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鸣不无可惜地瞟了敖殷一眼,然後紧随已经行过礼转身笔直离去的飞帘身後,便是远去,仍听得到他絮絮叨叨:“早知道便抽了筋再送过来算了,你说是吧,飞帘?……”
“我想……”
应帝的声音唤回了敖殷晃神的思绪。
“黑虬过一阵子就会来了。”
敖殷有些愕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黑虬”到底是谁。
应帝托腮的手指轻轻敲在脸颊:“你们四海龙族不是已经将他逐出敖家吗?如今在我麾下,只有黑虬将军,已经没有什麽敖皂了。”
“不会的!!”敖殷震惊地瞪著他,难以置信父辈们居然为了置身事外而与二叔划清界线,甚至摘其敖姓!敖皂之名本就是他先祖父所赐,如今被收去敖姓,他自然连皂这个名字也舍弃了。
“若是不信,你可当面问个清楚。”应帝看著座下气急败坏的小龙太子,金黄的眼中却是笑意更深,“只是问清楚了,又能如何?”
高大的男人施然起身,从王座上缓缓步落,依旧是一身玄黑长袍,然而此时此刻不再收敛的尊贵威仪尽露无遗。
唯一言蔽之……
上天下地,惟我独尊。
“小太子,你又有什麽能力,可逆天意?”他邪恶的声音似剧毒般从每一寸毛孔渗入敖殷体内,只是一句,已震得他摇摇欲坠。
是的,便是找到了敖皂又能如何?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父王和几位伯父收回成命,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场战争,他能做的,只是徒然地叫嚣著停止,然而谁又会理会他这条只会在东海海底翻云覆雨的小白龙?!
可笑、可笑,什麽东海太子,什麽海族神龙,全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根本,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那他还有什麽用处?什麽用都没有,倒不如……
“敖殷!!”
就在他几乎入魔的瞬间,一把浑厚朴实的声音将他的神志扯了回来。
应帝俊眉一皱,抬头看向来人的金瞳骤然敛去邪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只是来人看到愣站在中间的少年,无暇顾及君主的不悦,半是惊讶半是欢喜地跑过来:“敖殷,你怎麽来了?”转念细想,不禁又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他,“此地离东海甚远,你一人前来,路上可有遇到危险?”
他话里全是担忧挂怀。
敖殷愣愣注视著眼前这个脸容丑陋犹如黑炭般的男人,即使他逆天叛道,即使他堕落为妖,却仍旧是他记忆中那个温厚朴实,待他极好的男人。
这一瞬间,委屈、後悔、懊恼、无力……汹涌如潮的情绪将他淹没了。
“二叔!!”他失控地扑上去抱住敖皂,如今的黑虬,将脑袋埋在那片厚实的胸膛上,眼泪忍不住飙出眼眶来。
“敖殷?怎麽了?”粗壮的汉子有些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放纵的痛哭让他释放了心底压抑多时的感情,终於平静了下来。抽泣著抬起头,道:“二叔不用担心,这一路上还算平安,没遇到什麽妖魔鬼怪!”
黑虬倒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见他情绪安稳又无大碍,当才放下心来,想起此处乃是妖军营帐,他身为东海太子,如今已是敌对阵营,贸然一人前来实在有欠考虑,而且刚才来告知这个消息的妖怪更是军中最诡秘的飞帘以及笑面虎般的九鸣,语气不禁沈下来,略带责备:“你到这里来做什麽?此处并非你该来之地!”
敖殷习惯地吊起眼,可怜兮兮地撅了嘴巴,满脸委屈地说道:“我……我想来给二叔道歉……之前在父王寿宴上的那些话,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想著二叔一定不喜欢我三姐,又定是不好意思驳了父王的面子,所以才……”他小心翼翼地拉了黑虬的衣角,低著头仿佛不敢直视对方的怒意,“所以才会口不择言,乱说一气,二叔,你若是恼了我,要打要骂,敖殷定不会躲的……”
看著低垂著脑袋自责不已的少年,有多少怒火怕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去。
黑虬连忙弯下身来,单膝跪地,这才看真切了那张泪水涟涟的脸,敖殷本就肤色白皙,加上一双杏眼如圆润似珠,便是一副梨花带雨,虽说一个男孩子如此模样未免矫造,然而敖殷做出来却是叫人难不心软,只想捧在心尖上好好怜惜。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眼角处一闪即逝的狡诈。
可惜黑虬对他并无戒心,加上敖殷这表情也早是练得炉火纯青,故此也就让黑虬再也不好与他计较,反而担心地连连摇头:“没什麽,没什麽!其实我本来便是要拒绝的,只是还不及说出口,便教你抢了先。都怪我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害你受累了!”黑虬笨拙地用衣袖擦掉敖殷脸上的泪痕,“那之後龙王陛下该不会为此责怪你了吧?”
敖殷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轻而易举便原谅了自己,还把自己恶言相向视作好意帮忙,顿时心生愧疚,脸颊顿是又红又白。
看他脸色大变,黑虬却以为自己说中敖殷心事,更是内疚不已。
“唉,都是怪我……”
敖殷看著他,思量片刻,小声地问道:“既然二叔不生侄儿的气了,那……那跟侄儿一起回东海好吗?”
黑虬闻言愕然,当即回过神来,然後摇头:“敖殷,我不能回去。”
他语气虽缓,但话里却有著不变的坚定。
敖殷急忙拉住他:“为什麽?外面都是逆天作乱的妖怪,你是天上龙王,跟他们一起会被视作妖邪,万劫不复的!!”
黑虬并未动容,仍是坚定地摇头。
敖殷气急败坏地叫嚷著:“为什麽?!为什麽?!二叔,为什麽?!”
黑虬按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平复他激动的情绪。
“应说,这里需要我。”
敖殷始时一愕,随即更剧烈地挣扎捶打:“那算什麽?!我也说过需要你啊!为什麽你不肯留在东海?!”
黑虬任他捶打也不制止,对他来说,敖殷的拳头比挠痒的力气大不了多少。
多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回答:“那不同……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敖殷任性地看著他,非要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便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号角声,黑虬神色骤然冷凝,霍然挺身站起。敖殷吃惊地看著他,适才还温言柔语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浑身散发出迫人的煞气,黑金交替的瞳孔中再没有半丝柔和,唯有高涨的战意。此刻方看真切,男人身上,原来是一身金甲戎装!
黑塔的男人如同战神般站立,敖殷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黑龙王。
“敖殷,你在这等我。记得不可离开王帐半步。”
黑虬回过头来,吩咐敖殷,不容反抗的语气让敖殷无从反应,只有乖乖点头。然後黑虬转身如风般离开王帐。
良久,被他的气势镇在原地不能动弹的东海太子才回过神来,匆忙追出帐外,却哪里还有黑虬的身影。
正是懊恼,忽然听到一个凉嗖嗖的声音:“小太子,你想见识一下黑虬的本性吗?”
第十一章
九天雷动风云涌,神妖惊慑虬龙威
天宇上杀声震天,眼见戮场已开,大批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踩云踏风汹涌而至,而地上的妖军也不甘示弱,祭起飞空妖术冲破云霄,与神兵战在一团,两股势力於云层之上展开厮杀。
半空云中妖雾笼罩,金光四射。仙妖大战不比凡间两军交战,施法术的大有人在,只见一时火影飞炽,一时风起云涌,一时地动山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已非以人数多寡为决胜关键。
妖军前锋之中,乃见一名金甲神人冲在最前,此人身材魁梧,身披黄金明光铠,在妖物之中尤为显眼,手执一柄九尺余长的偃月长刀,刀光挥过,便带著一卷黑焰。触者无不被其劲力震飞百丈,他刀锋所及大圈之内,莫说神兵,便连同阵营的妖物也不敢靠近。
天兵天将显然比能飞空抵御的妖兵多上数倍,但那金甲神人毫不畏怯,反是越战越勇,只身冲在最前,其锋无人能挡。有他带领,身後的前锋妖军个个奋勇,锐不可挡,竟以数百妖力突破神兵侧翼。
眼见神兵军情告急,忽然天上飞落一面令旗,令旗一落,神兵立即变阵,急缓被破的侧翼,以强援之势抵挡妖军前锋。
紧接天顶一轮雷电交加,直打在一众冲得最前沿的妖兵头上。
雷电乃至刚之力,是妖邪最惧之物,当即有不少被打回原形坠落云霄。
天雷再落,眼见就要将其余的妖物打出原形!那金甲武将突然暴喝一声,手中偃月长刀横空虚斩,本是喷卷黑火的刀头竟尽数引去霹雳雷电,只见电光四射,耀目震魂!
群雷之力何其厉害,此击若落在妖物身上,定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然霹雳之中,那金甲武将非但稳如泰山,空出一手将雷电集拢成团,反手一推,大喝一声:“退!!”霹雳收尽再散,反打向天兵群中,刹时间大批兵将被雷电击中,四散弹飞。
雷火双修本就艰难,更何况要操控自如?!料不到这名金甲武将非但能操纵火力,更能掌控雷电,只怕连天上众仙,也未必如此能耐。
一众神兵大惊失色,战意大挫,那金甲武将吆喝一声,率领部众再度冲杀。
前沿神兵见他勇悍无匹,便集中力量向他攻来!当即有十数长矛刺向武将,那武将长刀一抄一搁,以一人之力,抗顶十名神兵,暴喝一声,战袍下肌肉疾鼓,几乎撑裂臂袖,长刀横扫竟将面前十人一并扫至半丈开外,与後面企图冲前的兵将撞成一团。
金甲武将借机长刀倒插地上,浑身金光骤亮,人形消散,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大黑龙扑出!!
粗大的龙身急速盘游,撞入敌阵,坚厚的龙鳞全然不惧神兵利器,所到之处,风旋云乱,天兵均被掀翻,刚布好的阵法眨眼间便教那黑龙扰个乱七八糟。
黑龙突然腾空跃起,五爪狂张,龙口大开,只闻啸声震耳欲聋,龙性狷狂,恣意非常!这九天龙啸只震得敌军一阵魂不附体。
黑龙趁势疾落阵前,再化人形,一隐一现,再揽起长刀,横扫千军,其势力抵万钧,无人能挡。
刀下亡魂多不胜数,敌人的血泼墨般溅起,洒在他的盔甲上,越来越多的鲜血汇流从盔甲表面道道淌落,诡异地把那身威武的盔甲染成赤金颜色。
敖殷被应帝带在身边,虽然遥远,但也已看得清楚明白。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残酷战场。云端之上,血光冲天,尸横遍野……不论是神兵天将,还是妖邪精怪,只在眨眼间便被夺去性命,毁尽修为,重入轮回。
雪白的云霞被染成鲜红颜色,血云之上,双方旌旗挥舞,杀声震彻天际。
敖殷在不知不觉间,浑身轻轻的颤抖,看著黑虬在阵中冲杀,攥紧的拳头未曾放松。
那个人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黑虬吗?怎可料到曾经小心翼翼为他顺背的手掌握兵刃时能抗五百天兵?怎可料到高大笨拙的身躯在披上戎装後如此威武刚狠?怎可料到木讷老实的脑袋在战场上善变灵巧御敌有术?
一切一切,都不可能在平静安详的海底龙宫中可以见到。
这个男人,仿佛生来就该披挂盔甲,手执长刀,沙场杀敌……血染征袍……
纵然龙宫再是华美,海域再是宽广,却原来,根本留不住飞升腾空的蛟龙,更困不住欲啸九天的龙心。
将他带来战场观战的男人在轻笑,仿佛眼前这一场仗,不过在轻松写意的午後下的一盘棋。
然而,胜负已定。
天上的神兵天将,太久不曾经历过战事,千万年来自负无敌,过於依赖仙术法宝,平日在天上也只是做些巡逻守门的轻活,哪比得上下届这些为了生存,为何长生,经历生关死劫,无所不用其极的妖魔鬼怪?
应帝稍侧首,问他身边的两位妖将:“还要打多久?”
此战飞帘虽然不必上阵杀敌,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穿上灰钢鳞甲,僵灰的眼珠也一直不曾离开过战场,听帝君问话,眼珠子这才平直地移过来,回话也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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