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够老实了,你还想怎麽样。”那人还是那麽不愠不火,但食堂里却变得鸦雀无声,“楚漠,凡事都要有个限度。”
虽然下面很可能还有热闹可看,任宁远对楚漠,将会是更大的热闹八卦。但没人敢再围观了,大家都急忙散去。偌大的食堂,除了餐台後的员工,其他人几乎都渐渐走得干干净净。
在曲同秋摇晃模糊的视线里,任宁远似乎对著他弯下腰来。
“你还能走吗?”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渐渐看得清任宁远皱起来的眉毛:“很严重啊,叫救护车吧。”
曲同秋觉得那样太夸张了,印象里救护车是病危的人才有权利动用的,他会因为自己被打的程度还够不上叫救护车而惶恐,忙连连摇头。
“这样,那我带你去医院。”
一手穿过他脖下,一手穿过腿弯,做了个要抱他起来的动作。只有抱小孩子或者女人才会这样,曲同秋感觉到他手上用力,吓了一跳,顿时瞪圆了眼睛望著他。
任宁远微微用力,便收了力道,把手缩回去,笑著说:“恩,你确实有点重呢。”
曲同秋不禁一阵羞愧。但听他在调侃,也觉得情况没那麽惨了,心情轻松了一点,身上似乎不再那麽痛。
任宁远扶起他,而後转了身,示意他趴上来。曲同秋想不到他居然要背他,顿时受宠若惊,战战兢兢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任宁远这回倒是轻松便站了起来,背著他走出去,还能腾出一只手打电话叫了车。
坐进车里,任宁远扶他坐好,还把肩膀借给他靠,曲同秋突然害怕自己脑袋会太沈,便半靠半撑地歪著脑袋。任宁远看了他一眼,轻微把他往下压了压,让他顺势躺在自己腿上,笑道:“放心,你还不至於。”
曲同秋诚惶诚恐地躺了一会儿,嗫嚅道:“老大……”
“恩?是很痛吗?”
“不,不会。”
这已经是大学的第二个学期,被欺负也算历史悠久,都生出惯性来了。没有人为他说过话。
而第一个居然会是任宁远。
曲同秋没想过自己会有这麽大的面子,这麽好的运气。除了受宠若惊,更觉得感动又感激。
任宁远是他永远都该追随的人。
由任宁远陪著去医院,觉得一切都顺利而且便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检查了。眼眶淤青,但没伤到眼球,牙齿还好也只是轻微的松动,流了那麽多血,鼻梁骨倒也没断,身上也一样,伤处无数,但庆幸的是没有致命的和会留下後遗症的。
真是他的运气。
曲同秋知道自己死不了了,看任宁远没有马上带他离开的意思,忐忑道:“老大……”
“如果你没有特别想赶回去上课,就老实住院吧。”
“不不不,我没到那种地步……”
想到在医院烧钱的速度他就害怕。挨打便算了,还要破财。雪上加霜,手都冰冰凉。
任宁远也不说话,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他胸口戳了一下,曲同秋立刻痛得“哎哟”弯了腰。
“你看,都这样了。回去也上不了课,又不会有人伺候你。不如在这里休养几天。”
“老大,我……”
“费用我来付,”任宁远笑道,“你不用担心,你没欠我。我每一毛都会向楚漠讨回来的。”
不提身上的痛的话,曲同秋倒算是过了几天好日子。
宿舍里的人和班里其他同学陆陆续续来探望他,询问伤势的时候大家趁机发泄积怨,大讲了一通楚漠的坏话,齐声怒骂之,很是痛快。
无人探访的时候,身边也有任宁远带给他看的一些杂志和书,可以安宁地打发时间。
连吕阳都来了,唯独庄维没出现过。他不来也好,免得尴尬。曲同秋还真不知道要怎麽跟他面对面而脸上不抽搐。
这麽安然过了一段时间,除了伤口疼痛之外,也称得上好吃好睡。尽管医院食物清淡,曲同秋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胖回来了。
任宁远来看他的时候带了一些糖,把曲同秋高兴坏了。近来身上好了很多,一旦病痛下去,食欲就回来了,但护士也只给他小孩子吃的小糖豆,把他馋得不行。
任宁远在他床边坐著,端详了他一会儿,用麽指和曲起的食指检验似的捏了一下他的脸,笑著说:“恩,有起色,看起来好多了,住得还习惯吗?”
曲同秋忙应道:“我已经全好了,想出院。”
任宁远点点头:“也是,医院终究不是什麽好地方。那麽欢迎你出院。”
琐碎东西收拾了个小包裹,办好手续,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曲同秋发现面前停了辆车。似是要载他们,但又不像那些批平日也难得一坐的计程车。
任宁远在车窗上敲了敲,而後拉开门,前面驾驶位上的男人也把棒球帽拿下来,曲同秋这才看清楚那楚漠。
这简直就跟惊悚片场景一样,曲同秋心头猛地一颤,差点转身就跑,却被一把拉住。
“别这样,”任宁远有些啼笑皆非,“他来接我们的。”
“……”
“楚漠家离医院不远,开车来也方便。”
曲同秋实在被打怕了,还是僵著,笑得怪可怜,死活不肯往车里坐。
“不怕,楚漠还要跟你道歉来的。”
此言一出,不仅曲同秋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楚漠也是瞬间脸上发僵,生硬道:“没可能,那是他自找的。”
“他顶多只算是多管了闲事。你没资格那麽对他。”
对峙了一会儿,楚漠还是松口说:“对不起了。那天我下手太重。”
曲同秋张口结舌,石化著被任宁远半推半塞了进去,还是紧抱著东西,又警惕又茫然。
楚漠很是不痛快,边发动车子边大声说:“宁远你太护著他了吧。我揍别人的时候你可没这麽婆婆妈妈的。这胖子算个什麽啊。照你这标准,我得跟多少人道歉啊!”
任宁远笑笑:“那倒不用。他这样也难得的。”
曲同秋发觉自从出院以後,他的运气似乎就好了起来。
在学校里他没再挨过揍,即使是钱交得不够的时候,学长们居然也还算客气,而到後来他们甚至都忘记要来跟他收钱了。
身边的人也变得好相处了一点,不再动不动就推搡他或揪他领子,扇他後脑勺。要他让路的时候都会提醒他一声。
“死肥猪”这样的叫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听到,大家都直呼其名,弄得他花了些时候才适应。
这天曲同秋去邮局领了家里寄来的生活费汇款,兜里还有打工拿到的薪水,回学校之前他先高高兴兴去买了好几个羊肉串,包好了想带回去给任宁远。
再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他一个人走路,行动看著又迟钝,面相窝囊可欺,大概是刚才掏钱的时候没留意掩饰,看起来还是值得一抢,一下子成了校外小混混们眼里的肥羊。
对方原本打算是速战速决,一分锺把他堵到巷子里,三十秒扒光他的钱,哪知道这看起来慢吞吞的家夥反应倒也不那麽慢,还知道做个假动作再换方向跑,害他们轻敌之下没能马上逮住他,只能追在他身後。
几个远非善类的家夥追著个人在街上跑,嘴里喊什麽:“站住,拿我们的钱还敢跑!”看起来像是混混之间的纠纷,路人都躲闪唯恐不及。
曲同秋也想不到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身手不知什麽时候起有了长进。但还是不足以把那些人抛开,远远看得见学校大门的时候就被人从背後抓住胳膊,挣扎著向前冲了两步,还是被狠狠扭著扯了过去。
“死肥猪!看你还跑!”
“快把钱交出来。”
曲同秋就是泥巴做的也不会这样服软,挣扎道:“不行!为什麽要给你!”
“妈的害我们跑了这麽远,口渴喝水也要钱的吧?不跟你要,跟谁要去啊?恩?!”
几个人七手八脚上来就要搜他的口袋,曲同秋拼命反抗,手脚被制住,心急之下张口乱咬,“啪”地就挨了一个耳光。
“妈的给我老实点。”
又“啪”了一声,这回从声音听来,肯定更痛,但曲同秋一点感觉也没有。
从混乱里挣扎著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一耳光是打在掏他口袋的光头脸上的。
“老,老大!”
任宁远只打了一巴掌就把手收回来,皱著眉擦了擦,放进口袋里。旁边自然有人上来代劳接下去的工作,让他们见识到现在的学生不都是文弱秀才,把他们拖到一边打了个半死。
“老大……”曲同秋接过还回来的旧钱包,几乎要感激涕零。
任宁远微笑道:“看不出来你跑得还挺快。”
曲同秋惊魂甫定,忙殷勤伸手说:“老大,这是买给你的。”
肉串的竹签他出於本能还一直抓在手里,只是跑了一路,刚才挣扎的时候搞不好还拿来当武器使用过,上面现在只勉强还挂著几块肉。
看清楚那惨样,曲同秋又是心痛又是失望,也怕任宁远发火。他今天拿到钱才舍得买肉,之前因为没钱花,啃了半个月萝卜。
任宁远“哦”一声,还真的拣了一片吃了,笑道:“恩,心意我收到了。多谢。”
看曲同秋又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他又笑道:“不用这样。你要是被抢光了,谁来给我买早点呢。”
曲同秋感恩不已,比以前更殷勤地跟著任宁远,简直变成任宁远的小尾巴,贴身随从,连任宁远上洗手间他都会在外面等著。
而只要任宁远略微示意,该回避的时候他就会知趣地乖乖离开,倒也懂进退。何况他不八卦,不烦人,多用耳朵少用嘴,手脚勤快,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一段时间下来,他也就成了默认且公认的任宁远的随身小弟。
任宁远笑著跟楚漠说会袒护他是因为他已经窝囊到一种境界,再窝囊下去会让人不忍心。曲同秋听著觉得稀奇,从未想到他的“窝囊”也能派上用场。他也有靠别人的“不忍心”而得到好处的时候。
即便如他,也觉得窝囊不是什麽有男人味的品质。男人是该像任宁远那样的,任宁远才是他所憧憬的男性形象,偶像目标。
就跟其他舍友贴球星海报,把企业大亨的成功秘史摆在枕头旁边一样,他也把报纸上任宁远的部分(参加校际网球比赛的得奖报道)剪下来收藏,还把任宁远的照片摆在钱包里。
自从凭借坚忍不拔的精神成了任宁远的御用跟班,曲同秋觉得自己认识的人好像多了起来,那些以前根本不甩他的同学,居然也会叫他一起去喝酒。
作为学生,当年大家在对女性这方面大多蛮纯情的。曲同秋所在的学院女生少到可怜,到女生比例偏大的文科学院找美女们联谊,就变成很流行的活动。饥渴又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照著校内电话簿随便挑个女生宿舍的电话打过去要求联谊的也很常见。
这些叫他去喝酒的人,正是要和中文系的女生们联谊,不知怎麽竟会叫上他。曲同秋不敢想过自己会有女人缘,不表示他不向往。抱著哪怕看看也好的念头,便跟去了。
两拨人见了面,说实话他们这群男生除了油嘴滑舌之外都没什麽亮点可言,曲同秋更是拉低整体平均分的那种类型。
偏偏对方那些女孩子都颇漂亮出众,他们若没什麽出色表现,那基本上连要到电话的希望都不会有了。
不过曲同秋看他们都胸有成竹,显然是有备而来。没聊多久,那个把他找来的男生便说:“说起来,任宁远这小子本来今天也是要一起来的。可惜临时有事。没来认识你们,是他的损失啊。”
曲同秋吓了一跳,而女生们比他反应得更快。
“骗人的吧!”
“是说校学生会会长吗?”
“你和他很熟?”
“也还好啦,就是好兄弟罢了。有什麽事找我和找他是一样的。”
曲同秋边听边惊恐地想,即使是身为前任会长的楚漠,也绝对不敢用这种口气说任宁远,称任宁远“小子”。不知道自己身边这几个真人不露相的男生是什麽来头。
“怎麽可能!我常在路上看到任宁远,可是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吹牛的吧,你们男生都这样。”
“乱怀疑人是不好的哦,”那男生一把揪出曲同秋,“我只是比较低调而已,不然你看他,总该眼熟了吧?”
曲同秋这才知道自己的功用是什麽,但要分辨已经来不及了。女生们都在认真端详他。
“这麽说起来,好像真的是那个……小胖子……”
“总跟在任宁远身边的那个。”
“近看还蛮可爱的。”
气氛终於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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