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雁帛一怔,似乎直到此时,才会意他们问的是他:“我不知道,小情忽然吐血昏倒……”
“蒙谁呢!”墨负尘恼道:“你们不是一起出来的么!你跟着她你当老子看不到?”
狐扶疏闭目感应她身体情形,忽然弯腰,一把抱起了她,墨负尘道:“她究竟怎么了?”
狐扶疏脸上也全没了血色,喃喃道:“寂灭杀,是寂灭杀!世上只有鬼仙能救!凤卓呢!”
墨负尘一怔,急道:“跟我来!”一边往前冲,子书雁帛毫不犹豫的跟上。人在房间外,凤卓已经略有感知,急张了眼睛,下一刻,一行人便冲了进去,狐扶疏直接把花寄情放在床上,回身看他。凤卓一见她这模样,也被吓到,急上前检视,脸色瞬间就是一白。
寂灭杀,顾名思义便是生机寂灭,人有三魂七魄,对玄法修炼而言,只要有一缕残魂就会保有一线希望,但寂灭杀却是将一切生机俱都摧毁……这种残忍的招数,只有魔才会用,且只有修炼到了魔王,才能施展寂灭杀!寂灭杀无药可解,无法可救,三界中唯一的治法,就是高阶的鬼仙将这攻击吸到自己身上,因为鬼仙乃鬼身成仙,所以寂灭杀的伤害,对他来说,就好比正常人的外伤一样,痛苦却不会致命。
狐扶疏急道:“快救她啊!寂灭杀等不得!”
凤卓竟是迟疑,事到临头,只差一步,她却受了如此重伤,偏生还是只有鬼仙可以救的寂灭杀……他是世上唯一的鬼仙,不必去想,也知道这是“天域之神”的诡计,目的就是损耗他的修为,让他无法施展天眼……这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阳谋,只赌他会不会救……
狐扶疏已经急疯了:“你还在迟疑甚么!再慢一步小花就要死了!”
墨负尘也道:“她只有六阶!寂灭杀她撑不过一盏茶!你磨磨矶矶是要看着她死?”
凤卓万般无奈,咬牙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平素那样张扬明艳的小脸,那样亮的一双眼,此时却是双眼紧闭,面色青白,气若游丝。凤卓心头一痛,苦笑着摆手:“好了,你们出去吧。”
这一刻,他几乎可以看到天域之神张狂大笑……他如此嚣张,如此从容,放他们尽情调查,放他们布护山大阵,然后在最后一刻,轻松一击,粉碎他们的所有努力。他就以这么玩世不恭的态度,把选择的权利施施然放到他手中,他却不得不按他指的路来选……皆因为,他实在没办法看着她死……
凤卓打出一个防护结界,在床上盘膝坐下,小心翼翼的划开她的衣服,露出雪腻柔滑的香肩,青色的掌印清清楚楚印在上面,因了那肌肤异常的白,所以这掌印竟也显得异常鲜艳,宛似羊脂缠红,生生多出一种凌虐般的美……凤卓心头狂跳,急别了眼,咬牙闭目,良久,才缓缓的把手,覆在那掌印上……掌心冰凉柔滑到不可思议,却又似乎极烫,烫到满心,满身都痛极……
房门外,子书雁帛手扶房门,心头如煎似沸,身后却有人呛啷一声长刀出鞘,然后用刀尖拍了拍他的肩:“喂!你究竟是甚么人?”
子书雁帛缓缓回身,清亮眼中水光闪动,却勉强的定了定神:“隐仙楼,子书雁帛。”
“子书雁帛,你为何要害她?”墨负尘冷冷的看着他,“你跟她一起离场,她却受了伤……她是六阶玄术师,灵识强大,人又机警,就算是遇上宸王爷,也未必没有一击之力……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子书雁帛闭了闭目,着实没有一丝争辩的心情:“我……绝对不会伤她半分。”
墨负尘冷笑:“客栈中,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还不到十天。萍水之逢,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子书雁帛摇头不答,转回身去,虽然根本看不到房中情形,可是,实在忍不住甚么都不做……墨负尘恼了起来,又要举刀,钟离殇忽然上前一步,静静的道:“师父,他未必会寂灭杀。”
“废话!”墨负尘亦浓眉紧锁,忽然一抖长刀,发出呛啷一声:“他不会,有人会!子书雁帛!看刀!”
长刀堪堪及肩,子书雁帛头也没回,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狐扶疏却抬手击出,挡开了这一刀,墨负尘怒道:“你干什么!养虎遗患!”
狐扶疏道:“我不管他是谁,小花儿既然维护他,我就帮她维护……就算要杀,也是小花儿来杀。”
墨负尘无语,气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子,终究无奈,将长刀往地上一驻,愤愤的坐了回去。
…………
不知隔了多久,天色渐黑,房中,花寄情的声音忽喃喃道:“哥哥……”
子书雁帛一愣,手下意识的扶住门,一时惊喜交集,旁边诸人耳聪目明,且一直提心吊胆,当然也听在耳中,心情复杂……狐扶疏早就忍不住,一把拉开子书雁帛,推开了房门,偏生凤卓的防护结界还没撤,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只听得凤卓带笑的声音道:“哟,这么客气可不敢当!”
花寄情皱眉,这才缓缓的张了眼睛,一眼就看到头顶凤卓放大的面孔,竟是完全的迷惘:“小卓?”
凤卓笑眯眯低头:“嗯?”
她忽然精神一振,勉强的提高点儿声音:“我正要找你,他们抢了四大洲的状元,现在只有度玄部洲在比……你快点去施展你的天眼,找找是谁……”她越说越低,到最后无力的直喘,却还是忍不住要说:“时机稍纵……即逝,你快去啊……”
结界外几人面面相觑,直到此时,他们才知凤卓居然有天眼,也明白了凤卓方才为甚么迟疑,更明白了为何那人要用寂灭杀对付花寄情……凤卓只是笑,一边点头,等她说完了,才道:“那你也得先起来,我才好去啊……当然要是花花你躺的舒服,再躺一会儿我也不介意……”
这流里流声的口吻,这样明显的调戏!之前居然还说是误会?墨负尘冷哼了一声,好生恼火,子书雁帛神情怔忡,狐扶疏却微微带笑……对他来说,听到她死而复生,软语娇柔,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不管她在说甚么,做甚么都好……
花寄情咳了几声,周身无力,勉强的想要坐起,凤卓便跃下床,小心翼翼的扶她躺好,拉过被子,掩住她肩上的破衣。花寄情有些茫然,转着眼睛看他的动作:“小卓,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凤卓咳了一声,墨负尘忍无可忍:“凤卓!你能不能先撤了结界?”
凤卓微晒,也就回身撤了结界,花寄情动弹不得,转着眼睛看了看四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甚么都在这儿?”
“你不记得了吗?”狐扶疏弯腰低头,柔声道:“是谁打伤了你?”
☆、第117章 选择(下)
花寄情满眼迷惘,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浑浑噩噩,甚么都想不起……子书雁帛一言不发,只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的瞧着她的脸,花寄情目光到处,他便弯唇一笑,她看的出,他眼中在说“你没事就好……”她不由偏头,眼神从几人面上一个一个走过,先想起的是竞技台上的比斗,然后再想起她起身来找凤卓,再然后,她想起……花寄情眉睫一跳,想转回去看看谁,却又止住:“我不知道。”
狐扶疏看在眼中,一言不发,只伸手将她的发顺到耳后……凤卓站在一旁,微微皱起了眉:“花花,你究竟好了没有?想明白了没有?若是你没想明白,你就再想想,我们千里迢迢来这儿是要干什么,你忘记魔域那些黑魅了?”
花寄情温言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凤卓,抱歉!”
凤卓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对我没甚么好抱歉的……但是花花,若有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你这么相信他,维护他……甚至在想明白这整件事情之后,仍旧决定不说出来……我觉得,我用不用天眼,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转回身来,看着子书雁帛,挑眉一笑:“子书公子,你说是么?”他顿了一顿,续了一句:“或者叫你,天域之神?”
子书雁帛微微抿唇,抬头直视着他,静静的道:“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在找甚么,可是我很清楚,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凤卓直接向空抬手,指尖轻捻,一柄寒浸浸的碧玉箫乍然出现,满室幽光闪动,寒气弥漫,他在指尖一转,斜指过去,一时间,子书雁帛修长人影似乎俱都被笼进了那寒光之中,一触即发!
“等等!”花寄情秀眉深皱,偏生百般的挣扎不起:“小卓!住手!他不是!”
“花花,”凤卓温言道:“魔幻人心,极难察觉……我与你相识以来,你对谁都不假辞色,就连帝孤鸿也是一笑难求,现如今不过寥寥几日,却对这人如此爱护,形诸于外……花花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不觉得这有些不正常?子书雁帛其人,正直磊落,机警睿智,我亦觉得欣赏,可是此时,他还是子书雁帛么?你护的究竟是谁?”
花寄情凝眉,下意识的抬眼看去,淡白色的寒光之中,子书雁帛正抿紧了薄唇,横剑当胸,并未出鞘,却侧头看了过来,眼底星光闪耀,照透千古……那种极熟悉极亲近的感觉,绝对不是幻觉!那破碎记忆中的熟悉与亲近,也绝对不是假的!
凤卓忽轻哨一声,墨负尘和钟离殇互看了一眼,脚尖微错,已经分滑到两个方位,三人将子书雁帛围在正中,一时竟是剑拔驽张,只有狐扶疏退后一步,挡在了床前。花寄情急怒之下,也不知何处得了力气,伸手扶住狐扶疏的肩,勉强撑起身来,狐扶疏侧头一看,急幻出一件长袍,披在了她的肩上,伸手挽住了她纤腰。花寄情勉强的喘了一口气:“凤卓!你听着,你不能杀他。”
“哦?”凤卓并不回头:“给我个理由。”
花寄情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没有理由。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动手,你若是不相信,你尽管动手……凤卓,你若伤他半分,但凡我不死,必十倍还之!”
子书雁帛愕然抬眼,看着她,神色一时复杂之极。凤卓亦是惊愕,回头看着她,她一向恩怨分明,他才刚为了救她几乎耗尽修为,此时丹田中亦如利刃翻搅,剧痛难当,他相信她明白……可是,她这句话说出,却是毫不犹豫。
他重又回头,看了一眼子书雁帛,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花寄情,湛亮眼中水光摇曳,却仍旧微微抿唇,站的笔直……凤卓闭目宁定了一下,再转回来看着花寄情,她半倚在狐扶疏怀中,整个人虚弱不堪,肌理白的几乎透明,连樱唇都带着苍洁雪色……却仍是固执的张大一对秋水为神的乌瞳,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那样蹁跹上扬的羽睫,颤动间,似乎为她的眼瞳蒙上一层雾,可雾底明眸仍旧如许执著,如许凛冽,如许认真,如许灵慧……
凤卓猛然闭目,一时竟似乎握不稳手中的碧玉箫,室中几人不由得对视了几眼,墨负尘皱着眉:“我还是认为,子书雁帛有最大的嫌疑……”
钟离殇微一迟疑:“我们还是听听小花的意思,她坚持这样做,必有用意。”
狐扶疏耸耸肩:“我不管这个,小花想怎样,我就随她怎样。”
凤卓苦笑,缓缓的收回了碧玉箫,抬眼对上她的眼睛,语声坚涩:“好,花花,我相信你。”他在地上盘膝坐下,向墨负尘道:“老墨,帮我护法。”
墨负尘一惊:“你……”他想问,你重伤在身还能催动天眼么?却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只应了一声,向钟离殇打出一个手势,两人便在他身前身后坐下。
花寄情松了口气,缓缓的躺了回去,子书雁帛上前一步,在床前半跪下来,迟疑的伸手,握住了她一只手,花寄情张眼看他,微微弯唇,子书雁帛竟有些急切:“小情……你记起我了?”
“没有,”花寄情道:“我甚么都没有想起……我只是感激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看清了一个人。”
子书雁帛微怔,随即黯然,缓缓的垂了眼睫,花寄情也不再说,便闭上了眼睛,狐扶疏看在眼中,微觉讶然,刚才她对他如此维护,焦急之情见于辞色,便是对至亲之人也不过如此,可是现在言辞平静从容,却又似乎并不顾及他的感受。这人究竟是谁?与她又是甚么关系……
室中一时静默,而此时,强施天眼的凤卓已是痛苦不堪。
他是鬼仙,其实与帝孤鸿的情形也差不多,但帝孤鸿是以魂修体,身体已经完全修成,所以才可以修出纯阳火属的修为……他却只是以魂修玄,这肉身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凝实之极的魂魄而已。此时他吸收了花寄情身上的焚灭杀,大损修为,又要承受其痛苦,却又勉强施展这惊天动地的天眼神术……那种情形,就好像一个力竭的人想要举起一个巨大的石山,只要稍一不慎,就会反受其害。
体内气息激荡,宛如潮水倒涌,每一个巨浪都是惊天动地,险像环生……天眼窥伺天机,本来就是逆天之举,每一步都需竭尽全力……一点点积攒,一寸寸聚集,云翻雾卷,弥漫长空,只余了最后那一点点……可是这一点点,却是如此的艰难。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