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卫卿私下找过渡生大师,但他老人家跪坐于蒲团上,一脸麻木,完全不理睬他,只顾敲木鱼,问不出任何缘由。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你就别放在心上了。」煌夜安慰他道。
「徒儿明白。」柯卫卿点头,想把玉簪插回头上,但是煌夜温柔地拿过,替他戴上了。
「个头是长高不少……」煌夜呢喃地道。
「师父……。」柯卫卿红着脸,眼睛里闪着光芒。
「可还是个孩子。」
「怎么会?!」柯卫卿有些不满了。
「你要快一点长大。」煌夜伸手摸了摸柯卫卿的头,轻声说,「别让我等太久。」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红衣的公公来了,他叫李德意,已经在东宫做了主管太监,煌夜颇为信任他,才会把这个秘会的地址告诉他。
「奴才给太子、小王爷请安。」李德意躬身说道。
「找我何事?」煌夜明白,若没要事,李德意是不会贸然来到静心殿的。
「皇太后有懿旨,请太子前去寿安宫一趟,商议为皇上贺寿之事。」李德意如实禀告。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皇太后自大皇子耀祖一家被软禁于城外后,一直深居宫中,足不出户。
煌夜但凡喜庆佳节,都会去请早问安,但两人关系始终不冷不热。也难怪,皇太后最爱的大皇子,是她的亲侄女华贵妃所生,且取名耀祖,大有继承帝位,光宗耀祖之意。
如意算盘早已打好,中途却杀出一个程咬金,一个被皇帝冷落多年的萍妃,她的儿子竟然被立为太子,这叫她怎么接受?
可是事已至此,除去切断与耀祖之间的联系,以求明哲保身之外,别无他法了。
「微臣恭送太子殿下。」柯卫卿送走了煌夜与李公公,依然留下来练剑。
一个时辰之后,柯卫卿的肚子饿得咕噜噜,便停了下来,来到放生池边洗手。金钱石龟在阳光底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突然想投币一试,增加运气的话,也就能实现「快点长高」的心愿吧。
可是,他两年前就有试过好几次,都没有投中,时间一久便忘了。
柯卫卿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铜钱,倒退三步,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嗖地抛出铜币!
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半空,「叮!」清脆的一响,铜币便稳稳地落入石龟半张着的口内,没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太好了,殿下。我射中了!」柯卫卿高兴地又蹦又跳,接着想到太子不在这里,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传说投中金钱龟,就会有好运。但是,真正的运气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柯卫卿突然想起太子说过的话,当年虽然听着,但并不了解,现在看着自己常年握剑,满是茧子的手掌,便恍然大悟了。
石龟依然是石龟,变好的不是运气,而是自身的强大。所以投币射龟会变得轻而易举,百发百中。好运也就源源不绝了吧。
「臣,多谢太子教诲。」柯卫卿轻声说道,心里暖融融的。
※ ※ ※
煌夜去到太后寝宫,让他意外的是,太后的殿内,还有孙皇后、云妃二人,她们分别坐在太后两旁,手里端着茶盏,宫女立在椅后,正在给她们扇风祛暑。
「太子殿下,近来可安好?」娇媚如花的云妃,朝煌夜款款施礼。煌夜回礼之后,又向太后与皇后问安。
太后已是七十八岁高龄,满头银霜,一脸皱纹,但目若明星,气定神闲,手里不时捻动玉佛珠,端坐于檀木透雕的凰椅之上,丝毫不见疲态。
太后叫煌夜来的意思很明确,为皇帝的寿诞拟定礼单,孙皇后和云妃也出了不少主意,但如今军马赈灾支出甚大,在某些地方不得不缩减开支。
「若是耀祖在的话,他一定能想出更好的主意。」太后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翻过写满礼品及歌舞节目的簿子。
孙皇后自然是不敢接话,云妃就逢迎拍马地道,「是啊,大殿下最精通稀奇玩意儿了,前些年,他给皇上准备的百女长袖舞,臣妾还历历在目呢。」
「呵呵,他呀,不是当权的料,只会玩玩那些捞什子。」太后笑着说,却是话里有话,煌夜并不作声。
「把这里划去,什么珠玉翠片绣花鞋,又不是女儿节。」太后指着簿子,一名太监立刻上前,取出炭条儿,把那一行字给涂黑了。
「就是没人拿主意,才什么东西都往上边写。」云妃抿嘴笑道。
「既然如此,就把大皇兄招入殿内,一同商议如何?」煌夜的话简直是一声炸雷,三人一同望向他,表情各异。
「此话当真?!」太后脱口而出。她就是想借给皇上贺寿一事,招耀祖入宫,怎么说他都是皇帝的亲骨肉,给父亲贺寿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发出懿旨,只能招来皇后、云妃这两人做说客,可还是觉得不够,就找来煌夜,看他能否松松口,让耀祖进宫探亲。
「大皇兄现在虽然被贬为平民,但是进宫贺寿,让父皇、太后感受团圆之乐,有何不可?」煌夜明白,太后若开口,可不只是「贺寿」这么简单,说不定还要多留大皇子几日,以便密谋东山再起。
太后有些迟疑,因为她的心思正如煌夜所想。她想要耀祖留在宫里,只要太子尚未登基,易储之事极有可能。
而且她已做好准备,必要时就撕破脸,来个怒火冲天,也要煌夜同意耀祖进宫面圣。
此时煌夜的大度,反而让她措手不及。
「难得太子殿下有这孝心,可以不计前嫌。太后,您老人家就应了他吧。」云妃看不出端倪,只是傻傻地笑道。
「嗯,云妃说的有理。」太后嘴上这样说,心里并不愉快。既然太子说只是来贺寿的,那么耀祖必须当日来,当日回,没有留下的可能。
「此事,孙儿自会向父皇禀明,就不劳皇祖母操心了。」煌夜躬身道。
「那就劳烦太子了。」太后喝了口茶,便撤下礼簿,让皇后、云妃与太子一同跪安了。
煌夜走出寿安宫,心想皇祖母果然不肯轻易放弃,让大皇兄登基的主意。这三年,说是足不出户、自我反省,实则是运筹帷幄,等待时机罢了。
可她却不知大皇子在外头是什么样的品行?自从被贬为平民,软禁在民居内之后,他不但不反省,反而变本加厉地寻欢作乐,挥金如土。不够钱,就巧取豪夺,私开粮仓。
根据青允的密报,耀祖不仅在家里开设赌坊,还嫖娼,把钱都花在妓女身上,整日花天酒地,在城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这样的耀祖出现在父皇面前,还要贺寿,恐怕只会怄得父皇吐血吧。
煌夜原本不想提及这些丑事,既然太后如此有心想让大皇兄来「献宝」,那么他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 ※ ※
两个月后,皇帝的寿宴终于摆开,各处宫门红灯高悬,门前立着金铜浇铸的「寿」字,在晨光里真是耀眼夺目。
各国使节、文武百官,按照官阶高低,依次进宫叩拜。那些盖着大红布,用金丝银线绣着祥瑞图案的礼车,一辆接一辆地往宫里送,竟然连绵不绝,一直排到城东大门口。
「请稍候,往这边走。」
柯卫卿身穿棕红软皮铠甲,腰佩短剑,与其他被临时调派此处的侍卫们,一同维持东大门的秩序。
朱红铆钉大门前不但有上千御林军,还有护军夹道检查,排场盛大,无非是想要炫耀大燕的富强罢了。
柯卫卿从卯时开始,接待了数不清的使节和大臣,翻看他们的牌子,检查礼车,然后就疏导人流,放行进去。
「前面的小兵,快闪开让大爷进去!」
前面的马车刚刚离开,就有一辆乌布篷车气势汹汹地插队,直冲了进来,马夫十分嚣张,柯卫卿诧异地瞪着他。
「看什么?你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还不快滚开!」
尽管马车挥舞着马鞭,粗鲁地叫嚷,柯卫卿照例开箱检查,核对他们随身携带的礼单。令他惊讶的是,上面写着淳于耀祖的名字,这不是被贬为平民的大皇子吗?
礼单上列出的贺礼,可是十分阔气,有紫貂皮六件,金锦帐二套,金银珠宝两箱,野猪麋鹿二十,差不多是国家送出的厚礼了。
「怎么,哪个人活腻了,不给本王放行?!」也许是柯卫卿看得久些,马车的帘子一把掀起,一张肥满发胖、泛着油光的脸伸了出来。
淳于耀祖本想大声叫骂,可是一看到柯卫卿的脸,竟然呆住了,御林军里竟有这样年轻又水灵的少年,真把梨园里的头牌小生都比了下去。
淳于耀祖看得心花怒放,都忘记发火,色迷迷地盯着柯卫卿的脸。柯卫卿不理睬他,检查完后就让护军放行了。
明明已经贬为平民,却还自称王爷,柯卫卿十分厌恶花天酒地的淳于耀祖,可也知道太后宠爱着他,毕竟是皇家子嗣,哪怕已经被贬为平民,可还是能在京城横行霸道。
又忙了两个时辰之后,柯卫卿饿得饥肠辘辘,轮值的御林军到了,柯卫卿才走开两步,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了嘴,强拖到幽暗的城墙根处。
柯卫卿差点拔剑,却听得耳边一声温柔的笑,「别动,小不点,我带你出城玩儿。」
第十七章
「十殿下?」柯卫卿扒下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回过头,果然是十皇子永麟。
「好久没见你,又长高了些。」永麟笑盈盈地比划了一下,「再下去,我都没法叫你小不点啦。」
「殿下,您是怎么出来的?」比起这个,柯卫卿更惊讶永麟会在这里,今日不比往常,但凡出入皇宫都要经过御林军的核准,以免有人鱼目混珠,危及皇室。
「这有何难?」永麟从莹白的衣袖里,掏出一枚贴金木牌,前面是虎头,后面刻着「副部署」三个字。
「啊!御林军的权杖!您偷的吗?」柯卫卿认得这块虎符,正副部署各有一块,只要一亮出来,就可自行出宫。
但是平时正副部署都把虎符带在身上,绝不会借给他人。
「嘘,别这么大声,什么偷?我是顺手借的,一会儿就还回去。」永麟把虎牌收回袖内,便拉住柯卫卿的手腕,「好了,快走吧!」
「等等,殿下。我还有事……!」尽管柯卫卿挣扎不休,可还是敌不过永麟的蛮力,给硬拖着出了城。
皇上大寿,不仅是宫里热闹,城外的乡镇里更是张灯结彩,人潮涌动。劈头而来的,便是劈啪作响的鞭炮声,有商人选在今日开张,还有竹笛锣鼓响个不停,是江湖艺人摆摊献技。
穿着花色布衣的孩子们,提着装有蟋蟀的竹篾笼子,嬉闹追逐,但也有趁着人多,出来要饭的乞丐,多为北方水灾,逃难而来的。
柯卫卿看着这截然相反的画面,不由心生感触,太子曾经说过,愿天子脚下无饥民,现在看来,仍是任重而道远。
「小不点!愣着干嘛?快来看猴戏!」永麟拽紧了柯卫卿的手。这路上是挨挨挤挤,喧嚣沸天,一不小心就得走散了。
在前边茶馆的空地上,摆开着红漆木箱,还有黑狗、竹竿等等家什。一老翁敲着锣鼓,高声吆喝,手里的两只棕毛猴子,便忙活开了。先是学人开箱穿衣,还会涂脂抹粉。引来众人哄笑。
再来,爬上狗背,拿起竹条儿,策「马」扬鞭,这一猴一狗满场溜圈,另一只猴子则顶着铜锣,请各位看官打赏。
一时间,全身乒乓作响的扔钱声,老翁眉开眼笑着,喊起谁也听不懂的口令,两只猴子爬起竹竿,一上一下,头尾相连,来个猴子捞月,悠悠荡荡,高悬半空,引得观者一致叫好!
「这个真有意思。」柯卫卿看得目不暇接,宫廷里也会搭台演杂技,但是猴戏很少见,且都是中规中矩的表演。
「嘿嘿,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永麟又带着柯卫卿,拨开人群,去看另一头的武艺表演。一个光着膀子,穿着短裤的壮汉,手持大刀,啪啪地就往脖子上砍,但只见红痕,不见流血。
为证真实,他还请游人拿着砖头,使劲往他头上拍!泥砖应声裂成两半,头颅却丝毫不见损伤!
这可真是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柯卫卿看得瞠目结舌,又心惊肉跳,正要说话之时,嘴巴里却被塞入一颗甜得黏牙的糖渍樱桃。
「好甜。」柯卫卿细细品尝,意犹未尽地道。
「好吃吧?我买了好多呢,快拿着,还有吉祥果,酥油角,马蹄糕,你还要吃什么?」永麟跟变戏法似的,手里捧着好几个油纸袋,香的、甜的、辣的、脆的,真是一样不缺。
「够了,这些都吃不完。」柯卫卿连忙说道。
「你别和我客气,我今日可是拿了一包银子出来,什么都可以买。」永麟一笑,眉眼弯弯,俊气又温柔。
「殿下,我真吃不下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