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壮硕的男生推门进来,荣小白只看了他一眼就感觉五雷轰顶,此人名叫小蔡,人如其名,他正是当初盏食天饭店的一名传菜员。小白将脑袋一缩,说,佳,你先顶住,我去躲一下。
戴佳一把揪住他,问道,你干嘛去,遇到债主了?
你别管那么多,先扛住就是了,回头我给你解释。他说完便起身要溜,不料刚跑到后门边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高声说,荣经理,我又来投你的麾下了!
小白无奈地转过身,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说,哦,是你呀,小蔡,好兄弟好兄弟!
两人寒暄一阵之后进入正式议题,小蔡正是过来应聘宁通快递仙林网点合作人的。他发表了一通演说,其主旨是说在这个美国推行霸权主义,中东恐怖组织活动猖獗,中国大地面临巨大变革的时代,荣小白的事业不能缺少他小蔡。讲到激情之处,他离开座位,来回踱步,偶尔停下来仰头四十五度角,右手前举,一副指点江山的激昂姿态。戴佳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能让荣小白落荒而逃,此人实在是自恋自负自我陶醉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小蔡的演讲取得圆满成功,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调地收了神通,荣小白与戴佳也暗暗地呼出一口气,解除了防御。小蔡死死地盯着荣小白,目光中饱含期待,自豪与威慑。小白努力地稳住情绪,硬着头皮说,小蔡呀,你学校里有很多应聘者,但录取名额有限,所以……
荣小白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小蔡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充满紧张的气息。沉默几秒之后,戴佳开腔了,她说,小白,你要去总公司走后门对不对?你昨天筛选名单时说的那个相处得很好的兄弟是不是他?
小白愣了愣,想了一下之后才明白她的用意,点头说,嗯,是的,为了我这位兄弟,这次不得不去试一试了!
我们刚刚起步,总公司要是知道我们一开场就托关系走后门,肯定会有人提意见,说不定还会终止我们的合同。
小白一脸义正严词的样子,挥了挥手,说,不行,有兄弟才有我,如果连兄弟都照顾不到,那我还混什么?
戴佳扭了扭腰,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她很生气的含义。这种场面让小蔡既感动又愧疚,于是他深明大义地站了出来,说,荣哥,你还是听嫂子的吧,要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能意气用事,荣哥的心意我领了,如果总公司没有录取我,我和荣哥的感情依然绿水长流!他说完之后,转身开门,扬长而去,壮硕的背影弥漫着悲壮的气息。
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戴佳猛灌半杯水,好奇地问道,你们以前早就认识了?
嗯。
你本来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吧?
当然。
戴佳来了兴趣,追问道,有多离谱呀?居然能把你吓到那个地步。
他当时在我手下工作,是盏食天的一个传菜员,特自我特火爆,人际关系非常差,有一天他和客人打架,老板亲自把他开除掉了。
为什么打架?
他去传菜,客人以为他是打扫的,指着桌子说,怎么这么脏,你抹不干净吗?他一怒之下,回敬说你妈才不干净,所以两人打了起来。
戴佳是一个纯洁的孩子,那头听了笑话三天后才发笑的猪就是她的生动写照,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说,小白你周围的人真好玩,物以类聚么?
这句话间接地表达了她的讽刺之意,荣小白赏她一个大白眼,将小蔡的信息表放入淘汰的那一堆中。他去给戴佳添水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刚才小蔡居然信口将戴佳称呼为嫂子,现在想来,那感觉让他又惊又喜。小白回头望着埋头写字的戴佳,整个心情变得愉悦柔和,于是他开口说,佳,我们交往吧。
戴佳抬起头,却没有转身看他,她在大学里不只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只有这次能让她心乱如麻。她等待了很久,她也很想接受,然而妈妈说矜持是女孩子保持身价的唯一途径,矛盾之下她无从选择,只得没头没脑地说,你别吵,我在写字呢!
荣小白却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提高音量,又一次请求道,佳……
什么?戴佳以为写字这个理由不太合理,又手忙脚乱地去整理文件,好给下一次矜持打好铺垫。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荣小白判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气氛十分对头。他决定再加一把劲,勇敢地表白,不料刚要开口,手背一阵烫热。他低头去看,开水溢过杯沿,正顺着他的手背奔腾而下,那句表白瞬间演变为一声惨叫。
什么呀!戴佳站起来,转身看着他,一脸怒容。
第六十三章 两道锁的怨念
07年的时候戴佳还在大学里晃荡,几乎每个月都那么一两天,女生寝室楼下的小广场上会有求爱的男生。主角捧着鲜花,地上再点一堆蜡烛,周围再挤着一圈助威者,甚至来一支像模像样的校园乐队,表演曲目是亘古不变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楼上的女主角一般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飞奔下来与男主角相拥而泣,仿佛从泰坦尼克号上死里逃生。每当遇到这个场景,戴佳都会临时充当强力围观党,衷心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一天她见广场中间又是一堆人,照旧又是烛光,玫瑰,乐队。不过与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玫瑰成捆地在地上摆成心形,男主角一身白色西服,捧着萨克斯使劲地吹,便秘似的。戴佳揪住一个满脸花痴样的女孩,问道,今天这么大排场,是哪层哪室的女孩?
三楼的,叫戴佳,她好幸福哦。
戴佳一阵惊悚,探头去看,龙套们手里的横幅上赫然写着“戴佳,我爱你”,她又仔细辨认因便秘而五官扭曲的男主角,这才发现他正是那个妖娆妩媚的院学生会会长。虽然天色已黑,但她还是丢不起这张脸,决定趁乱潜逃,不料刚迈脚就被会长大人的粉丝们围住,会长大人立即吹着那小喇叭摇头摆尾地踱了过来。一曲销魂的“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终于结束,他献上鲜花一束,周围的人都亢奋地喊道“亲一个,亲一个”,会长大人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认为时机成熟,陶醉地闭上眼睛,将嘴巴凑了过来。戴佳立即后退一步,冷冷地说,够了,到此为止吧。
她撇下瞬间冷却下来的人群,抱着书往寝室楼走去,脆弱的心灵却在扑哧扑哧地流血:天啊!鲜花啊!蜡烛啊!萨克斯啊!要是换个人该多好啊!
如今她终于对别人点头了,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萨克斯,更没有围观党,实在是没有排场没有气势。当天回家的时候,她在荣小白前面几米远的地方颠着小步,小凉拖的后跟拍得地面啪啪响,嘴里念念有词着:名花有主啦,有主啦,大神小仙老鬼快快退散呀……
当天晚上戴佳提及那个怨念,荣小白也有些过意不去,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她布置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戴佳立即体会到五雷轰顶的感觉,他找来的两支蜡烛居然是大红色的粗蜡烛,上面还印着金色的龙凤呈祥图。她原本期待的是西欧式的白蜡烛,而不是这种土里吧唧的红蜡烛,烛光稍稍摇曳起来,两人仿佛是从封建家庭私奔出来后在破庙私定终身的一对狗男女。她一脸纠结的情绪,问道,您怎么不把凤冠霞帔一起弄来的?
不过她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今天晚餐的菜单完全参照她的口味喜好,荣小白甚至奢侈地做了一小锅鸡汤专门用来焯味。戴佳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而后指着一桌饭菜批评他在哪里浪费材料,在哪里可以使用替代品,完全回到她在临家饭店当老板的时代。荣小白咬着筷子,一声不吭地听着,不予反驳。戴佳说完之后,又眨巴眼睛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委屈呀?
他点头,于是戴佳心满意足地跑回房间去了,这就是荣小白的价值所在。从幼儿园毕业的那年一直到大学时期,她一直凌驾在他之上肆意妄为,以至使自己习惯于这种状态,使其他男孩都受不了她的颐指气使。他忽然有一天有了一个小萝莉做女朋友,可以在另一个人的世界充当捍卫者,她却恍然若失,将自己的世界紧紧关闭。如今这个好脾气的家伙又回来从良了,而且是她的男朋友,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欺负他,戏弄他,嘲笑他,简直是人生一大快事,她捧着洗澡后要穿的睡裙,披头散发地站在镜子前面仰天长笑,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戴佳去洗澡的时候荣小白照旧在厨房洗碗刷盘,水声哗哗作响时他心头一惊,一只盘子啪嗒一声摔成碎片,戴佳将浴室门拉开一条缝,问道,怎么了?荣小白又是一惊,胳膊轻轻一哆嗦,一摞盘子哗啦啦地飞了下去,那声音,极其刺激,极其奢侈。荣小白一直在神经过敏的状态中煎熬着,他不得不接受良心的谴责,认识快二十年的女英雄忽然化神为绕指柔,这种转变让他有种犯上并乱伦的罪孽感。
小白想和戴佳谈一谈,好让自己忐忑的内心得到救赎,他去推她的房门,纹丝不动,房门被反锁并加了保险。他非常难过,恋爱的结果居然是两人之间不再信任,戴佳居然将他视作色狼来提防,他只得带着那颗受伤的纯洁心灵回到自己的房间。半夜时分丹田部位告急,他翻身下床,向卫生间扑去,不料一抓房门把手,他绝望了———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佳,快开门!他在电话里恳求道。
我不……
我要上厕所!
戴佳迟疑了一下,噢了一声,她立即挂掉电话,摸着黑跑出来,将两道门外的可怜虫解救了出来。荣小白解决完内急后,舒畅地往回走,却看见戴佳仍然站在昏暗的客厅里,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腿,还有一双幽怨的眼睛,仿佛一个娇艳的女鬼。她愧疚地说,我不是故意锁门的。
如果你说你是不小心把两个门全锁起来的,你自己信么?
戴佳想了想,确实觉得自己也不会相信,她挠了挠长发,说,小白,十二点的时候我妈打电话过来了,说徐家知道我们在一起,已经开始撤资了。
他们干嘛那么执着?
戴佳说,徐家可能只是为了争一个脸面,他们这种人都是容不得别人得罪的,要是我回去让他们主动甩一次,可能就一了百了了。她的语气近似嘲讽,似乎在嘲讽徐家的气量,却又似乎在嘲讽自己的无奈。
荣小白心一软,伸手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怎么可能让你那样做?大不了我们每个月都把在这里赚的钱寄给临家饭店周转,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戴佳先是一愣,几秒钟后也渐渐适应,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她缓慢均匀地呼吸,欣喜却不狂热,仿佛一只骄傲的凤凰狼狈地飞行数年,终于在一棵梧桐树上匍匐了下来,从此风侵雨蚀,不慌不紊。
第六十四章 将抠门进行到底
花了两三天时间,宁通快递仙林网络初步建立了,各分网点设立负责人两名,由他们在各自学校内发展成员,总站点再招募两名帮手,坐下来是接待员,站起来是搬运工。荣小白比较青睐体育专业的男生,这些人率真不莽撞,热情不卑颜,精明不刁钻,当然,最突出的优点是力气大。对于那种声称加盟仙林快递事业可以锻炼实践能力,可以提高自身素质的酸秀才,荣小白一律请他们另择高就,店里的那两个体育生的答案比较直接: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所以我来了。
总站正式开门营业的当天,照例噼里啪啦一顿鞭炮,仙林大学城各论坛都将与这个消息有关的帖子置顶,帖子内附有各网点的营业地址与联系电话。每天下午,分网点负责人把邮包成箱成捆地送出来,总公司将外面寄进来的邮包成车地运进来,两班人马在荣小白的地盘交换邮包,各自散去,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尘土飞扬地过去了。
戴佳却没有这么忙碌,她坐在自己的角落里,一脸幽怨地望着荣小白。她乃商贾家庭出身,绝对无法容忍旁边的店面门庭若市,自己的店面却门可罗雀。一种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的头顶悄悄地生长出一株败黄的小草,面前的陶土干燥了,龟裂了,风化了,一阵微风吹过,尘归尘,土归土。为此,荣小白付出惨痛的代价,他接连两天早上发现自己的T恤被洗得干干净净,却泡在水里没有晾起来,旁边的纸条上写着“穿着它迎风狂奔十分钟可干燥”。他欲哭无泪,只得咬着牙刷挤掉衣服上的水,晾几分钟后穿着这几斤重的衣服去上班。
不过他很快得到解救,论坛上迅速出现一个帖子说“快递站惊现小集市软陶美女”,后面留言又是一堆。次日,戴佳卖出软陶人偶成品四尊,并得到三个订单,她终于一扫几天以来的郁闷情绪,眉飞色舞的。晚上关门回家的路上戴佳的心情非常好,她买了一袋沙糖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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