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却是不同,死在他们手上的大雍平民数不胜数,历来谭忌麾下的军士落到雍军手中,几乎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如今他们心中却生不出对谭忌的怨恨,虽然是这人主导了对那些让他们绝无生路的屠杀,可是这些军士也明白,只有在谭忌麾下,他们才有可能在短短几年积攒下足够的金银,虽然他们丧命疆场,可是他们的家人早就有足够的金银可以过活。为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死战到底,只要北汉最后得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会平安,这样的信念让他们虽然已经陷入必死绝境,却丝毫没有委屈求生的念头。
李显看得心中敬佩,道:“这样一支铁军,至今仍然不肯屈服,真是难得,就是我大雍也罕见这样的骑兵,荆迟,你说本王招降如何?”
荆迟犹豫了一下,道:“谭忌深为大雍军民所恨,只怕招降不宜。”
李显想了一想道:“我也知道一些事情,你也不用忌讳,这谭忌和大雍确实仇深似海。不说他父母亲族之死,就是这些年来他在泽州镇州杀人如麻,也是血债累累,不过本王实在爱惜他的人才,若是他肯归降,最多我将他调到南边去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显提高了声音,高声道:“谭忌,你已经身陷死境,若是肯归降,本王保证不伤你的性命,就是你的部下也可以一并饶过。本王言出如山,你可肯考虑一下?”
他的声音中蕴含了内力,虽然战场十分纷乱,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雍军也在将领们的示意下暂时放缓了攻势。
谭忌听得清清楚楚,他身边的近卫都听到青铜面具后面传来嘶哑的笑声,不多时,他高声道:“谭忌身为北汉将军,深受龙大将军厚恩,今日虽然落败,却是唯死而已,王爷不必费心,谭忌早已立誓,绝不会再受人屈辱。”
李显高声道:“你纵然不惜性命,难道你麾下将士的性命也不顾惜么?”
谭忌听了又是一笑,知道李显趁机打击北汉军的军心,想不到这齐王果然谨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打击敌军军心,他缓缓看看四周,笑道:“你们都是北汉之民,若有想要投降者,不妨说出来,本将军不阻拦你们求生就是。”众人听了都知道他并非想要骗出心志不稳的人杀之灭口,这是谭忌从来不屑去做的事情。过了片刻,众人齐声道:“愿随将军而死。”
谭忌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一个个子最矮的鬼骑身上,道:“凌端,你今年只有十七岁,你的两个哥哥都曾是我的鬼骑,可惜却都死在战场上,半年前若非你武功确实出色,又是苦苦相求,我也不忍将你选入鬼骑,若是你想投降,我也不会怪你。”那个鬼骑连忙跳下马跪倒在地,取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稚气犹存的英俊面孔,泣道:“将军何出此言,我们兄弟自幼无父无母,流落无依,若非将军传授武艺,如今还是人人得以欺凌的乞丐。端情愿和将军同死,请将军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谭忌听得只觉心中一暖,自从父母亲人亡故之后就已经冷若冰雪的心也觉得有些暖意,他淡淡道:“你起来吧,我不赶你就是。”见那个少年抹去眼泪,戴上面具,跳上战马。
谭忌仰面向天,拊掌而歌道:“天不仁兮生离乱,地不仁兮起狼烟;亲族父母兮化尘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虽报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难;杀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飘橹兮生灵涂炭;君执弩兮吾持戈,吾驱骑兮君相从;沁水寒兮葬吾躯,赴黄泉兮心意平;生死无惧兮慨而慷,逢彼旧人兮吾心伤!”
众军初时只是以声相合,后来便也跟着高歌起来,苍劲悲怆的歌声在天地间回荡盘旋,北汉军中杀气升腾,人人面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见此情景,李显也不需再问,只是叹了一口气,传令道:“绝杀。”对于值得尊重的战士,本就只有让他们荣耀战死才能表达心中的敬意。
大雍骑兵在火光掩映下向北汉军逼去,这时候天上的乌云散尽,明月疏星无情地映照着残酷的战场。注视着北汉军最后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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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烽烟再起第二十一章间其腹心
忌纵横疆场多年,胜多负少,每独当一面,素为大将军所重。荣盛二十三年,大将军率众入泽州,与雍军主力战于秦泽,遣忌袭敌军辎重。不意雍军诡谋,齐王乔装离中军,设虎穴以待。忌不察,身陷重围。苦战一昼夜,弓矢尽,粮草绝,终以敌势过强,星陨沁水,三军皆从死,无一降者。时雍军主将齐王李显虽恶其多杀戮,仍惜其才,以使者劝降,忌拒之,高歌而绝,终年三十一岁。王亦叹息,不许戮尸,遣亲军送还北汉。大将军见之,痛彻肝胆,从其前言,擎其骨灰归葬故里。
——《北汉史谭忌传》
第二天天亮,北汉军终于死伤殆尽,李显在侍卫保护下走入那片满是血腥的修罗场,战场上处处伏尸,每个死去的北汉军都是身背数处重伤,无一不是激战而亡。走到战场中心,那里正是战局最惨烈的地方,好几具尸体都戴着青铜面具,而在其中就有一个身穿将军服饰。李显仔细看去,只见那人张开双手,用身躯掩着一个较矮的身躯,右手仍然紧紧握着长戈,战袍破碎,尽是鲜血,在他身边,一匹背上仍然插着长矛的战马长声悲鸣,不时用力低下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让他重新站起来。
也不需李显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伤将死,却仍然徘徊不去的战马,李显走上前去,俯身看去,只见那人的面上仍然覆着青铜面具,便伸手摘了下去。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虽然已经是而立之年,却是仍然俊秀斯文,常年不见日光,让他的肤色有些过于苍白,可是即使是闭上眼睛,仍然能够让人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悲凉气息。或者是有面具遮挡的缘故,虽然经过苦战,可是那人面上并无血迹,眉宇间甚至没有一丝濒临死亡的惊惧和愤怒,反而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走过长途的旅客终于放下了身上的重担一般,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显轻轻一叹,方才招降,或者他也有扰乱敌军军心的用意,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将此人收到麾下。此人虽然杀戮过重,可是军略勇气却是让人心折,只见他濒临绝境,他的部属却都甘心随他而死,就知此人虽然冷酷无情,但却不是天性暴戾之人,只是可惜了这样的人才。
李显正在惋惜,突然耳边传来低微的呻吟声,李显还没有反映过来,身躯已经自动地退了一步,而旁边的侍卫也都仗剑过来,谨慎的护着齐王。众人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声音,李显回忆了一下方才听到呻吟声的方向,目光落到谭忌身上,不,应该说谭忌身下护着的那个人。他令人将谭忌抬到一边,发现被谭忌压在身下的也是一个鬼骑,只是李显发觉那人虽然受了重伤,可是致命处的伤口却是很浅,想必是被谭忌以血肉之躯挡住了。
齐王身边的近卫陶林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战场的人一眼,竟没有发现还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机行刺岂不是糟糕。不过李显却是没有怪责,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鬼骑的面具,露出一张稚气犹存的面容,不由道:“想不到谭忌身边的鬼骑中竟有这样年少之人,小小年纪就上阵杀敌,还要担当冲阵之责,可真是不简单,来人,将他送到军医那里,给他好好治伤。”
众人面面相觑,和北汉征战多年,可以说仇恨似海,虽然雍军有着不杀俘的习惯,可是若在战场上看到敌军幸存的重伤者,多半都是一刀杀了,最多也就是弃置不理,怎还会给对方救治。李显微微一笑,他明白麾下将士心中的迷惑,可是想起临别之时那人板着面孔教训自己的模样,心中不由暗笑,朗声道:“从前我们和北汉仇深似海,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是人谁无父母家人,杀其一人,却是一家皆哭。你们记着,皇上要得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他们今日是北汉的子民,将来就是大雍的子民,虽然沙场之上刀枪无情,死亦无恨,可是若是见死不救,岂不是等于残害自己的子民,本王在此传下军令,从今之后,擅自杀俘者处以死罪。”
众军轰然应诺,虽然有些人并不明白齐王的用意,可是军法如山的道理却是人人懂得的。这时一个部将出列道:“元帅,虽然如此,可是这个谭忌肆虐泽州多年,双手沾满大雍百姓的鲜血,我们多少袍泽都死在他手上,还请元帅准许末将等人将此人千刀万剐,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李显正想应诺,但是目光落到谭忌的尸身上,看到他那平静的仿佛睡去的面容,叹息道:“我们大雍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呢?而且此人虽然对我大雍有害,却是北汉的忠臣,又是这样视死如归,本王也是心中敬慕,戮尸之举不是我们大雍王师应该做的事情。庄峻,你命人用棺木将谭将军装殓起来,等到战后送回北汉去吧。”
那将领面色有些羞惭,退了下去。李显看了他一眼,又高声道:“谭忌已经战死,不论什么大罪,一死也足够抵偿了。你们听着,我们也应该去会会那赖在泽州不走的龙大将军了,记恨一个死人也没有什么光彩,若是能够擒杀龙庭飞,才是我大雍男儿最大的荣耀。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听了,都是高声呼喝道:“杀龙庭飞,破北汉军。”初时只是众将高呼,后来四下军士也都是高声呼喝,方才因为齐王的军令而有些心中不满的将士再也没有半点怨言,是啊,戮尸或者残杀俘虏,这种事情怎是我们做的,自然是要将敌军主将一举擒杀,才能消去心中块垒啊。
李显见气势已经被自己挑了起来,又道:“传我将令,修整一日,明日我们去秦泽,看看龙大将军的威风。”这次众将都是欢声应诺,仿佛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李显却是心中有些忧虑,不知道秦泽那里的战事如何了。
十一月七日夜,秦泽北汉大营中军帅帐,昏黄的灯光下,龙庭飞傲岸的身影被灯光映射得很长,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帅案上那封书信,这是萧桐派出北汉谍探高手从一个大雍的秘密信使身上搜出来的。那个信使武功高强,性情坚韧,和北汉谍探在追逐了百里之后,身陷重围,却仍是死也不肯归降,临死之前还要毁去信件,却被魔宗高手夺去。这样一封信,必然是十分机密的事情,可是龙庭飞却宁愿这封信只是一个骗局,因为这封信虽然言词模糊,却是透着一种令龙庭飞不愿置信的信息。再次拿起信笺,龙庭飞用心看去。
“渠辈有信至,其意多有敷衍,言未随军,多有碍难,或者仍然意存观望,其为敌军主将腹心,若能动之,则北汉军必败也,故此战胜负事关要紧,若彼胜,恐再无可间之隙,若我胜,其必弃暗投明,此战之胜机不在秦泽,而在辎重粮道也,重任在肩,愿君勉之。”
这封书信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是盖了一个私章,上面是寒园居士的字样,可是从口气上来看,那是雍军数一数二的人物所写,见这封信文字秀逸,龙庭飞心中隐隐觉得恐怕就是自己如今的对手,江哲亲书,而且听说江哲在雍帝潜邸的时候,就是居住在寒园之中,龙庭飞曾经见过那段时期江哲的一些诗文,确实曾经自称寒园居士。可是接信的人真是荆迟么,虽然这封信只是说明守护庙坡辎重大营的重要性,并隐隐说明有一个自己十分信任的部将起了叛意,只是还不坚定,要等这一战结束之后才会有决定。
龙庭飞不是没有疑心这是离间之策,虽然说江哲写信给被他有份贬斥的荆迟,稳定他的心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若是江哲做来,怎不令龙庭飞心中怀疑这是阴谋离间呢?
所以当初第一眼看到这封书信,龙庭飞并未深信,只是暂时记在心里,不论如何,对这一战应该是没有影响的。可是这几日两军多次交战,虽然双方都无意决战,可是龙庭飞还是通过重重迹象看出了自己面对的不是过去的敌人,齐王的作战风格是炽烈而积极的,如同火焰一般无坚不摧,而自己如今的对手初时还有些窒碍,可是如今他的作战已经如同流水一般坚韧多变,水性至柔,然刚强莫之能胜,虽然龙庭飞和麾下众将都以为是江哲指挥。可是过了几日,龙庭飞心中却是疑心渐起,无论如何,江哲都是一个没有实际指挥过作战的文士,难道齐王会真的将指挥大权全部交给他?可是龙庭飞心中又是绝不相信齐王会不再军中,对着自己,难道还有主将敢擅离中军么?越想越是烦恼,龙庭飞终于下了决心,明日一定要揭开这个谜底,除非是齐王亲自领军上战,否则无论如何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这时,同样的灯火昏黄,就在大雍中军帐内,宣松一边和众将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