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煌夜一直没开口,凝神思索,专心致志地落下先行的黑子。
受到他的感染,赵国维也摆正心态,布起棋局来,这黑子的攻势确实凌厉,但是守备不足,果然还是年少气盛呀!
而且随着棋子不断增多,只见赵国维的白子形势广阔,气势如虎,而煌夜的黑子虽则占据四个大角,但中腹虚弱,有一队正仓皇出逃,只要他一招不慎,就会丧失突围的最佳时机。
果然,煌夜的急躁造成了他的失误,赵国维乘胜追击,陆续提走六颗黑子,进一步扩大战果。
煌夜的表情显然凝重起来,但右手依然在落子。
赵国维就一脸神气,面带微笑。心想神童也不过如此,就趁机打开话匣,和煌夜聊起治国的话题。
「殿下认为何以为‘君’?」赵国维试探地问道。
「君者,群也。而得天下之群者,无敌于天下。」煌夜头也不抬地应着,修长的手指摆下一个棋子。
「嗯,有了土地和百姓,君王自然尊贵无比。」赵国维点头,又问道,「何谓‘为君’之道?」
「政,正也。因此‘端正’乃施政之根本,我以为一正君而天下定矣。」
「那君臣之道呢?」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煌夜抬头,乌黑的眸子注视着赵国维道,「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好!好一个手足腹心!」赵国维一拍几案,哈哈大笑道,「承蒙九皇子看得起老臣,日后若需老臣相助,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将军,有您这一句话,我也可安心了。」煌夜并不推辞赵国维的效忠,还放下手道,「这一盘,是我输。」
「哦?」赵将军低头一看,煌夜确实已经输掉一片天下,更是高兴,但嘴上仍是说,「哪里,是殿下承让了。」
两人又品了一番香茶、宫廷点心,快到傍晚,赵国维才起身向萍妃、煌夜告辞。
赵国维才走出罗香宫,脸上的笑容就没了,摆出不苟言笑的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一趟没白来,煌夜看起来是聪明,不过是个书呆子,说的治国道理,大多是《说文》上的,不值一提。
棋艺虽不错,但性子急躁,不懂后顾之忧,横冲直撞,终究难成大器,至于萍妃,后宫失宠的嫔妃一名,更不足为惧。
既然如此,他大可放心地向皇上举荐九皇子了,这也是遂了炆帝的心意吧?
赵国维不由走快几步,他特意去罗香宫,而不是风荷殿,就是不想被人瞧见他与九皇子之间有联络,正所谓「天机」不可泄漏。
煌夜待赵国维离开后,只是默默注视着黑白纵横的棋盘,这一局下得很是惊险,要让赵将军获胜,但又不能让他有所察觉。
赵国维应该是来摸底探路的,能拉拢到朝廷大将相助,当然是最好不过,可要是聪明过头,被他察觉出自己有意布局,一步步套他的话,相信局面会变得非常不利。
赵国维并不知道,和他相处的每一刻,煌夜都高悬着一颗心。防备,但不能太防备;聪明,但不能太聪明;一切都要做得刚刚好,才能蒙混过赵国维这只老狐狸。
「夜儿。」萍妃难得呼唤煌夜的乳名,柔声问道,「看你把赵将军哄得这么开心,还誓死效劳,呵呵,不过,你的‘为君’之道,应该不是这般吧?」
「呵。」煌夜轻轻一笑,这才露出十五岁少年应有的神态来,「君,尊也。」
「哦?」
「皇帝,自当是尊贵无比,一统天下之人!」煌夜目光灼灼,对母妃说道。
「说得好。」萍妃有感而发地道,「天子皇室至尊至贵,是自古立朝之根基,光有‘正’,无法坐镇江山,你的外公就是过于‘端正’,才落得江山易主的下场!」
萍妃得知父王战死沙场,母后、十余个兄弟姐妹无一幸免,心里怎么会不痛?可为了尚在襁褓中的煌夜,她不得不苟且偷生。
炆帝背信弃义,吞并青鹿,她要让她的儿子,青鹿国最后的一滴血脉,来继承大燕帝位!
萍妃苦心积虑,悉心栽培煌夜,还拿出她远嫁大燕之前,父王交给她一本武学秘笈《无双剑决》。
这是青鹿的镇国之宝,赵国维率兵攻入青鹿王宫时,曾多次派人搜寻,但都无功而返,谁也不知道这本神功秘笈会在大燕的后宫,柔弱娇媚的萍妃手内。
只可惜萍妃不识武功,而这本秘笈写得又是古剑法,她只能教会煌夜认识上面的字,那是青鹿的文字。
幸得煌夜天资不错,又肯勤加练习,三岁就懂得扎马步了,等到六岁,舞剑已经有模有样,灵气十足!
等到煌夜再大一些时,萍妃就不能以皇子年幼为名,经常陪伴其左右,以至于一个月,都不能见面一次。
但母子心灵相通,血肉相连,有时并不需要过多言语,煌夜就能明白母妃对自己的期望。而他也不甘落后于其他兄弟,暗发誓言,定要君临御宇,临朝称帝!
只是现在不能锋芒太露,而一直隐忍着,赵国维也只当他是个聪慧一点的少年罢了,才会主动靠拢过来。
煌夜拾起一枚黑子,落在十二道上,棋局立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呵,这样看来,赢的人是你!」萍妃深深吸口气道,就是这一枚黑子,竟切断白子的全部气数,而黑子就得以起死回生,占尽天下。
煌夜年纪如此年轻,棋艺竟然高超到这般境地,即使是萍妃,也惊异非常。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煌夜突然说道,「这两句话可是真心的。」
「嗯?」萍妃有些不解。
煌夜却没有详说,耐心地把棋子一一收回木盒内,他身边的人,就像这一颗颗棋子,布置的好,就能大杀四方,一统天下。
可是,煌夜的身边却缺少可以信赖的人,四名贴身侍卫,虽然忠心耿耿,但始终欠缺谋略胆识,而赵国维只能用,不能信。
没有子──棋安能下?
煌夜明白,是时候广招贤士了,可又不想太过招摇,以免引来皇兄们的猜忌。
此时,只能漫漫等待时机,毕竟有识之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是煌夜千测万算,都不曾料到,遥远的将来,他会情陷于那枚重要的「棋子」身上,情爱与皇权的交织,江山与美人的取舍,会相伴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四章
春色笼罩的柯王府,充盈着鸟语花香、绮丽华美的姿态。自从柯王爷接了‘秋猕’圣旨后,就命人扩建宅院,招奴买马,没有一刻停歇。
柯王妃还让工匠修建起一座迎圣堂,专门用来迎接前来通传圣旨的公公和郎中令。
而小郡主听说秋天会有一场大型狩猎,诸位皇子都将出席,更是兴致勃勃,不但开始学习琴乐舞蹈,还央求王爷给她一名马夫,教她骑马。
「你是千金之躯,若有个闪失,那还得了。」柯王爷对上次郡主坠马的事情,仍心有余悸。
「错了,烁兰要是能学会骑马也好,指不定哪位皇子就会带她出去遛弯儿。」柯王妃却改变了态度,在一旁帮腔道。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柯王爷也知道她指的是九皇子煌夜。
「……那就学一学吧,记得千万要小心。」柯王爷思虑再三,终于点了头,让阿力当郡主的马夫。
「谢父王成全!」郡主可高兴坏了,每日上午练琴,下午学刺绣、书画,傍晚就是骑马。
阿力本来就是一个欺软怕硬,阿谀奉承的小人,自从当上郡主的「专用」马夫之后,就更加趾高气昂,在府内横行霸道。
卫卿是首当其中受害的一个,每天不但要清扫马厩,做叉草、送水的苦力活,还要跑到近百里外的街市,去给阿力买烧酒。
回来晚了就会挨揍,轻则几个巴掌,重则一顿拳脚,其他人见了,只是把头扭开,无人敢阻止。
卫卿把嘴巴上的血抹掉,就是不肯讨饶,说些好听的话,连厨娘都说他脑筋太死,嘴巴不甜,不懂得讨便宜。
其他的马童都要比卫卿年长几岁,一个个都争先巴结「力爷」,还故意把脏活累活都丢给卫卿。
这天已是深夜,卫卿却还要提着沉重的水桶,蹲在院子里刷洗十几套马鞍、马靴。
三个马童嬉笑着从他身边经过,一脚踢翻水桶,哈哈大笑,嘲弄卫卿是‘野种’之后,就往阿力住的小屋去了。
卫卿捡起大木桶,重新从井里打水,这时,小屋里传出阿力叫喊卫卿添酒的声音!
卫卿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去把温在厨房里的烧酒,拿过来给阿力。
小屋是一间砖瓦房,原来是几个马夫同住的,后来给阿力一人独占,里面的桌椅台凳都换成了新的。
卫卿进门时,恰巧看到喝得烂醉的阿力,把一包首饰放在桌上炫耀着,里头有绿宝石耳环,翡翠玉镯,还有一支凤头金钗,其他马童立刻阿谀奉承起来,给他揉肩敲腿,一个劲地称赞,阿力抓着珠宝得意洋洋,一副豪门大爷的派头。
卫卿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阿力从郡主身上顺手牵羊──偷来的,阿力借着扶郡主上马的机会下手,摸走那些首饰,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小郡主周身珠光宝气,偶尔不见了一、两件饰物,权当是骑马弄丢了,并不在意。
而王爷、王妃送给她的金银珠宝,都可以堆满梳妆台,她自个儿都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宝贝?
卫卿默不作声地进去,把酒壶放下后,收拾了一下狼藉的碗筷,便离开了。
然而第二天,酒醒后的阿力气势汹汹地来找卫卿,问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王府家规严厉,一点小错就要重罚,更别说偷盗主人财物了,那可是死罪!昨晚阿力喝过了头,忘记还有卫卿在场,就炫耀起宝物来。
卫卿年纪还太小,不了解偷窃是什么?更不明白阿力所指何事?他以为那些珠宝都是郡主赏赐给阿力的,于是摇头否认。阿力不能平白无故地处罚卫卿,只得暂且作罢。
但是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死卫卿,以免那事被王爷和王妃知道,那他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 ※ ※
又过了一月,已是掌灯时分,柯王爷正埋首于书案,对着厚厚一沓账簿,进行清算。
柯王妃坐在一张梨花圈椅内,帮着盘算,张管家则立在一旁,负责把账簿规整,分门别类的放好。
「这皇上的午膳,一日得有盘肉二十斤,汤肉五斤,羊两只,鸡十只……」柯王爷嘴里一边念叨,一边劈劈啪啪地打着算盘,看看王府里的囤粮是否足够?
柯王妃不时补充道,「到那时都九月了,少不得备些桂花糕、腌兔肉,这些也得记上。」
「是、是,多谢夫人提点。」王爷又让管家列出一张单,写的都是秋天时令的点心和美酒。
「今早陆川县的知府又送了一车鹿茸来,有了各方各路的进贡,柴米油盐、茶叶美酒统统都不缺,狩猎过后,还能多出好些来。」柯王爷大致清算一遍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些都只是基本,还要看帐篷、人手够不够?」柯王妃已经向父亲赵国维讨教过,该准备些什么,皇家狩猎可不是儿戏,稍有一点怠慢,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可是死罪!
「帐篷你就放心吧,我已经命人连夜赶制,全都是最好的油布,保准不漏雨又遮荫,还绣着龙腾虎跃,圣上看了,保准喜欢。」
「至于人手……」柯王爷让李管家递过一本红簿子,上面写着「清点」二字。
簿子已经很脏了,看得出经过多人之手,有县老爷、狱卒、百姓、无名氏等。
县老爷替王府招人,凡是愿意为王府出力的,就在簿子上签名画押,领铜钱五吊,生死就是王府的人了。
但是百姓们都听说,柯王府正在为皇上秋猕招兵买马,因此大多不愿意去。
这些人一旦招了去,就要隐身于划定的猎场内,负责寻找那些凶猛的野兽,把它们引逗到皇上、皇子、大官们面前,供他们射杀玩乐。
可是稍不留神,这箭就飞到奴才身上了,这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就算没被射死,还得小心猛兽伏击,听说有一农夫,就被山里的大老虎咬去半个脑袋!
还有人心存侥幸,领了钱,去到猎场偷偷躲起来不干事,结果被巡逻官兵发现,当场杖毙,死状甚惨。
若管围的下人让猎场内的野兽脱逃,去了别的地方,一经发现,也要被抓住打死。
这种九死一生的活计,莫不是穷得丁当响,或是监狱死囚,根本就不会有人参加。
柯王爷把点名簿翻了又翻,算了又算,缺口多达一百余人!
「这守围的人千万不能少,实在不行,就拿府内的家丁填数。」柯王妃无情地说道。
「就算拿了府内的家丁充数,恐怕还是不够。」王爷皱眉说道,再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