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拼命,但是他们没有拼命的机会。
一队骑兵就这样死在乱箭之下。
李敢犹记得军士们不干的怒吼,闻者痛心。
他本身也重了一箭,摔落马下。
当他倒在草地上时,他看到了注定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景。几十个部署尽数躺在地上,被铁箭插成了刺猬。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的行动是多么冲动。
“我给你们报仇!”李敢眼泪和鲜血夹杂在一起,混在脸上,长刀狠狠捅进面前一个匈奴军士的小腹,然后将他踹开,回头挡下从背后砍来的长刀,顺势上撩,在他的胸前带下一片血肉,“李麻子,这个是你的!”
“王大锤,这个是你的份!”李敢一刀将身旁的匈奴军士的脑袋削下来,怒吼着,带着哭腔。
“小马,这是你的!”
“狗蛋,这个是你的!”
“青皮,我为你报仇了!”
“……”
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丝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长刀,每受一刀,他的身体只是趔趄一下,然后就一刀砍回去。
每杀一人,他便要怒吼一声,喊出一个人名。
被十来人围着的少年,在人群中来回砍与被砍,鲜血撒了一地,纯白的军帐被涂上刺眼的鲜红。
“杀!”李敢砍翻最后一个匈奴军士,身体猛地一歪,已经被人踹翻在地上,接着,几把长刀同时向他劈来!
李敢盯着那几把劈来的长刀,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要死了么?
像我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兄弟们,我来陪你们了!
随后,一阵惨叫声响起,炙热的鲜血撒了李敢一身,断臂,脑袋,冲天而起。
好快的刀,好狠的手法!
李敢如是想到。
接着,他便感觉身体一轻,自己竟然被人扛了起来。
“放开我,我还能战斗!”李敢嘶吼道。
那人毫不犹豫将他放下,大概是方才还没想到李敢还能动。
顺手将冲到身前的一个匈奴军士砍翻,李敢便被场中一个矫健的身影吸引了视线。
十几个匈奴军士在他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般,他来去如风,刀过不留痕,随着他身形的跳跃移动,刀光在月色下格外耀眼,他身影所到之处,一道道鲜血花一般爆开。
五步杀一人。
如入无人之境。
李敢一时看的有些呆了。这一幕,恐怕他今生都无法忘却。而此刻,他也终于认识到并且肯承认,自己与那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差距。
各方面的差距。
“走!”柳木见李敢还愣在那里,一把抓住他就跑。
十几个匈奴瞬间被秦城和柳木等人放倒,趁着第二波匈奴人还未赶到,众人迅速向枫林边跑去。
出了军营,秦城回头看去,隐隐看见伊雪儿正走了出来。
“为防有伏兵,小股追兵退回来,集合人马去追!”伊雪儿下令道。
“少将军,你怎么样?”柳木见李敢已经吐了几口血,问道。
“无妨。”李敢摆了摆手,速度却不可避免放缓了下来。
“匈奴人的骑兵追出来了!”一名亲兵军士大声报告道。
众人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一大队匈奴骑兵已经从军营追了出来。
“还看什么看,跑啊!”秦城和一名亲兵架起李敢狂奔,跑得比兔子都快。
李敢被架着,本想劝众人把他放下来,但是考虑到自己奔行的确实不快,只会影响大家的速度,于是道:“今日多谢众位相救,李敢铭记在心!”
“这话留着回去对你老爹说吧,现在逃命要紧。”秦城道。
李敢点了点头,第一次没有和秦城唱对台戏。
“前面有骑兵!”柳木叫道。
“是庆之。”秦城看了一眼,道。
秦庆之带人奔过来,看见秦城等人,又看见后面已经快要追上的匈奴骑兵,忙让人把马牵到前面,待众人上了马,秦庆之才道:“方才我看见匈奴军营中发生混乱,便带人赶了过来,总算赶上。”
“做得不错,再慢些我等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稍后再说这些,照看好少将军,走!”
一行四十余骑,绝尘而去。
伊雪儿一匹白马,率领众人追出军营,此时见秦城等人被汉军骑兵接应上,便示意众人停下来,策马原地踏了几步,便道:“回营。”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秦城一行人甩掉匈奴骑兵之后,便停下来给李敢包扎了一下伤口。
李敢面色苍白,头冒虚汗,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多达七八处,有的伤口深可见骨,有得伤口已经连带着肌肉都翻露在外,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李敢眸子里显得暗淡无光,神色萎靡,这让人很怀疑先前在匈奴军营中与匈奴人疯狂大战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众人行至那处躺着几十具汉军尸首的草丘边,停下来,都下了马。
李敢率先一个人奔过去,在那些尸首前跪下,狠狠磕了一通响头,磕完,头低着草地,低声哭了出来。
秦城没有去打扰李敢,带着众人在李敢身后向这些战死的汉军将士默默行礼。
有些人成长的代价注定会很惨重,这都可以接受,只要日后的所为对得起这份代价就行。
北风吹,野草俯身低首。
秦城令亲兵将这些战死的汉军尸体挂上战马,带回军营。
一马两人,一生一死,在草原上向远方前行。
……
秦城等人回到军营的时候,得到消息的李广已经带人在军营门前守候。他守候的,不是他那不肖的儿子,而是那战死的三四十汉军军士。
当李广看着秦城等人一马拖着一具尸体从路上行来的时候,老脸上顿时有了两道泪痕。
“快,接下他们!”李广向身边待命的军士下令道。
“将军,属下幸不辱命,将少将军接回,只是少将军受了不少伤,请将军降罪。”秦城下马到李广跟前禀报道。
李广扶起秦城,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道:“秦郎不辞危难救回我那不肖子,本将还有什么理由责怪你?随你去的军士,可有伤亡?”
“一人受伤,无人阵亡。”秦城道。
李广欣慰的点了点头,拍了拍秦城的肩膀,如同秦城去救李敢时一样,此时李广也没有多少什么。
“罪卒李敢,向将军请罪!”一身是伤的李敢,走到李广面前低头跪下。
“李敢!”李广一脚将李敢踹翻,怒喝一声,语调悲怆,“你不听军令,擅自出击,致使四十军士白白战死,此等大罪,军法不容!来人,推出去,斩了!”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上前来劝。
“李敢认罪!”李敢从地方艰难爬起身,却是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可见方才李广那一脚可不是只做做样子,吐完血,李敢重新跪下。
“将军,万万不可!”纪铸上前劝道,“少将军年轻气盛,犯下些许错误也是在所难免,我等谁还没有一个犯错的时候?请将军收回成命!”
“是啊,将军!这怪不得少将军哪!就昨夜那种情况,军中谁人不想追出去将匈奴人杀个干净?少将军之举,虽然有错,但也是人之常情,望将军从轻发落!”马大山一见李敢浑身上下都是被包扎的伤口,如此惨兮兮的样子让他心中一软,也是忍不住上前劝道。
“都不用说了!”李广喝道,“李敢此行,罪不容诛,不斩他不足以正军法,不正军法军队还打什么仗?推出去,斩首!”
“不可啊,将军!”
“将军,万万使不得!”众人只是劝。
“将军,请容属下一言。”秦城报了抱拳,道:“少将军此行虽然鲁莽,违反了军规。但是此番出征以来,少将军作战英勇,表现可圈可点,也立下了军功。就是这次少将军被俘,也是独自逃出,在匈奴军营中与匈奴人大杀四方,我等要是接应的晚了,少将军便要殉国。少将军乃勇将也,勇将不可斩,此其一;其二,我大军即将和匈奴人展开大战,大战前不斩将;其三,值此用人之际,可使少将军戴罪立功,若是之后少将军无功,再定罪不迟,若是有功,便将功抵过。将军以为如何?”
李广听秦城这么一说,一时也不说话。平心而论,李广又怎会舍得斩了李敢?但是不斩他又不足以正军法,现在秦城抛出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李广也是觉得可行。
“秦将军说的是,就让少将军戴罪立功!”
“是啊,少将军是勇将,勇将要死也要死在沙场上嘛!”
“请将军明察!”
李广见诸将都劝,虽然知道这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但是能保住李敢的性命,李广也只能如此行之。
“李敢,念诸将都为你求情,本将先容你戴罪立功,若是立功不成,照样军法处置!”李广上前厉声对李敢道。
“谢将军!”李敢哑着嗓子道,“李敢多谢诸位将军,多谢秦将军!”
第八十三章 三千追兵(第二更)
秦城救回了李敢,也在军中产生了一些影响。之前有不少军士都觉得秦城软弱,让大军龟缩在小化城,是不敢与匈奴人出战。如今见秦城仅仅是率领一个亲兵队就敢闯匈奴营地,并且成功救回李敢,这种情绪也就淡了不少。而秦城亲自去救援李敢之前说的那番话也在军中产生了不少反响,不少军士如今都认为,即便是自己陷入匈奴包围之中,秦城这个骠骑校尉也会率军去救。虽说如今秦城仍然是没有下达出战的命令,众军士也都能耐上性子等上一等,不再暗地里发着牢sāo。
本来冒险去救李敢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稳定军心,如今见目的达到,秦城也能松上一口气。
这回回了军营,好生休息了半日,待到午后起来时问及军情,却是发现远近村镇今日没有被匈奴袭击的消息。
因为之前就已经料定匈奴骑兵不会来袭击小化城,这几日来小化城中的安置工作也一直在进行,庄稼该处置的处置,房屋该搭建的已经开始搭建。虽说战后朝廷会援助重建,但是现在已经快要到除夕,小化城的百姓也都盼望着除夕前能建起几座房子,多多少少有些心里上的安慰。因为有军士的帮助,重建工作倒是进行的很顺利,速度也很快。
要行军打仗的军士帮助百姓搞建设,这是之前基本没有的事情,但是秦城意见很坚决,再者看到小化城这番模样,众军士也没什么大的意见来反对。
……
话说自打秦城把李敢救回来之后,匈奴人便是几天没有动静,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哨骑也汇报说没有发现匈奴人的踪影,匈奴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番。
“难不成匈奴人已经撤回去了?”
中军大帐,众位将领再一次聚首商议时,不由得有人猜测道。
“这下好嘛,这仗还怎么打呢,匈奴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几个,白白让他们嚣张了这么些时日,袭扰村镇无数,这会儿人家该烧的烧了,该毁的毁了,心满意足的回去了!”马大山阴沉着脸,忍不住发牢sāo。
“匈奴人毕竟就那么小两千人,正面交锋当然不是我等的对手,前番偷袭又不能得逞,况且他们侵扰上谷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此撤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纪铸顺着马大山的话说道,一连好几日憋屈下来,他也不能没有怨气,因此这话倒是也有些不满的意思。
“要我说前几日我等就应该分兵杀不出,就算匈奴人踪迹难找,倒也不是没有找到的可能性,如今白白让这些匈奴人跑了,实在是气煞我也!”马大山见纪铸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嚷嚷得更直接了些。
李广和秦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匈奴人走了,我等再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将军,我等什么时候起程回营?”有人试探着问道。
李广直了直身体,道:“再等上三日,同时哨骑数量加倍,若是再没有匈奴人的消息,我等便可以回去了。”
顿了顿,李广又道:“此番出征,虽然没有重创匈奴人,但是我等也有不小战绩,再者,有我大军在小化城坐镇,匈奴人的行动也不是太放肆,这也是有效果的,诸将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诸将从中军大帐走出来,马大山犹自忍不住愤愤道:“这是打的哪门子仗?三千人的骑兵,硬是不敢出击,成天缩在这个鬼地方修房子,如今白白跑了那些匈奴人,真是可恨!”
“马军侯,你嗓门就不能小点儿?这叫下面的军士们看见了如何想?”纪铸跟上马大山,jǐng告道。
“这仗不让人打,话也不让人说了?”马大山不服道,“什么叫小有战绩,什么叫有效果?这分明就是憋屈死人了,老马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比打败仗都憋屈!”
纪铸将马大山拉到一边,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军中就你一个人如此想?我等也是如此认为,可这是军令,我等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