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打了二更。邓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李德安家的硬着头皮做了次恶人:“五爷。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奶奶有我们照顾着,您不用担心。”
水茯也在一旁道:“爷今日就早上胡乱吃了些。厨房里热着菜,奴婢去取来?”
常郁昀笑了笑,倒不想为难底下人。便道:“我在这儿吃吧,等吃完了就回去。”
这么一说。几人也不好再劝,水茯匆匆去了,很快就提着食盒进来,在桌上摆了碗筷。
常郁昀起身,坐在桌边随意吃了些,问李德安家的,道:“哥儿呢?”
“方妈妈带着,奴婢刚才去瞧过了,哥儿吃了奶又睡着了。”
常郁昀颔首,让水茯撤了桌,又在床边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打算回去了。
他正要起身,床上的楚维琳突然醒转过来,目光怔怔。
“琳琳。”常郁昀唤她。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身上又乏又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血腥味涌入口鼻,她一惊,抽出被常郁昀握住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平的……
一股寒意席卷而来,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脑海里全是噩梦一般的小产时的情景。
落水的恒哥儿,跪了许久的松龄院,血色沾污的长裙,留不住的孩子……
那些画面一股脑儿冲入大脑,楚维琳再也压抑不住,痛哭出声。
插屏另一头的两位妈妈唬了一跳,急忙要过来查看,刚刚绕过插屏,抬眼就听常郁昀吩咐她们去把哥儿抱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一道退了出去。
常郁昀一看楚维琳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之前楚维琳魇着的时候也是如此,她那时有多痛,现在就会有多怕。
俯下身子抱着楚维琳,常郁昀柔声哄道:“琳琳,这是在霁锦苑里,你生了一个哥儿,他很好,一切都好……”
一遍遍哄着安慰着,直到楚维琳渐渐止了哭泣。
楚维琳一点点平复下来,她收紧了环在常郁昀肩上的手,思绪也慢慢清楚了。
那场噩梦已经隔世,现在一切安好。
方妈妈抱着孩子来了,楚维琳还不能坐起身来,转过头看着一旁的哥儿。
小小的,软软的,是她的亲生骨肉。
楚维琳靠过去,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亲,孩子睡得正熟,嘟着嘴儿轻轻哼唧了一声,楚维琳叫他逗乐了,又瞧着会儿才放手,让方妈妈带他去休息。
楚维琳睡了那么久,身子还是痛的,但精神还不错,便小声与常郁昀说话:“你在窗外瞧了几回?”
常郁昀不解,笑着问道:“怎么?”
楚维琳弯着眼睛笑了:“二嫂早上来,说她生溢哥儿时,二伯急得满院子绕,我们就猜,你会怎么样。”
“呵……”常郁昀笑得有些无奈,“那你数清楚没有?”
“没有,后来没力气了,连姜妈妈说话我都听不明白了,别的就更想不起来了。”
常郁昀弯下腰,额头抵着楚维琳的额头,他心有余悸:“要不是叔母和段妈妈她们拉住了,我差点就冲进来了。”
楚维琳一愣,而后眼睛一酸,视线就模糊了。
她在常郁昀的话里听到了惶恐和不安,她想,关氏说的是对的,生孩子不仅仅是她慌,等在外头的常郁昀比她更慌。
从天未亮时进了耳室,到一直日薄西山才生下孩子来,这一整天常郁昀想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楚维琳挤出一个笑容来,喑哑着声,道:“那听见孩子落地了,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指尖轻轻拂过披散的乌发,常郁昀摇了摇头:“听见他哭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怕。”
见楚维琳目光里透着几分疑惑,常郁昀笑容很涩,闭着眼睛,道:“我怕,我命里注定是个鳏夫。”
只这一句话,楚维琳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她瞬间明白过来,他们都是走过一世的人,她会沉浸在痛失孩子的噩梦里回不过神来,同样的,常郁昀也会有噩梦。
小赵氏在生下恒哥儿之后就没了,作为填房进门的楚维琳依旧死在了常郁昀前头,在地牢里死在了常郁昀怀中。
她怕保不住孩子,他怕留不住她的命。
楚维琳紧紧咬住了下唇才没有让自己痛哭出声,她没有感觉到下唇上伤口的疼痛,她的心更痛。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去脸上泪水,视线模糊却是一瞬不瞬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眸,她一字一字,道:“我活着,你不会是个鳏夫,常郁昀,我这一次绝不会死在你前头,我们还有几十年要走。”
常郁昀浅浅笑了,捧着楚维琳的脸颊轻柔落下一吻:“是啊,还有几十年。”
几十年的时间,相携相伴,看着儿女长大,人生再多抱负,也不及执子之手。
等楚维琳稳住了情绪,常郁昀让人进来,李德安家的伺候了楚维琳擦脸。
满娘送了汤水过来,楚维琳喝了些,觉得有些腻,便摇了摇头。
李德安家的劝道:“月子里的东西就是这样,奶奶将就着吃一些。”
道理楚维琳都懂,尤其是这月子餐,是老祖宗那儿特地交代下来的,依着宫里御医的方子来准备,产后调养身子是最好不过的。
想到这身子虚弱,到底是咬着牙又吃了些,才摆了摆手。
李德安家的见此,也就罢了。
已经三更过半,楚维琳催道:“五爷回去歇了吧,我无事的。”
常郁昀颔首,起身出了耳室。
一到院子里,夜风裹着寒意而来,常郁昀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身后耳室,暖黄色的灯光影影绰绰,楚维琳低声和李德安家的说着什么,转身又往东跨院里看去,里头亦亮着,隐隐听见幼子哭声,似是睡醒了,方妈妈很快哄他静了下来。
常郁昀不禁露了笑容,有妻有子,他的人生,是真的不同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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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新生(三)
楚维琳和李德安家的说了会儿话,没多时也有些困乏了。
她刚刚虽然睡了几个时辰,但到底是累了一日,又失了血,身子虚弱,这会儿又疲惫起来,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将近中午。
邓平家的顶了班,见楚维琳醒了,便唤了候在外头的宝莲宝槿进来。
手脚麻利地替楚维琳净面整理,宝莲笑着道:“奶奶,早上时老祖宗来过了,抱着哥儿可是高兴了,见奶奶还歇着,便嘱咐我们好生伺候。”
楚维琳晓得老祖宗想要常家枝叶茂盛,盼孩子已经盼了许久了,虽然日日住在松龄院里的淳珊也大着肚子,但到底不比嫡子。
月子里规矩多,讲究也多,楚维琳用了月子餐,便催着宝槿去把哥儿抱来。
方妈妈很快就来了,笑盈盈行了礼,又把怀中孩子放到了床上。
楚维琳侧过身瞧着,丝毫挪不开眼,孩子的脸虽还皱着,可她却是怎么瞧觉得怎么好看,不由伸出手指去勾哥儿的小手。
而后,她看到哥儿脖颈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便问道:“妈妈,这是哪里来的?”
方妈妈笑着道:“上午老祖宗过来,亲手给哥儿带上的,说是五爷刚出生时也戴过。”
邓平家的闻言扑哧笑了出来,道:“奶奶,这可是父传子,子传孙,等哥儿长大成亲生子,这玉佩也要传下去的。”
楚维琳一愣,看着身侧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幼子,好笑着道:“这哥儿才刚出生,就已经想到他娶妻生子了。妈妈这也忒心急了。”
宝莲嗤嗤笑了。
邓平家的却摇了摇头:“说短不短,说长那是一点也不长的,奶奶,这一眨眼的,哥儿就会跑了,再一眨眼呐,就摇头晃脑会作诗作文章了。再之后呢。便是说亲成亲,一点儿都拦不住的。不信奶奶等洗三的时候问问老爷,从他刚抱着奶奶的时候到现在。是不是就是一瞬的工夫。”
这么一说,楚维琳亦感慨万分,人生也就是这样,说什么昨日明日。也就一眨眼的事情了。
楚维琳宠溺地看了看孩子,又问方妈妈:“哥儿昨夜里还好吧?吃得多吗?”
方妈妈道:“奶奶只管放心。哥儿歇得很好,夜里喂过两回,吃得也多。”
正说着话,常郁昀便进来了。
老祖宗来看过了曾孙儿。常郁昀送老祖宗回的松龄院,又被留在那儿用了午饭,老祖宗对着他回忆了一番往事。这才赶了他回来,自个儿叫了段嬷嬷到书房里。要帮哥儿取个好名字。
长辈赐名,对孩子来说是添福,对老祖宗来说,这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喜事。
常郁昀在床边坐下,目光在母子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老祖宗高兴着呢,这名字怕是要来回斟酌考量上几日了,这几天只能哥儿哥儿的叫着。”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
她知道,恒哥儿的这个“恒”字也是老祖宗定下的,取自《诗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是希望恒哥儿能如上弦之月一般趋向圆满,如初起之太阳一般升至高空。
这个字,是老祖宗对那个孩子的殷殷期盼。
这个字,却也让楚维琳心情复杂。
她有些担心,老祖宗会如前世一般,替常郁昀的第一个孩子取了这个恒字。
不是这个字不好,而是这分明就不是同一个孩子了。
在楚维琳心中,恒哥儿就是小赵氏的孩子,她不希望她的亲生骨肉叫这个名字,也不希望前世时曾经存在过的她养过几年的恒哥儿被取代。
楚维琳抬眸望着常郁昀,声音低低却格外认真:“不要取那个字。”
常郁昀抿唇,楚维琳没有明说,但他却明白她的意思。
恒哥儿依旧在她的心中,也在常郁昀的心中,那份心情不会被取代,也不会被消磨,但他已经不再是一根拦在两人中间的锐利的刺了。
“放心吧。”常郁昀弯下腰,点了点头。
常郁昀已经歇了年假,整个下午便在耳室里陪着妻儿。
晓得楚维琳醒着,楚伦歆与关氏来了一趟,细细交代了些月子里的事情,说到了最后,楚伦歆自己都摇头:“我这婆婆妈妈的,这就跟我亲闺女生了孩子一样。”
常恭溢站在床边,许是前两年中毒的关系,他的个头较同龄孩子矮些,身量却有些微胖,他探头看襁褓中的孩子,奶声奶气道:“这就是弟弟?他怎么不睁眼睛?”
关氏笑着搂着他道:“弟弟太小了,过几日就睁开了。”
常恭溢似懂非懂,晶亮的眼睛却不肯移开:“弟弟会跟我一起玩吗?”
“会啊,溢哥儿也要带着弟弟一起。”楚维琳笑着刮了刮常恭溢的鼻尖。
清兰园里,常郁暖过来道了一声喜,稍稍坐了会儿,也就回去了,她如今就在涂氏眼皮子底下,事事都小心谨慎,便是来霁锦苑里走动,也不敢耽搁太久时间。
涂氏自个儿没来,让韩妈妈带着常郁晚来了。
常郁晚前回吃过楚维琳的亏,心里还有些怨气,只是来时涂氏仔细与她讲了一番道理,她记在心里了,便也收了情绪,虽做不到笑意盈然,也没有失了分寸体面。
楚维琳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就有些感慨了。
常郁晚这样的性子,不会笑里藏刀,不会口蜜腹剑,她做不来那些虚情假意,比京中的很多姑娘都率直,可见她在明州的这些年,涂氏是何等护着她宠着她。
明州那里,常郁晚的出身决定了她在那群闺阁姑娘中的翘楚地位,只有别人恭维奉承她,哪里需要她去动什么心思,又叫母亲护在掌心里。才会这般直接。
但这样的性子,等常郁晚再长几年,面对那一颗颗七窍玲珑心的时候,断然是要吃亏的,这恐怕也是涂氏决定回京来的一个原因吧,她要让常郁晚见识各种不同的京中名媛,晓得分辨那些或活泼或开朗或冷艳的笑容背后的真心。
当真是一片苦心了。
楚维琳没有再看常郁晚。而是把目光投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大约就是因为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涂氏的一丁半点心思吧。
年末时,各府都忙着准备过年。按说是没什么空闲的,可哥儿洗三那日,常府外头的马车还是一直排到了巷口。
楚府的亲眷自是来得最早的。
章老太太抱着哥儿,神采奕奕舍不得放手。
楚维瑷凑不到孩子身边。干脆陪着楚维琳说话,道:“祖父这段日子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久病卧床,如今还下不了地,若不然,他说他也要来给曾外孙儿添盆。六姐姐。这几日啊,府里可热闹了,三天前世子爷回京。前儿个进宫请了安,昨日就陪着三姐姐母子两人回娘家来。还有啊。五姐姐今天不是故意不来的,她正说亲哩,五叔母才不叫她出门的。”
崇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