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提,二老爷就乐得不过问。反正自打当铺交到二太太手里后,她便再没问自己要过银子了。家里日常的一应开销全从当铺的收益里走。二老爷当年分家时得的那些家财一部分给了二太太打理,另一部分则由自己捏着。
他生来也不是个大方的人,也许是早些年被钱氏偏坦大房的做法有些刺激到了,所以于钱财有些看重。他当年分得的家产本就不算多,又没全给二太太,如果没有沈家那几间当铺,如今陆家二房的日子哪有这般光鲜,只怕养着大房一家人也会很吃力。
可现在沈家发达了,重新在官场上立起来了。虽然沈佩宜的官职还不如自己高,但同楚家的关系却比自己亲密得多。不光是因着徐氏和萧夫人的关系,其中更有他自己的人脉与关系在。二老爷如今圣眷虽隆心里却也没底,只盼着能多拉拢沈家一点才好。
若想拉拢沈家,宁娘的作用便不能忽视,当铺也就必须还给她才是。她如今也十六岁了,正是说亲的好年景,他又一心盼着宁娘能嫁进诚亲王府。若真要攀这样一门亲事,嫁妆必定不能少。二老爷这些年虽也攒了不少田地铺子,但在财大器粗的楚家面前便不值一提了。听说前些时候周阁老家嫁孙女,嫁妆便给了不少。七七八八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二十万两之多。
让二老爷掏二十万两银子嫁闺女,一来他不舍得,二来他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来。若全给了宁娘,回头这一家老小吃什么?可若拿兴恒当铺去当陪嫁便大不一样了,他仔细算了算,如今他代为保管的当铺一共有十一间,将来是要分给宁娘和修哥两姐弟的。宁娘嫁进楚家这样的人家,自然要多拿一些,便算她拿六间当铺,那一年的进项也要小十万了。这笔账谁都会算,楚家也不傻,这么多钱带过去,不比当初三少奶奶进门时更显赫?
所以尽管钱氏提出要还当铺时口气不太好,但二老爷还是满口就答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左右修哥还小,给出去六间还有五间。这些年靠着这些当铺,陆家富得都流油了,这钱就跟滚雪球似的,早就不是当初那点子家财了。
修哥今年十四岁,拖到二十再成亲,还有六年时间,二太太一努力,又能给陆家添不少庄子良田,所以一时半会儿倒也不会对陆家产生什么动摇根基的影响。
可钱氏还说了一句话,却令二老爷有些心惊。他躺在书房的黑漆楠木躺椅里,闭着眼睛回忆钱氏当时的样子。她就这么扎着块白头巾,一脸严肃地同自己说道:“这当铺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还回去,咱们得好好查查账,这么些年经营得如何,收益几何都得好好算算,也得让宁丫头心里有个谱不是。”
钱氏要查账,这是二老爷没想到的。说到底这几间当铺和她的关系不大,如果是宁娘这么想还说得过去,或者沈佩宜存了这个心思也合情合理。可他们都没提出这个要求,偏偏是由钱氏提出来的,简直打了二老爷一个措手不及。
这兴恒当铺的账哪里是能查的。二老爷就算再不管事儿也知道这账目必定是有猫腻的。二太太又不是女菩萨,平白给人管着当铺还不拿“俸禄”。她从中捞油水是肯定的,而且捞得还不少。单看她这些年悄悄地置办了多少田地,买了多少铺子,身上衣裳首饰绫罗绸缎又添了多少就可以知道,她几乎是独吞了当铺这些年来的收益。如今她那本拿出来唬人的账目必定是很令人吃惊的,这么多间生意红火的当铺,也许那上面一年的进项不过一两千两,连个零头都没有。
这样的账目怎么经得起核对,不过是做得漂亮来骗骗小孩子的。二老爷原先想着宁娘年纪小,又不懂这些做生意的道道,自己随便哄哄她也就是了。她就算日后真发现了不对,难不成还能急红了脸来跟父母闹不成,不过吃个哑巴亏罢了。
可现在钱氏跳出来了,这事儿就难办了。他这个娘一辈子当家,看账目是个老手,这种小账她随便看两眼便能看出不对来。她又是长辈,追究起这事儿来名正言顺。到时候非但二太太要倒霉,只怕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二老爷一想到这事儿便心头烦闷,当天晚些时候便去了二太太房里,寻她商量对策去了。
二太太一早就知道钱氏叫二老爷过去的事情了。想来想去不过就是为了朝哥的事情。钱氏的心思她知道,眼高手低不切实际,只怕心里十分不满自己挑的这两户人家,一心想给朝哥娶个公侯家的嫡女回来呢。
一想到这个二太太就止住不得冷笑。是以二老爷一踏进房门,便见到二太太一脸不屑的望着自己,阴阳怪气道:“怎么,从娘那儿回来了?今儿挨训了吧,定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这个当叔叔的不为侄子的前途考虑,对他的婚事不尽心了吧。”
二老爷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事情,但他这会儿心思显然不在这个上面,只略微解释了几句:“……娘的意思想再等等,待朝哥明年考中进士后再说亲,到时候能说个更好的人家。”
“哼,只当这进士是说考便考的吗?朝哥这回是撞了大运了,连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能考得这般好。这考进士和考举人可不一样,不是随便哪个都考得上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今年也不过就考了个第六,往年那些乡试的解元,也不敢拍胸脯保证便一定能考上。娘现在嫌人家官小不愿意,需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两家虽说官职不高,但胜在家境殷实,能给的嫁妆也多。若换成四五品家的那些女儿,一来嫡女人家未必肯嫁,二来就算嫁了也不一定能给很多嫁妆。毕竟不是家家都那般富裕,就算有点钱也得给女儿招个乘龙快婿,让她带去夫家才风光。”
二老爷听她这么长篇大论的就头疼,可又反驳不出话来,只能随口敷衍道:“那便随他去吧。反正朝哥的亲娘还在,回头让她们自己操心去吧。咱们只管出聘礼就是了。”
“哼,人不让咱们选,钱倒是拿得不脸红,我看你这嫂子也是个脸皮厚的,知道家里没钱娶不起媳妇儿,就死赖着我们家不放了。说到底,还不是仗着娘偏坦他们。”
“前些日子说得好好的事情,你怎么又挑剔上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真是咱们出了钱,那钱也不是你的。这还不是都是花的宁娘的钱。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当铺里捞了多少油水,要没宁娘她娘这点陪嫁,你哪来今天的风光日子过。”
这话可戳中了二太太的软肋,她当即就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怒视着二老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别说得那般好听,好像便宜全让我一个人占了。这些年你从当铺里捞的也不少吧。我每年非但不问你拿银子,还得给你银子花。你倒说说看,当初买这套宅子的时候,你可向我知会过?一声不响便买了下来,还是用来讨好小贱/人的。要不是我转脚就过来,只怕如今这宅子姓了谁的姓都不知道呢。再说我攒这些钱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你的一双儿女。朗哥将来是要撑门户的,钱少了如何撑得起来,又怎么娶一房体面的媳妇。莹娘的性子你也知道,不冷不淡的,若没份像样的嫁妆,哪家敢娶她?说来说去好似恶人都是我做的,最后便宜都让你们占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劳心劳力为这个家操持这么多年,也没见人心疼过我,倒是挤兑我的时候人人都不落后。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我看倒还是宁娘有点良心,这些年还就她真没怎么给我添过堵。”
二老爷一看这又是要吵起来的架势,赶紧举手喊停:“行了行了,如今也别忙着抱怨这些了。还是先顾顾眼前吧。眼下娘提出要查兴恒当铺的账,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第95章把柄
这事既出乎二太太的意料;实则又在情理之中。
早在上次钱氏为春晴出头的时候;二太太就意识到她一定会在这件事情里插一杠子。眼下大房又要娶媳妇又要嫁闺女的,正是用钱之计,以钱氏的性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方面可以借机捞一笔;另一方面还可以狠狠地打击自己;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只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冷不防听二老爷这么一说,二太太还是有些心头冒火。二老爷撂下这句话后一甩手就出了正院的大门,直奔梅姨娘那儿去了,留下二太太一个人在房里生闷气。
孙妈妈端着燕菜羹进来的时候,见二太太怔怔地坐着出神;便安慰她道:“您别跟老爷置气。他刚从老太太那儿回来;想来心头也不顺,您就顺着他点儿吧。男人哄一哄不就没事儿了嘛。”
二太太倒冲她笑着摇头:“我不为这个生气。他什么性子我早知道了,眼下不过是为另一桩事情烦心罢了。”
于是她便拉着孙妈妈,索性把心里的苦水都倒了一遍。孙妈妈是她的心腹,兴恒当铺这些年的经营她也一直清楚,那里面负责的好些人都是孙妈妈娘家夫家的自己人,二太太那一手假账还是她妹夫给做出来的,如今这么一说,她自然也是心中有数。
想到钱氏往日的厉害,孙妈妈不免心有余悸:“您说这事儿要怎么办才好呢?万一让老太太查出点什么来……不如咱们将账再好好做做,尽量让人看不出破绽?”
“咱们那个账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她那么老奸巨猾的人,只消请几个算账的先生来一对便一清二楚的。”
“那可怎么办?这事儿闹大了可不好听啊。”
二太太嘴角一挑双眼微微翻了点白,脸上露出个不屑又阴冷的表情来:“既然这账怎么做都能查出来,那咱们就想办法让她查不成便行了。”
“可如何才能不让老太太查账呢?”
“她有什么资格查账?这兴恒当铺与她没一点关系,就算要查账也轮不到她来查。沈家还有人在呢,宁娘姐弟也还在呢。老太太精着呢,哪里会自己跳出来当枪使。她就算真要查账,不过就是撺掇宁娘来跟我闹罢了。如今我只消稳住宁娘,让她别动这个心思便可以了。她要不开口,老太太就算急死也拿不到我的账本。”
孙妈妈站在二太太身后给她捶背,脸上还是带了几分忧虑:“可这四小姐向来同您不大对付,让她放弃查账,只怕没那么容易吧。前段时间为了春晴的事情,四小姐欠了老太太一个大人情,万一老太太以此要挟她呢?”
“那个人情宁娘不是已经还了吗?琴娘现在入了宫,便是对大房最好的回礼了。若不是宁娘主动退让,这入宫的名额哪里轮得到大房。哼,真是想起来就叫人生气,皇上要是知道他的才人有个什么样的爹,她爹又是因着什么才死的,只怕气得要跳起来了。你还记得当年济南发生那事儿了吗,审大伯案子的那个知府也跟总督秦书渝是一伙儿的。他们当年勾结前朝余孽,做出那些事情来,朝廷都给压了下去没让往外说。我听老爷说,那个杀了大伯的家伙好像也是那帮人里的,所以这案子才这么快就结了,就是怕闹得太大,把他们的计划一并给泄露出来。”
这么隐秘的话孙妈妈从前可从来没听过。她一开始还记得给二太太捶背,听着听着嘴巴越张越大,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震惊地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当年那事儿还有这么多隐秘啊。要说这世事还真是奇妙,很多看似不相关的事情,最后竟也能七绕八绕地连在一起。
她一个下人也不敢妄议国家大事,只能又把话题重新扯回到宁娘身上:“这么说起来,大小姐入宫倒是四小姐出的力了。可即便如此,咱们也没拿住四小姐什么把柄,好让她放弃查账那个事儿啊。毕竟这么多银子呢,她年纪虽小可能不动心吗?”
二太太转头瞟了孙妈妈一眼,似笑非笑道:“咱们手里捏着修哥这张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如今就想着能拖一段时间,待得过年的时候提开祠堂的事儿,到时候若将修哥写在我名下,这查账的事情必定就没人会提了。”
二太太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老天爷也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竟真随了她的意。钱氏刚装病把二老爷叫过去哭诉了一顿,转眼第二天就真的得了风寒病下了。
其实当时不过刚进十月,天气还不算太凉。大约是钱氏夜里贪凉盖少了,早上起来便咳嗽上了。请了大夫来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帖药吃下便可痊愈。
可这药吃下去了好几天,也不见有起色。钱氏这把年纪的人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平时身子好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生起病来才不得不服老。这么点伤风感冒的,放在年轻人身上,连药都不用吃,多喝水睡一觉便好了。可放在她身上,却是一日三顿就着药下饭,身子还是时好时坏的。
大夫也请了好几个,个个都说她没什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