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她掐指一算,估摸着荣小白已经内伤痊愈,决定上完英语辅导班之后绕去荣小白工作的地方探探风声。她戴了一只茶色蛤蟆镜,扣着一顶鸭舌帽,坐进盏食天饭店里。服务生递来菜单时她看也不看,说,给我来一杯水吧,我等人。
服务生发现努努有些鬼鬼祟祟,认为其中必有内情,不得不防。盏食天饭店采用的是做工精良的乌木雕纹筷子,一些不良大学生为了泡面时不再使用一次性筷子,居然跑来偷这里的上乘木筷,厨房部总是发现筷子的数量在减少,督促大厅服务生暗中监查。这位服务生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认为她建功立业,名垂店史的时刻即将来临。她不动声色地给努努沏茶,暗中盯梢,只要努努图谋不轨,她立即振臂高呼,一举将这个偷筷贼擒拿。
荣小白从老板办公室里出来,他正在着手准备给服务生们置办得体的工作服,老板认为服务生们普遍腰细腿长,身材姣好,应当用高开衩的丝绸旗袍来包装,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大学宴会的特色,因为很多大学的官方宴请都是让校花们穿上旗袍接客的。小白不太苟同老板的意淫,他认为高挑华丽的旗袍装束的确会吸引一部分顾客,却又必然使更大一部分顾客流失,他建议采用美观大方的纯棉小褂,外加小头巾,小围裙。这是性感与感性的斗争,是邪恶思想与正义审美之间的你争我夺,最后老板耍赖道,我是老板我说了算,于是战役立即结束。
小白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失望,这点小挫折不至于使他情绪低落,更何况他在盏食天立足未稳,他原本也只是为了秀一下他的思维,让老板感受一下两千五百元月薪聘来的大堂经理还算得上物美价廉。食君俸禄,忠君之事,知止而静,量力而行,是他今后职场的原则,不久的未来,他可以免费观看开衩旗袍满堂飞,座上学子欲断魂的壮丽场面。
服务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经理,你看那边那个女孩,我一直盯着她,她从一进来就鬼鬼祟祟的,我怀疑她就是来偷筷子的。
小白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看见落地窗边坐着的嫌疑犯,他决定不打草惊蛇,远远地观察着。而努努也躲在蛤蟆镜后观察四周,一下子撞见服务生与荣小白耳语的场景,她在心底握拳跺脚,暗暗地骂道,该死的荣小白,你肯定是把我的靓照拿给这些小服务生看了,否则怎么会对我指指点点,一点都不懂得低调!
他们各怀鬼胎地僵持了七八分钟,小白从各个角度打量着嫌疑犯,越来越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偷筷子之类的勾当一般只有男生才会有精力策划,他高中时去学校餐厅偷筷子都是选择高峰时间,而且得手后立即撤退,一旦被餐厅老板怀疑,也会仗着无凭无据昂首离开。女孩子不动声色地坐了半天,不像是行为不正之徒,甚至有些眼熟。他再仔细瞄了两眼,惊讶地发现一只熟悉的帆布拎包,拎包表面绘着龇牙咧嘴的海绵宝宝,一瞬间他恍然大悟。
努努从余光里发现荣小白朝她的方向笔直地走来,心里咚呛呛地敲起了小鼓,她压低帽檐,耸起肩膀,紧闭双眼,等脚步声过去很久以后她才庆幸地恢复坐姿,一抬头却撞见一张坏笑着的温和面孔,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东西是大大粉粉的?你的朋友派大星!荣小白凑在她耳边,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声音轻柔得像坡顶拂过草地的微风。努努大梦初醒,抓着拎包连跑带跳地逃出盏食天店门,她原本只打算来探探风声,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他抓了出来,这使她感觉很太没面子了。
不带你这样玩的!她头也不回地喊。荣小白挠着脑袋看着她远去的方向,觉得她扭着小屁股甩着长头发的背影真是可爱到不行。他没有去跟上去,因为他识破她已经是一桩过错,追上去更是大罪大恶,何况两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然后卿卿我我的模样实在不堪入目。
他相信这场危机已经过去,他从来没有责怪过努努,因为他相信努努从来不会有故意伤害他的想法。两个人在一起,谁也做不到彼此的性情像齿轮一样毫无破绽地互相吻合,如果伤害只是出于无意,再大的矛盾都只是误会,误会都可以轻易解除。
服务生在远处看得不是非常明白,她只看见经理慢慢地靠了过去,小女贼立即在他的威严下蜷缩成一团;经理又轻轻说了一句话,小女贼立即魂不守舍,夺路而逃;他没有赶尽杀绝,对迷路的小羔羊网开一面,尽管如此,小女贼仍然被吓得语无伦次,逃之夭夭。
荣经理真是深藏不露,而且心地善良。服务生后来对她的小姐妹们说。
听说老板要让我们穿非常暴露的衣服,荣经理据理力争,真是为我们着想。另一个人附和道,于是所有人都认为荣小白的确是一个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
第二十二章 蒋汇东的恐龙岛历险记
现在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但蒋汇东的春天才姗姗来迟,他声称爱上一个好姑娘。他神经兮兮地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荣小白忍不住乐了———姑娘,这称谓用得真是古典神韵,小龙女似的。蒋汇东十分震怒,使劲捏着荣小白的脸,威胁道,我不许你玷污我心目中纯洁的女神!
小白很纳闷,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怎么就变成玷污了?江湖有言,朋友妻,不可骑,他是万万不会玷污蒋汇东心目中的女菩萨的。枯木逢春本来就很稀罕,大吉大利的征兆,于是荣小白拍着兄长的肩膀,真诚地安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玷污她的。这话一出,小白自己都感觉到别扭,蒋汇东却展开他单纯的笑脸,欣慰地点了点头。
蒋汇东所说的女菩萨其实是在网络上结实的所谓红粉知己,网名叫鬼鬼,他看过她的照片,惊为天人,再看一下个人资料,地址也是南京。他与鬼鬼搭讪,发现她和其他漂亮女孩不一样,热情开朗,平易进人,渐渐地他有些自惭形秽,决定缓一下情势,每天只和她聊一两个小时,后来众网络游戏运营商借鉴这个方法,叫做防沉迷系统。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陷入爱情之中,他手足无措,决定离开,于是他从鬼鬼的世界中消失,临走时故意不小心留下包括电话号码,QQ号码,电邮地址,照片之类的蛛丝马迹,他忍受着思念的煎熬,三天后他收到一条短信,她说,你还好么?那一刻,他潸然泪下……
荣小白啃着玉米棒子,听得津津有味,见蒋汇东一脸虔诚地望着窗外,于是催促道,哥,再讲一个。
蒋汇东认为荣小白的言论又一次玷污了他的鬼鬼,决定不再搭理这种没有道德的家伙,他哼着小调,捏着一面镜子把头发梳得像马鬃似的飘逸。荣小白看情形不对,问道,你居然梳头,要去哪里?
约会。
和你的女神?
蒋汇东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唱着小曲,换上他那件最帅的衬衫,得意洋洋地出门。荣小白立即跟了出去,死乞白赖地要一起去看看,他特想看一看蒋汇东藏了那么久的女菩萨到底是何方神圣。蒋汇东原本不想带上这样一个电灯泡,但他转念一想,觉得应该让荣小白长点见识,看一下什么叫沉鱼落雁,于是让他跟着了。
他们开着那辆奇怪的汽车上街,从仙林出发,七拐八拐,一直冲到玄武湖边,他们约定在湖边一条游船停靠点碰头,蒋汇东却莫名地紧张起来。荣小白鄙夷地问,有什么好紧张的,怕她失约不来?
蒋汇东一脸花痴,说,应该不会吧,我们说好手执一卷杂志,不见不散,在波光粼粼的玄武湖边,她笑颜如花,而我意气风发,当微风吹过湖面,我们牵着手,幸福纷沓而至。小白听不懂他的现代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你放心地去吧。
他们把那辆破坏形象的汽车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步行过去,在约会地点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米色外套的女孩,她面对玄武湖站立着,裙角飞扬,长发飘飘。蒋汇东激动地说,看,那就是她,就是鬼鬼。仿佛有心灵感应,女孩转过身,她的脸呈现在他们的面前,怎么形容那张脸呢?荣小白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有她的网名比较贴切,果然是一个死得很惨的鬼,总而言之,非常惊悚,令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不是她。蒋汇东立即改口道,但这由不得他,因为他看见女孩的手里握着一卷杂志,她正是他梦萦魂牵的小妖。他绝望地挠了挠头皮,说,小白,我去把车开来。
干嘛,不是说好不见不散么,你现在想跑?
不是,我把车开来撞死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荣小白作为一个正义市民绝对不允许如此血腥的事情发生,他说,算了,咱走吧,咱惹不起但躲得起。
蒋汇东踌躇了一会儿,说,弟弟,哥什么都不行,但是人生在世,应该以德服人,我不会对一个女人失约的,你先走吧,哥不想连累你。
荣晓白不会开车,他只能搭地铁再坐公交回到住处,打开蒋汇东的电脑上网玩斗地主,发现桌面储存在几张美女照片,文件名正是传说中的鬼鬼。他仔细观看那些照片,觉得照片和真人都蛮销魂的,不由赞叹如今的科技真是出神入化。他很担心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蒋汇东,失去玩游戏的兴趣。他发现努努的QQ签名有变动,她说,“媽媽詤恏駭孓仩學塒鈈能談戀愛,莪覺嘚她啲話很對,莪恏累。”
小白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懂这段火星文的意思,觉得有必要加强一下对努努人生观价值的教育,掏出电话拨打她的号码,拨到一半又放弃,决定给她写信。他从桌上翻出一张大的空白纸,裁了两张A4大小的出来,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亲爱的努努:你好。光阴似箭,流水无情,时间有如白……”他写到这里卡住了,忘记那个动物是什么东西,印象里那个词好像是白狗过隙或者白驴过隙,他涂涂抹抹,没有想起那个正确的字,于是搓成纸团,另换一张。
“亲爱的努努:你好。生活就像一个……”他又一次卡住了,他不知道生活该像一个什么,于是划掉“个”字,改成“张”,但是他又不知道生活该像一张什么,又改成“坨”,这次他有了灵感,写道,“生活就像一坨面团,如果我们不发挥主动能动性,那么它和一坨屎没有区别。”他非常开心能妙笔生花地想到如此蕴含哲理的比喻,但觉得这么优美的文字中夹杂一个墨团不太和谐,他又搓了一个纸团,重新裁了一张纸。
“亲爱的努努:你好。生活就像一坨面团,如果我们不发挥主动能动性,那么它和一坨屎没有区别。如果我们发挥主动能动性,那么我们可以把这坨面粉制作成很多好吃的东西,它就与屎远远地划开界线。”他想到这里,忘记自己打这个比喻的目的是什么了,咬了一会儿笔杆后,迟疑地写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发挥主动能动性。”
“我看到你的签名,也觉得甲骨文是我国古代文化的瑰宝,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我们这一代应该……”他写到这里又停住了,因为努努常常说他们俩不属于同一代,他现在这样写的话会被她抓到把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在“一”下面又加了一横。
“……我们这二代应该取其精华,但是我不能赞成你写的内容。恋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在大学里恋爱更是合情合理。我和你一样,对古代文化颇有涉猎,梁山伯与祝英台不也在学校里谈恋爱嘛。他们不但谈恋爱,还在学校里同床共枕,我看现在根本没有人指责他们嘛,反而大加颂扬。所以,你不要犹豫,我们好好地恋爱,懂不懂?”
他正灵感迸发,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蒋汇东回来了,他魂不守舍,目光游离,拿着镜子落寞地看着自己的脸。小白有些忧虑,猜想蒋汇东可能遭了不测,毕竟他二十多年来守身如玉,如今居然被一个女鬼夺了贞操,他安慰道,别难过,反正没有那层膜,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以后就当自己还是处男。
蒋汇东沮丧地将镜子扔在床头,叹息道,我一直觉得我蛮帅的,今天我没有先笑她,她居然先笑我长得寒碜,我不想活了。
各人的审美不同嘛,你别在乎就是了。
蒋汇东捂住脸,绝望地说,我出来工作时我爸告诉我,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张脸,现在我这张帅气的脸居然被那么难看的人否定了。
诽谤,她这是绝对的诽谤!小白义愤填膺地安慰道,他觉得蒋汇东长得不算寒碜,现在那个女鬼否定蒋汇东的长相,也是对小白审美观的间接否定,他有理由愤怒。
蒋汇东挥了挥手,示意不再提这件悲惨的事情,他走到桌子边倒茶压压惊,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小白,你看见我放在桌上的家居设计图了么?
什么样子的?
一张很大的纸。
小白虎躯一震,走到桌边,颤巍巍地将信纸反扣了过来,发现背面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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