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凡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上层阶级盘中一碟小菜,他正抱著书去上公共课。那种总是在早早地在教室里抢著前排位置,上课眼神一眨不眨盯著教授,一字不漏记笔记,却没被教授记住的人──就是路小凡。路小凡一进教室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人,他眨了眨眼睛,确实坐了人,而且是一个挺高个的男生。路小凡犹豫了片刻,位置也就罢了,但是自己放在位置上的水杯却要取回来,下次还要靠它占座呢。
他走过去客气地问:“请问有没有看到我的水杯!”
“什麽?”那男生把头一横,他旁边坐的二个男生一起横眉竖眼地看著路小凡。
路小凡眼前一下子多了六条横眉,六只竖眼,立时知道自己跟这只水杯有缘无份了,转身刚要走,却突然被人伸出的一只脚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阶梯上。
路小凡刚想起身又被人揣了一脚,只听背後人大声道:“看你再跑本院去抱那些高干子弟的大腿,丢我们专院的脸!”
路小凡吃疼地大叫了一声,好在教授进来了,看见阶梯当中趴著的路小凡只是不满地道:“都坐回位置,吵吵闹闹地成何体统!”
专院的学生入院比起本院来讲就宽松多了,里面不乏有一部分是掏赞助的钱进来的,所以打架生事经常发生。教授也就见怪不怪,都懒得理会了。
路小凡从地上爬起来,瘸著腿回到了後排的位置上,前排那三个男生还不时地转回头来不怀好意地看著他。专院的男生对本院的男生是一种因为嫉妒不平而引起的天然敌意,对於那些占了本院女生,还要吸引走专院百分之九十以上女生目光的本院男生,他们早就到了叔可忍,婶不可忍的爆点,路小凡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发泄品。他们扎破路小凡的自行车轮胎,在路小凡上厕所的时候把门反锁,把路小凡宿舍里的被褥藏起来丢掉,还在他的饭盆里尿尿。
路小凡不禁苦恼地想著要不要暂时请几天假避避风头,他小的时候读狼牙山五壮士坚守阵地壮烈牺牲的故事也是很感动的,但他却没有要坚守专院阵地的念头,因为他即不是壮士又不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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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凡请好假大包小包背著行礼回家避风头,哪知道刚出校园就碰上了林子洋,他挺热情地搭著路小凡的肩笑道:“哟,小凡,走,你子洋哥哥带你去看好戏去。”
路小凡本来是不大想去的,但架不住林子洋勾著他的脖子连拖带拉,把他拉到了校园背地的草坪上。路小凡见不少人围著呢,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贝律清正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周围站著几个也都是沙龙里面的成员。
如果把全大陆的大学生让他们穿著本院的校服都招到一块,你一定看不出来是大学生联谊,会以为是杂牌运动会,因为大家都穿著各式各样的很丑的运动服。R大的校服当然也是很丑的运动服,但是架不住这些子弟们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腿,强大的气场,前胸R大漂亮的校徽足以使一件同样的校服穿在他们的身上跟穿在对面畏畏缩缩专科学生截然不同。
路小凡看见当中有几个穿便服的成年男子站在周围,被他们围在里头的是几个平时欺负路小凡欺负最狠的几个男生,最里头那个领头的高个子男生正被二个黝黑的青年按住了,塞住了嘴巴狠揍。这些便衣走路站姿都笔直刚硬,一看就是当兵的,路小凡猜想这不知道是哪家的警卫兵。
林子洋笑嘻嘻地把路小凡拉过去,贝律清也没抬眼看他。草坪上明明这麽多人,但除了拳击肉声,那高个男生的闷哼声,就没别的声音。高个子的男生在挨楱,其它男生被押著看,从来喜欢在草坪上谈谈恋爱,念念英文的人今天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即没有保安,也没有其它老师路过。只有他们一群人,也只有这种声音,从放学前的黄昏一直打到天快黑。路小凡站在贝律清的身边听著那种沈闷地拳击肉声不禁也有一种两腿发颤的感觉。
他有一点不能把沙龙上一本正经讨论国家的未来的学生,跟这些站在草坪上淡然地看著警卫兵们动私刑的男生们统一起来。但路小凡似乎意识到,他概念里的特权是出门有人巴结,到全聚德买烤鸭不用排队,然而很显然他有一点小看特权了。特权的含义并非是凌驾於公共次序之上,而是能凌驾於法律之上,在某些时候他们愿意,他们也许不仅仅可以很容易搞到一只鸭,也同样能轻易地搞掉一个人。
眼看著高个子一幅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贝律清依然不动声色,林子洋还是笑得挺和气,路小凡忍不住颤声道:“哥……哥,不打了吧,再打要打死他了!”
他开口了,贝律清才总算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行了吧,子洋?!”
林子洋笑嘻嘻地道:“小凡说成就成啊!”他说著招了招手,便衣们立即停了手。
贝律清才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脚踩著那半死不活的高个子男生的脑袋冲著其它直打哆嗦的专科男生露齿微微一笑道:“告诉你们,爷的大腿不是谁都有资格抱的,别再让我知道你们欺负路小凡,知道麽?滚!”
其它的男生如同得了大赦令似的,一个个转身跑得连踪影都没,贝律清才半转过身来挺淡的看著路小凡道:“你大包小包的做什麽?”
路小凡嗫嗫地道:“我……避避风头。”
贝律清丝毫也没有要夸奖路小凡够机灵的意思,甚至连话也没再说一句,转身就带著人走了。
路小凡跟在贝律清的背後,即敬仰也敬畏,连背都不不禁有一点弯弯的,他拉著行礼颤声问旁边笑容满面的林子洋道:“子洋哥,这不会打出人命来吧?”
林子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放心吧,我老爷子的警卫兵那都是刑侦出身,别说打上两个小时,再打两个小时,这小子也死不了。”
“那我回去放行礼!”
林子洋挥了挥手,小跑两步跟上贝律清走了。
路小凡站在草坪上看著这群人越走越远,才扛起行礼腾腾地跑回了原处。草坪上一片空旷,只有那个高个子的男生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路小凡上去扯了一把高个子,他似乎跟没知觉了似的,死沈死沈。
路小凡吓得连忙丢下行礼跑到警卫处大声道:“那边有一个男生受伤了。”
里头保安抬头嗯了一声,但没动作,路小凡只好补充道:“那些人都走了,只有那个男生!”
保安才骂骂咧咧地拿起电筒起身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整天没事就打架生事!看我不报给教务处!”
路小凡好说歹说,他才算帮著路小凡把那高个子抬医务室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高个子的运气还没背透,校医居然还在,路小凡大喜丢下高个子就逃之夭夭了。
周未见到林子洋,他笑嘻嘻地勾住路小凡的脖子亲热地道:“怎麽样,哥哥给你出气,出得还满意吧,我跟你说,律清在R大几年都还没这麽高调过,你子洋哥哥为了替你借几个警卫兵,回去被老头子狠批了一顿……”
路小凡看著林子洋笑嘻嘻的脸,也没看出他被他家老头子狠批的痕迹,但是那些警卫兵拳击肉声倒是影响蛮深刻的,於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道:“谢子洋哥!”
林子洋一笑,道:“谢你哥吧!”
路小凡一掉头,见贝律清正坐在沙发上翻书呢,贝律清很喜欢读书,有什麽闲暇都用来翻书了,这跟有什麽空就看港片的路小凡一样是配套的。贝律清的书放在膝盖上,穿著牛仔裤的腿包著修长的腿这麽互相搭著,在阳光下白皙的有一点耀眼的手指慢腾腾地翻著书页,任何人一瞥之下大概都会由衷地想这男人真帅气。
路小凡的脑子里倒是没冒出这句,因为他的脑子过去挤满了对这个男人的崇拜,敬仰,现在又塞了点敬畏进去,确实有一点腾不出地方放别的念头。
高个子的伤不知道怎麽样,反正路小凡知道他足足一个月没来上课。高个子来上课的时候看见路小凡似乎欲言又止,路小凡当然也没圣母到非要跑到别人跟前去化干戈为玉帛。路小凡原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後大家相安无事就好,哪知隔了几天之後这个男生就不见了。路小凡隐隐地听说大约是这个男生被贝律清那帮人给逼退学了,什麽是杀鸡给猴看,那鸡必须得死得很惨。其实那个高个子男生家境不错,本人在学院里也挺有影响力,所以他挨揍了以後学院里不平的声音还是很多的,但自从他退学之後,所有的人立竿见影一般都闭上了嘴巴。
路小凡自然也没人欺负了,但是随便他出现在哪里,别人都会呼啦一声给他空出一大片地来,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路小凡常托著腮一人坐著一大排空位子,心里想著杀鸡给猴看,原来是二只鸡,一只杀了,一只晾著给人看。路小凡只看见了事情的後半截,没看到前半截,隔了好久才知道其实高个子刚开始还是挺硬气的,要跟贝律清单挑来著,贝律清一拳就把他打翻在地了,後面才交给警兵卫揍,要不然谁能保证把一个人打上几小时,这人还没死透。这反应了贝律清的另一个观点,那就是术要有专攻,他喜欢把专业的事要给专业的人来做,用人要用人的强项(难道说路小凡的强项是那个》《)。
贝律清虽然好几年里只出手过这麽一次,但这一次就给路小凡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可是跟路小凡的待遇不同的是,贝律清非但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降温,反而更受欢迎了,好多女生都会说真没看出来贝律清是这麽有男人味啊等等。路小凡因为这件事情也算稍稍沾了一点光,因为校园里要是偶有人来搭理他,那个一定是个女生,而且是来打听贝律清的。
路小凡在专院乏人问津,自然跑贝律清那里跑得更勤快,贝律清户外活动时偶尔也会捎上他。开始有路小凡,贝律清,林子洋跟卓新,但卓新去了两次就黑著脸说受不了路小凡不去了。所以路小凡以後跟贝律清外出便只剩下,他,贝律清还有林子洋三个人。路小凡每次跟出去回回都要大包小包跟拾破烂似的背上一大包回去。吃饭?吃剩下的,带回去!打台球?别人喝完啤酒,他捡啤酒罐子!游泳?人游泳,他光顾著捡一次性浴帽,就算商场里逛一圈,他也能捡几个纸板箱带走。
林子洋每一回都要一脸崩溃的冲著贝律清喊:“贝爷,贝爷,您新鲜完了没有?”
路小凡通常都不太搭理林子洋,因为他们去哪主意是林子洋出的,但钱却是贝律清掏的。路小凡就势利了,觉得林子洋的地位比自己也高不到哪里去,但论跟班素质他比自己还差远了,一不会提东拿西,二不会嘘寒问暖,光会出馊主意。要说单从这方面讲,路小凡还是很有上进心的,挺有业务竞争意识。
贝律清的脸色其实也不太好看,因为他本来就够引人注意,加上一个路小凡整个就是一滚动前进的耀光球体,别人都是从看见贝律清那一瞬的眼睛成圆形,到看见路小凡时候的嘴巴成圆形。像贝律清这样的高干子弟当中的有志青年,他们总是待人客气热情,但却只会接纳跟他们相同背景的人为朋友,说任何话都留有余地,做任何事都留有退路,身上总是透著讳莫如深,以至於接触到他们的人能轻易地对他们产生好感,仔细想起来却又会觉得他们面目不清。他们深谙权力是什麽,所以尽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比普通的青年更关心时政,愤慨积弊,却绝不会放弃特权,因为他们也是:即无法当壮士,又不想当傻B。所以尽管他们的身上充满了五四青年的气质,但都像梅思平那样,组织了五四运动,却最终投靠了汪精卫。因此贝律清除了额头突突以外倒也想不出太多拿路小凡有用的法子,因为他活到现在身边充斥的都是聪明人,他从来不用那麽直接开口去训斥别人,何况为了这麽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从没想过身边会有,本来也不应该会有路小凡这样的人物出现。
而路小凡,他来自世上的这麽一群人,他们活著的含义不是活著的意义,活著的追求,而是活著的本意那就是活下去。所以路小凡就像是个脑袋里装得浆糊,浑身没四两骨头的人物,是如此的现实又精打细算,为了一点点利益就会轻易卑躬屈膝。比如他会检查每个啤酒饮料盖子,有奖一瓶就赶快去拿,从检验自己瓶盖发展到去看人家的瓶盖有没有疏漏,他弯腰上上下下弄得旁边的人说话都不清静,事实上他也许只要陪著身边的人多说几句好听的,这种啤酒又能值几个钱,他想躺在上面睡觉贝律清都能办得到。
可说他不聪明,他又似乎很聪明,他总能琢磨到贝律清要什麽,喜欢吃什麽。他熬得粥,熬得汤,贝律清吃过好多地方就是吃不到那些粥汤的味道,那就像是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