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绮年这段时间就是学规矩、绣嫁妆,除了去参加了阮盼的婚礼,简直门都没有出过。总算赵嬷嬷说她规矩学得不错,请辞回家了,嫁妆也绣好了,似乎出门去稍微散散心了。
不过等出了门绮年就囧了,李氏带她去的庙里,居然供着和合二仙和送子娘娘!
李氏十分郑重:“郡王府那样的地方,得尽早生下嫡子才能坐稳了位置。你是高嫁,更为重要,否则怎能压得住那些侍妾!”
绮年啼笑皆非,她这还没出嫁呢,就要来拜送子娘娘……
“算了,你去外头走走罢,舅母替你上香。”李氏想想,也觉得未出阁的姑娘拜送子娘娘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把绮年打发出去,自己虔诚地拜了又拜,又捐香油钱。一边拜一边许愿:“娘娘保佑绮儿过门就生个儿子,也保佑我家媳妇进门尽快生下儿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保佑雯儿成婚后,也能顺利生子……”
绮年带着如鹂如燕在大殿前的院子里溜达。送子娘娘庙里的香火之盛,毫不逊色于大明寺那样的地方,到处都是妇人在虔诚跪拜,看来求子真是一个大问题啊。
“周姑娘——”一个柔如春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还有些怯生生的意味,绮年一回头——哟,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人儿。
美人儿身穿月白衫子,腰间系一条暗银色带子,束得那腰细如柳枝。头上乌发挽着堕马髻,斜簪一支镶猫儿眼的梅花形步摇,坠下长长一串米珠坠子,在鬓边随着脚步轻轻颤动。脸上两弯眉如烟笼月一般,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眼波更是秋水一般,只管凝视着绮年。
这谁?绮年确认自己不认识她!而且说实在的,虽然她穿得素净,但身上那气质——实在不大像良家妇女。脑子里一转,绮年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
“我似乎不认得姑娘。”绮年绷紧神经,这就是前女友了吧?好狗血啊!
“奴——”美人儿低下头,好似那白生生的颈子承不住小巧的头颅一般,“奴贱名胭脂。”
如鹂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看了绮年一眼,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绮年用眼神表扬她有长进,然后微微一笑:“抱歉,我还是不记得曾经听过姑娘的芳名。”
胭脂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去观察绮年的表情。她实在不相信,她赎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眼前这女子就真不知道?再说,她自称奴,这也是楼里的称呼。
绮年略略停了几秒钟,看胭脂不说话,便礼貌地点点头:“胭脂姑娘请便,我——”
“姑娘且慢。”胭脂连忙上前一步,晕生双颊,“姑娘虽不识得奴,奴却早听过姑娘的名字。”
如鹂看她这狐狸精一样的做派,心里一把火直烧到头顶,冷笑道:“这位姑娘,您若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姑娘就请说罢,我们姑娘还要去上香呢。”
胭脂闻言,眼圈立时就红了:“奴自知身份卑贱,不配与姑娘说话……”
绮年示意如鹂不要再说。因为没搞清楚她跟赵燕恒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还真不知道用哪种态度对待她:“姑娘若愿说就请说,若觉得不好说,恕我不能奉陪了。”
胭脂见她油盐不进,只得道:“奴,奴是前些日子蒙世子不弃,为奴赎了身的。”说着,眼睛只管观察绮年的表情。
“哦,脱籍从良么,真是可喜可贺。”绮年只管打太极。
胭脂又觉得不对劲了。她设想过绮年有千百种反应,或者厌恶,或者鄙夷,或者痛恨,或者嫉妒,甚至当场打她一耳光也是有可能的,偏偏就没想到——会得了可喜可贺四个字。
“奴,奴想着,很该来感谢姑娘的。”
“胭脂姑娘谢错人了吧?我并未出一分银子为你赎身。”
胭脂脸上飞起红晕:“姑娘不日便是世子妃了,若不是姑娘大度,世子怎能为奴赎身。”
这下子连如燕都想骂人了。绮年想了想,觉得实在有点忍不住:“胭脂姑娘不必客气,济危救贫都是善举,听闻郡王府年年都施粥舍米,世子自然也是好行善的。”真要这胭脂是赵燕恒的真爱,那日后也得撕破脸,早点晚点也没啥了,无非把赵燕恒从前说过的话当放屁就是了。
如鹂嗤地就笑出了声。姑娘这话,可不等于说那胭脂就是街头行乞的乞丐么?
胭脂一张吹弹得破的脸涨得通红,不甘心地道:“世子,世子还说可保我一世衣食无忧。”
绮年上下打量她一下,抿嘴一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给姑娘赎了身,又让姑娘被生计所逼重操旧业罢。行善积德的事,姑娘若真感激世子,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保佑世子平安顺遂,多子多孙就是了。”
胭脂的脸由红转白。绮年这话里的意思,她都听懂了。先是说她除了会伺候男人无一技之长,倘若赵燕恒不管她,她就还得沦落风尘。后头那句更损,赵燕恒马上就要娶她,到时候多子多孙,那也都是她这个正室的儿女,与她胭脂是全无关系,更是她想凑都凑不上去的。
绮年等了片刻,断定胭脂确实是没话再说了,便微微点头示意,带着如鹂如燕走开了。才走出几步,如鹂就愤愤道:“真不要脸!跑到姑娘面前来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绮年也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冷笑道:“显摆她伺候过人呗!”说完了自己也吓一跳,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呢?
如燕较为稳重一些,道:“姑娘,要不要奴婢再去小杨管事那里一趟?”阮盼的婚礼上,绮年听了郑瑾的话之后就叫如燕的捉个空儿去了一趟杨家,但是这次赵燕恒并没上门。但是这件事,确实应该找世子问个清楚才是。
“不必了。”绮年平了平气,“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能改变十日后的婚事。既然这么着,到时候成了亲我再当面问也成。”
如燕嘴上答应,心里却总是不踏实。待第二日绮年午睡,她就嘱咐如鹂一句,自己去向李氏求了出府,直奔杨家而去。
一到杨家,如鹃正抱着孩子在屋里转悠着哄,一见她来,连忙拿出一封信:“这是公子身边那个侍女今日一早送来的,可是有什么事么?”
如燕恨恨将胭脂之事说了一遍,拿了信道:“不知这信上说些什么,我得赶着回去交与姑娘。”
如鹃听了不由得有些担心:“世子可千万不要想是——置个外室。”
“别胡说。”如燕正担心这个呢,听如鹃说了心里更慌,拿着信就急火火地又跑回了吴府。
绮年刚午睡起来,虽然嘴上说得硬,见了信仍旧拿过来就拆,一目十行地扫完,嘴角浮起了笑意。如鹂眼巴巴地看着,见绮年笑了方敢问:“姑娘,世子爷说什么?”
“不过是替胭脂赎了身,原要送她回原籍去过日子,只没寻着合适的商队,才在京城里住了几日。”至于胭脂替他收集过消息的事,还是不要对如鹂说了吧。
如鹂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既是这么着,那胭脂为何到姑娘面前说那些话?”她如今也是快十五岁的姑娘了,再不是那一窍不通的小丫头。
如燕也忍不住道:“依奴婢看,分明是那胭脂想着要攀上世子呢。”
绮年笑笑,把信折起来:“落花虽有意,流水无情也就够了。”
“可是——”如鹂嗫嚅道,“万一世子他——”他欺骗姑娘怎么办?那胭脂实在是个美人,自家姑娘容貌上或者还不甚逊色,但那胭脂一股狐狸精样儿——如鹂并不知道狐狸精是个什么样,但本能地,她就是觉得胭脂像个狐狸精。
“夫妻之道,互信为要。”绮年用信纸卷成个筒,戳戳如鹂的脑门,“如果我们都相互猜忌,别人岂不正好趁虚而入吗?”咳,这话她说得有那么一点儿心虚,万一她眼力不够,看错了赵燕恒怎么办?
如鹂揉着脑门抱怨:“世子为什么不在给她赎身之前就跟姑娘讲讲呢?这都一个多月了吧?若是世子早些说,姑娘哪至于在永安侯府那样受郑瑾刁难,又何必跟那胭脂说那许多话。”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绮年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至少这不是还来了封信吗?”如果真是纯粹的行善,倒确实也用不着大张旗鼓的先跟她商量。夫妻两人有商有量,并不是说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如燕笑笑道:“姑娘说的是,若这信早来一天其实也就无妨了。”
“是啊。”绮年同意地点点头,“可惜就差这么一天——”忽然之间,有个想法在心里一闪——这么巧,真的是赵燕恒才想起来告诉她的吗?
如燕见绮年又翻开信看,不由得疑惑道:“姑娘怎么了?”
绮年把信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完,又重新折起来:“没事。”刚才她倒没注意,信上末尾说了一句:近日多雨,小心加衣。可是最近这几天天气好得很,多雨?那是将近一个月以前了。
☆、85 迎亲路惊骡生事
时间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二,绮年的婚期。头天晚上;像写过的小说里一样,李氏舀了一本春…宫图交给绮年,并且像亲娘一样给她上了一课。虽然她讲的内容绮年可能比她理论知识还丰富,而那春…宫图上画的妖精打架又让人特别无语;但是李氏的话在绮年听起来却是格外的亲切。
“舅母;我真舍不得你。”绮年搂着李氏的脖子红了眼圈。
“这傻孩子。”李氏眼睛也有些酸,忙忍了回去笑道,“又不是嫁得千远万远;不过都在京城里;想回来随时就回来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可别哭,肿了眼睛明天就不漂亮了。”
绮年揉揉眼睛,把那卷奇怪的妖精打架图塞进了箱子底下。说实在的,这图画得实在是——看了会让人有阴影的吧。
七月初二一大早,绮年就被拽了起来。天气很好,夏末秋初的晨风清爽,十分提神。绮年对着窗口外的一片鸀荫做了个深呼吸——李氏已经跟她讲过婚礼的程序,今天有好一场折腾呢。
先是沐浴,把新娘子洗白白,然后穿上金碧辉煌的嫁衣——郡王世子妃的婚服也是有要求的,比之普通嫁衣更加华丽,当然也更加麻烦。衣服穿好,早饭是不许吃饱了,新娘子可不能半路上要上厕所呀!如鹂端来一碟油炸的小甜面果子:“姑娘放心,舅太太早让准备好了,到时候用个油纸包好姑娘带着,饿了就吃一个。”
许茂云对那顶凤冠左看右看:“真是华美。”凤冠还是郡王府送来的,上头镶的珍珠都是指肚大小,宝光莹莹。
绮年本人对凤冠倒没多大兴趣,掂掂那份量就知道了,戴一天会把脖子都压酸疼的:“玉如来信了么?快给我念念啊!”
韩嫣也是一大清早就跑来了,还带来了冷玉如一封极厚极长的信。原来自打她去了西北边关就被安置在关内的张家宅院里,跟婆婆和小姑住在一起。至于家里的男人,上到四十出头的公公,下到十五岁的三弟,统统去军营中备战,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四弟算是唯一的男丁了。
不知是冷玉如毅然奔赴边关的表现感动了张家人,还是她身上有着正五品的诰命张家不敢轻慢,反正就是态度还不错,但并不十分亲热。冷玉如也不含糊,到了边关,那些精致首饰一概收起,从不在衣着打扮上与众人区分开来,每日按着张家的规矩去侍奉婆婆。回到自己房里,就找家里的丫鬟要了张殊的旧衣裳鞋子,比着给他做衣裳,只每日必有一个时辰读书作画。有旧仆看不顺眼,暗中议论这新少奶奶清高,冷玉如一概置之不理。
三个月后战事略宁定了些,张家父子得以回家探望,冷玉如才精心打扮起来。西北那地方民风剽悍,没京城这么多规矩,全家女眷一起到大门前迎接,冷玉如便如鹤立鸡群。张将军的下属们也是同来的,个个惊艳,传出去说张少将军真是有福气,娶的妻子美貌如花,还时常往营里送亲手做的针线,真乃四德俱全,难怪能得封诰命夫人。于是满营军士都对张殊艳羡不已。
绮年听到这里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冷玉如不是糊涂人,既对自己的前路盘算得清清楚楚,自然会有应对之策。韩嫣继续念信,后头就说得比较隐晦,只说张殊如今仍要在营中,只是三不五时便会回府过夜,让韩嫣与绮年放心云云。换句明白的话说,就是现在张殊已经惦记着这个妻子,记得经常回家了。
再后头就是对绮年的婚事发表的议论,先是痛骂吴嬷嬷无耻狠毒,又埋怨绮年不该从前对乔连波太好,最后却说郡王府门第虽高,嫁过去却怕要受拘束,让绮年万事小心云云。韩嫣念到大半,见吴知雯等人连同乔连波一起过来,便收口不念,将信收了起来。
人这一多,反而有几分不自在。今日姐妹们送嫁,吴府的姑娘不必说,就连严府也来了一个严同芳。严幼芳上次干出那种事,被拘在家里学规矩拘了三个月,今日赌气不肯来。而严长风则是因着只考了个三甲,被严老爷胖揍一顿,发到广东总兵处当小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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