可梅老师觉察到了,梅老师更紧地搂住他的腰不让他转身,同时发出一声呻吟。天易不敢动了,他以为把她弄疼了。他感到自己憋闷得难受,有些呼吸不畅,他说梅老师我难受。梅老师在他背后说我也难受。天易说梅老师我想转过身来。梅老师说你别转过来我靠在你背上就很好我就想靠一会。天易就不动了,心里就有些温暖,有些激动,有了一点男人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有过几次。天易很享受,他想天天这样多好。
一天下午,校园里就出现了三张大字报,题目分别是:
“不准梅萍勾引革命同学!”
“梅萍的爹是国民党降将!”
“梅萍是苏修特务!”
这三张大字报如同三颗深水炸弹,炸出一个埋藏很深谁都没想到的坏人。但恰在这时候学校正组织大批学生进(防屏蔽)京,第二天就要集合上路,而先前大串联走的人还在外地没有回来,学校几乎空了。就没有来得及组织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