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啐出口中的细砂,笑道:“上级的地址我知道,下级的地址我也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司令官一声断喝,小田副官便把手枪顶在他头上。下边自然该是“把子戏”。
丁少梅望了一眼惊恐万状的五妞,还有闭目养神的织田秀吉,便把手搭在小田的手腕上,道:“劳您大驾,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死在你们手上,让我实在是丢人。”
织田秀吉终于睁开二目,向丁少梅摆了摆手,道:“别闹了,司令官找你有正经事谈。”便又合上沉重的眼皮。
“这够多简单!别跟你大爷我玩花活。”丁少梅乍起肩膀抖了抖,目光直视司令官,满眼玩世不恭。
司令官倒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担心自己在黄金上的投资。
“今天我没去市场,不清楚。照昨天收市看,两成半的利润总是有的。”他有意让司令官在他面前像个要小钱的叫花子。
“今天收市价是287元。照这个价钱,我该有八成的利润。”司令官有数字天才。
这可大是不妙,价钱抬这么高,再往下打就不容易了。虽说耽着心事,他还是懈里逛荡地把脑袋一晃,双手拱起,吊儿郎当地往右肩后一甩道:“恭喜呀,你可发了大财啦!”
“不敢当,不如你发的财大。”
“聪明呀!小子。跟着大财主,必有小钱花。你傍着我,我少不了照应你。”丁少梅站起身来。“真格的,是你请我在这儿吃,还是我自己回家喝面汤?”
织田秀吉也站起身来,与司令官相对行礼告辞。
回程的路上,织田秀吉只对丁少梅讲了一句话:“我与你联手,原是想成全你干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想你这么不负责任。”
我不负责任吗?丁少梅正想找人对骂一场。你老小子说对了,我对你们任何人都没有责任,从今往后,我要负责任的只有我自己。
白俄医生在丁少梅的脊背上拔下了几十根木刺,然后用绷带把他捆得像只木桶;宋嫂剪下一小缕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硬逼着他咽下去,这才勾引出他肚子里那大半锅的“胡辣汤”。
止疼药吃了,鸡蛋羹也吃了,他趴在凉爽的蔺草席上睡得挺香。大难不死,正是重新思考人生的大好时机。这才二十几岁,从阎罗殿上走一遭回来,总得要换一种活法,才不枉这次大彻大悟的机会。
早上一睁眼,他发现雨侬小猫一般蜷缩着,睡在旁边,鼻尖上堆着细密的汗珠,薄丝睡裙褪到了大腿上。
她身上是那种淡金色的皮肤,摸上去滑腻如丝绸,温润可爱。能有这一班可爱的女人投怀送抱,该算是自己前世的福田,今生的造化。他原本不信这些因果、宿命,今天醒来,却发现那也许大有道理。这不是寻求自我开解,人一旦经历了生死,因缘果报便是最恰如其分的解释。
不管学了多少洋玩意儿,自己终究还是中国人!
“到今天咱们才成亲,是不是晚了点?”他把汗水洒在雨侬的脸上,口中喘嘘嘘不成语调。
雨侬把头歪在枕上,脚勾着他的脚,一味呻吟而已。
49。英雄从此刻诞生
早餐桌上,五妞抚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咱天晚上他又踢我。”
“谁呀?昨个不是雨侬当班吗?”范小青冽了一眼春风满面的丁少梅,把盘中的燕麦粥搅得乱七八糟。
“谁说不是呢!”雨侬积极应战,随手拿过一大块鸡蛋糕。“唉呀,又累又饿,得好好吃一顿。”
电话铃响,宋嫂请雨侬去听。是别斯土舍夫,听那口气有些气急败坏。她猛地想起来,那支“多国营救突击队”昨晚必定是扑了个空,这会儿多半正在咖啡馆里闹工钱呢。
送走雨侬,丁少梅正了正脸色,对另外两位姑娘道:“从今往后,大家不分彼此,齐心协力,好好过日子吧。”
范小青不服,问:“谁是大老婆?”
“仨人一边儿大。”在这一点上,他只有苦笑的份。
五妞摸着肚皮暗笑,谁先生出孩子来谁大,这在哪家都一样。
宋百万耳朵上包着块药棉花,进来通报,说隔壁织田先生来访。
瞧这一早晨热闹的!丁少梅起身相迎。毕竟是这老爷子把自己救了出来,即便他是个侵略者,礼仪也不能不讲。
织田秀吉的来意却是件闲事——他要认五妞当干女儿。
雨侬自生下来便知道,女人的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她今天却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泪水奔涌而下,干张着嘴讲不出一句话来。
“多国营救突击队”只回来4个人,另有一名伤兵被送进了医院,前海军上尉牺牲了。
别斯土舍夫给她端来杯伏特加,外加一小碟切成小块的干酪。他道:“按照常规,牺牲的人该有些抚恤吧?”
雨侬点点头。她伤心并不全是为了白白死掉的那些雇佣兵,他们既然选择了这么干,早便准备好随时丢掉性命。她伤心的是丁少梅,如果没有那么凑巧的机缘把他解救出来,她怕是连尸体都无处去收。
蓄着金黄胡须的瑞典水手代表所有人讲,昨天过了午夜他们才赶到杨柳青镇,因为送他们前往的那辆烧木柴的汽车抛锚在半路,他们这些人只好背着武器和炸药步行前往。营救行动开始挺顺利,他们炸开大门冲进去,日本兵大都在睡觉,被他们开枪打死几个,却没找到丁少梅。有个懂日语的朝鲜人抓住俘虏一问,才知道,人已经被押解回市里。毛病出在回程的路上,这些人太懒,还想着找到抛锚的汽车,修好后再坐车回来,不想被驻扎在镇外的日本兵截在运河边上。他们的装备毕竟比对方的正规军要差许多,也没有重武器,一场恶战下来,队员们多数都牺牲了,受伤被俘的也被刺刀刺死。只有他们几个游过运河,保住了性命。
“没有活口留下?”别斯土舍夫必须得查问清楚,若是日本人知道是从这里组织起来的突击队,少不了得派人来扔炸弹。
“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全都死了。”瑞典人回答得很肯定,其他人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伏特加酒性太烈,雨侬吃下几块干酪才压住猛烈的咳嗽。她问:“牺牲的人,你们都认得吧,请告诉我他们的姓名、国籍和住址。”
这4个人七拼八凑,还是少了十几个人不知名姓。好在都是在情报圈子里边混的,要想调查他们的情况并不难。雨侬给了他们每人一万元,另拿出一万元来给别斯土舍夫,说:“把这给那受伤的人,他的医药费帐单回头叫医院给我送去。”
她起身向惊魂未定的几位突击队员深鞠一躬,这桩买卖算是跟他们两清了,至于抚恤死难者,无非是钱的问题。只要丁少梅活着回来,钱她不在乎。
只一天没到市场,情况就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按照丁少梅原本的设想,自己在高价位上秘密抛出两千多根金条,已经获取了巨大的利润,连带着,让联银券贬值的行动也必然取得了显著的成效。然而,要想让一种货币破产,指望在第一次打击下就成功,那是痴人说梦,只有经过多次的打击,让它不单在使用者那里失去信誉,即使是发行者也要失去信心才行。
他没有估计到的是,这一轮由他带动起来的黄金投机,来得太过猛烈,以至于燃起了投机者过大的希望。投机者是这个世界上疑心最重的一群动物,他本想昨天保存一部分筹码,让市场失去方向感,使获利者出货套现。一旦有人开始抛货,价格就会大幅度向下,因为,这一轮价格上涨毕竟是人为造成的,没有坚实的基础,而这个时候,他就可以把余下的一半金条全部抛售出去,把黄金价格打回原形,其至比当初的153元更低,如此一来一回,联银券的价值又会被高高地抬升起来。这样以来,在三五天之内,联银券的币值就会发生四五倍的波动,市面上将出现多大的混乱可想而知。
不用问就能想象得出,昨天想必是没有人出货,即使有交易也是零星的小额买卖,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大的那块蛋糕。
“今天我们要成为最大的卖家。”他对包有闲道,心中却没有多大自信,前两天的高涨把大批资金吸引进黄金市场,只凭他二千多根条子,也就四五万盎司,要想把价格打回去恐怕不容易。
“我建议咱们再等一天。”包有闲即使有反对意见,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笑盈盈的。
“怎么?”丁少梅的声音里新近增加了些明显的燥急与不耐烦。
“到今天中午,价格应该能突破300元。”包有闲是个好合伙人,并没有因对方的无礼而生气。
“我怕的就是这个。招集所有经纪人,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卖。”他揪住包有闲的袖子,把他拉到近前,“有一件事你别忘记,我是来抗日的,你只是跟着搭车沾光,挣俩小钱儿罢了。”
“赢利就是抗日。”包有闲平生没有信任过任何人,从前天开始,他信任了丁少梅。这是个百年不遇的奇才,市场中的几百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同时他又是个绅士,自己的资金尚未到位,他却肯自愿吃亏,允许自己参与分红。
丁少梅突然大笑起来,拍着包有闲的后背道:“你这是怎么啦?你家老太爷没告诉过你?价格下跌也是赢利的机会,价格上涨有时却会赔钱。”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包有闲双眼放出钦佩的光采。也许祖父关于朋友的观点不够准确,大约他老人家一生中从来没遇到过一个真正值得交往的朋友——就像丁少梅。
“跟着我,慢慢就学会啦,心急吃不了热豆粥。赶快赶快赶快,卖呀卖呀卖呀!”丁少梅这种脱落形骸的动作和言语,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感到吃惊。
一百多名经纪人蝗虫般从华盛顿投资公司的包厢里拥出来,把黑板挤得严严实实,三条五条,十条八条,交易从小额开始,黄金价格在一点一点的下挫,幅度虽然不大,但每下跌一元,都会在交易场内引起一阵惊叹。
各种谣言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多半是些毫无根据的猜测,但有一条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华盛顿投资公司此前与横滨正金银行通过场外交易,低价购得了十几万盎司的黄金,于是所有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
交易市场主席亲自来请丁少梅,这位白发胜雪的老人,用手轻轻地扶着他的肘部,一边向写字间走去,一边陪着殷勤的笑脸。
“丁先生,我非常钦佩您的魄力。”主席谦卑地微微垂着头,声音中却充满了悲悯的胸腔共鸣。“然而,我们的市场能够得以维持,靠的是行为准则,一种大家自觉遵守的绅士行为,而不是谁赚的钱多谁最受尊敬。我们最注重的,是让场内所有人都有谋生的机会。”
“您是说,我的行为不够绅士?”丁少梅今天听到任何话也不会吃惊。
“不,我想您一定是位绅士,否则我也不会找您来谈。”主席有极大的耐心。“这几日黄金价格出现大幅波动,场内谣言甚多,而且有不少是针对丁先生您的。这些我们可以不计较,但是,几天前大家在您的鼓动之下,把价格抬到了今天的水平,而您却要大举出货,这于交易商的道德会不会有不相符的地方?”
“这是战争期间,您却在讲道德。”丁少梅原想谨慎地措词,突然又觉得这毫无意义,便决定有话直说。“道德是什么?我想,那是在两个人机会均等,地位相当时才会存在的礼节;或者说是弱者为了限制强者而发明的小圈套。然而,现在是战争时期,战争中没有道德,只有胜负。”
“但这些投资者并没有参与中日战争,你不能让他们替这场愚蠢的战争付出代价呀。”
“中国有句古语,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外国人讲成语,就算是把这段故事讲清楚了,也没有把握让他们理解。“场子里的那些人,就是水池里倒霉的鱼,这也算是他们为正义事业做出贡献吧。”
“请您三思而行。”主席知道自己的劝说行动失败了,但他仍在做最后的努力。“您想想,今天如果您把金价打下去,所有买家就都会赔钱,包括那些把工厂、店铺抵押给银行和高利贷者,借钱来炒黄金的临时投资者。让他们血本无归,走投无路,这绝不是上帝造人的初衷。”
丁少梅不想再谈了,便道:“如果上帝造人是为了让他们幸福,那他就不该让日本人侵入到中国来。”
走出写字间,丁少梅几乎被众人的一阵欢呼吓一跳。黑板上,新近的一笔出货——83根条子,被一家投资者买下来,价格稳定在251元上。
包有闲依旧是四季长青的表情,对丁少梅介绍情况,上午开市以来,他用最明显的方式抛出了一千多根条子。目前,价格在250元左右已经来回争夺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整个市场联合起来在对抗他们一家公司。
价格被打到什么程度,丁少梅并不太担心,反而他对自己在黄金市场上迅速取得的权威地位,大有心满意足之感。“人生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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