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顺把来柱拉进沙发里坐下,笑道:哥,你不懂,咱雇的这一百多小工里,就这二十来个最刁滑捣蛋,咱得用工钱当绳子,捆住他们的手脚;再用工钱拧成鞭子,天天抽打他们屁股蛋子,他们才不敢耍滑藏奸,才肯老实听话给你干点活计。咱若软一点,他们可就成神成仙啦!
来柱心中被团凉雾罩住,沉吟片刻,皱眉劝道:来顺,你们这样对待小工们可不好,这样容易更加激化矛盾,节外生枝地弄出事非来,也不利于你日后的事业发展呀。
来顺点头称是。柳叶撇撇涂得血红的双唇:小工和东家本来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各抱各的心眼儿,咋地也跑不到一块。哥,这和你在学校里教那些小学生不是一回事儿。我们又不傻,不会动真格的放狗去咬他们的,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不会有事的。就是真有事咱也不怕他们,派出所长老马跟来顺挺铁的。在咱这一亩三分地里,谁敢跟咱炸刺?咱一咳嗽,连他宋乡长都得一哆嗦,还怕他几个小工不成?
来柱用手轻轻拍打放在腿上的一本《资治通鉴》,笑而不言。
大丫跑过来拉着柳叶的手,歪着脑瓜:妈,你刚才牵狗撵人时好酷哇,真正的活力四射耶!
二丫在楼梯上拍着小手,唱着从电视里学来的歌儿: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我爱你,就象泥鳅钻泥里。
这孩子。柳叶扭脸瞅了眼二丫,不好意思地摇头笑了。她扬眉朝来柱笑道:今上午进城做面膜,回来时买了件大对虾,哥,你别走啊,一会我弄盘油闷大虾,来顺你们哥俩喝两盅。
来柱忙起身:我在家吃过午饭才过来的。
柳叶脸儿一板:哥,你是嫌这虾里有毒哇。
来柱忙拱手告饶:得、得,这些年你家的酒我喝的还少哇,我喝我喝还不成嘛。
来顺在一旁笑道:你弟妹就这脾气,对你好时象盆火,恨不能烧化了你;对你冷时象块冰,恨不能把你冻死!
餐桌上,一杯酒落肚,来顺说:去年我们全家四口子在你那里过的年,今年的年三十和大年初一,你们全家可都得过来,在我这楼里一块过年。
来柱爽快地答应下来。
兄弟俩喝着酒,不由的又回忆起童年时光的趣事,聊着聊着来顺嘎嘎大笑起来,说起当年他许诺娶仨媳妇给来柱俩的疯话,俩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柳叶笑他俩是喝了傻老婆尿。喝罢酒,饮过茶,来柱起身道辞。来顺向柳叶一使眼色,柳叶取来一件火红的唐装丝绸棉袄和两叠钞票:过年了,给嫂子买了件衣服,这两万块钱是送哥买点年货的。
来柱急了:这是干啥?我又不缺钱花,我们俩口子每月也有一千来块工资呢,够花够用的,不要。这衣服我拿着,这钱你必须拿回去!
来顺满脸真诚:哥,这些年你没少帮忙费心,过年了,这就是弟的一点意思,拿去把你那十八寸的老彩电换换,也弄台二十九寸的,买台DVD啥的。
来柱坚决地把那两叠钞票放到茶几上:我若拿了这钱,咱这兄弟情分就淡了,从今往后我就不进你的门了。啥叫兄弟哥们,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才算兄弟哥们呢!
说完,来柱头也不回地向楼外走去,一直走进一片冬日的阳光中。客厅里,来顺夫妻俩四目相对,沉默良久,柳叶发出一声感叹:咱哥真是条对钱不亲的汉子,以后咱俩可得更加真心地对待哥嫂。
来顺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双手抱住了头:你看这事弄的,反显得咱太俗了!当初我就说哥不会收这钱,你偏不信,咋样啊?丢人现眼了吧!
柳叶说:你也不能说咱这是狗眼看人低的那种俗,这万里挑一的事真让咱给遇上了。这是好事呀,说明咱遇上贵人啦!这年头请个顾问,你也得付人家钱啊,亲兄弟明算帐,哪有白请的道理。咱做得在理心安啊,人家一年年为咱操了多少心呀,这钱咱得给,他不要是他的事,咱上的那门火呀。
来顺歪脸笑了:你这娘们还真会白话呀。我算服了你这张小巧嘴儿,今晚上得多啃你几口,把你弄得象小猫似地噢噢叫。
柳叶脸儿一红搡了一把丈夫:去你的,大白日的没正经。
两口子坐在沙发理正在说笑,客厅门开了,晃进一个有些驼背的枯瘦老人,默默地移到来顺夫妻面前,手足无措地傻立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那笑比哭还难看,两只眼里燃着两束亮光,喉节似枚核桃在脖颈上滚动,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阵,终于从吼管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顺儿,爸来求你啦。
夫妻俩脸上笑容霎时凝住,来顺用只发颤的手抓过香烟盒,抽出枝烟来叼在嘴上,按了三下火机才把烟点燃,垂下头去默默吸烟。这是十五年来,老人第一次走进儿子,第一次呼唤儿子,虽然都住在同一村里,相距不过一里地,两家一直保持在鸡犬相问、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形同陌路。
柳叶从惊诧里醒过神来,忙起身让坐。老人摆摆手:不了,就几句话,讲完就走的。
老人向前移动一步,两道灼热发亮的目光盯住儿子,苍老低沉的声音开始敲击儿子的耳鼓:顺儿,爸厚着脸皮来求你啦,爸实在是入地无门了,她肺上长了癌,天津肿瘤医院确的诊,要住院动手术、做化疗,让先交八万块钱,才给做手术。家里和你弟来宝的钱都凑上了,又东挪西借总共才三万硬一点儿,还差五万,按理我是没脸来也不该来你这,向你开这个口的,前些年我和来宝妈对不住你,伤透了你的心肝肺。爸这辈子都没脸来见你,可眼下实在是走透无路了,只好厚着这张老脸来求你,借五万好救来宝妈的命,我会写字据的,我这辈子若还不上,到了儿孙辈这帐也是要还的。
客厅里一片静默,来顺闷头吸烟不语,虽然面沉似水,但心池里已是翻江倒海,巨浪拍岸。时间一秒秒一分分过去,一枝烟已吸过大半,来顺仍一言不发。老人眼里的亮光在逐渐变暗,当两只眼变成了亮色完全熄灭后的两颗黑洞后,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车转身子,慢步向楼外移去,当他脚步就要迈出客厅门时,来顺突然用拳擂着茶几,颤抖着变了腔调地大喊一声:爸呀!您怎么能为她来。。。 。。。唉!
来顺突然用双手捂面趴在茶几上,身子一抖一抖地象个孩子似地抽泣起来。
老人枯瘦的身子象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摇晃着回转身子,老眼里蒙上一层泪光:顺儿,听你喊这一声爸,爸这辈子就知足啦!爸不难为你啦,爸回去了。爸也觉着没脸向你开着这个口哇。
等等,走啥呀。爸呀,我能让您老就这么空手走出这道门嘛!来顺用力拍了下茶几,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扭头看了眼柳叶。
柳叶愣了下神儿,忙扭身上楼,从卧室的保险柜里取了四叠百元钞票,回到客厅,再把本想给来顺的那两万块合到一起,默默地在茶几上把六万元钱摆成一溜墙。老人颤颤抖抖奔回茶几前,望着那六沓钞票,哆哆嗦嗦伸开一只手:拿笔和纸来,不写字据这钱我是坚决不拿的。
柳叶拿眼瞟瞟丈夫,又用腿碰碰丈夫,来顺用衣袖抹抹满脸的泪,从西装衣袋里摸出电话本来,从中扯下一小张白纸,又浑身摸笔,柳叶从写字台上寻来一段铅笔,悄没声地把笔放在那小片白纸上。老人猫下腰,认真地在纸上写下一份借据。柳叶又找来一个塑料袋,把钱一叠叠放进袋内,在将塑料袋递给老人。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见老人的身影远了,来顺默默无语将那片纸用力扯碎,把碎片洒进烟灰缸里。
回到卧室,他倒入床中蒙头便睡。不知何时,柳叶轻轻钻进被窝,紧贴丈夫躺下,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捉过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那丰挺高耸的乳峰上,盈情地吻住他的双唇,将略带甜味湿润的舌尖软软地递入他的口中。来顺无语地拥紧她,黑暗中极温柔动情地与她缠绵恩爱了一番,压抑了半日的郁闷心情,因父亲出面为后妈借钱,而蒙生出的那种有口吐不出的苦楚,陡然间释放得一光二净,身心又愉快亢奋起来。柳叶象只吃饱喝足的猫儿,慵懒满足地依偎在丈夫怀里,柔声私语道:晕晕乎乎的做了回神仙,今儿咋与往日有点不同啊。老实坦白,从哪里学的坏?
来顺低声笑道:今儿中午和哥闲聊,他说弄这种事儿要少而精致,重在质量,不在数量,过多过频不好,太伤身伤神。人家每六天才耍弄一回,哪象咱俩呀。我琢磨着有道理。
柳叶咯咯笑了:哥到底是文化人啊,啥事都研究的透透的,这种事儿还弄出质量来啦,真逗。嫂子可真有福气,她这辈子值啊!
几日后,来柱讲的可能会出事的预言,果然被言中。
这天早晨,柳叶一推楼门,惊诧地发现那两条德国牧羊犬,横卧院中,口吐白沫,身体僵硬,已死多时。狗身边,还扔着几根被狗啃过的猪排骨。她尖声惊叫起来:来顺、来顺,俩狗都死啦!
来顺披着衣服跑出来,蹲在地上看看骂道:狗日的,胆儿挺大啊,竟敢把毒投倒咱家里啦!这可是好几千块一条的纯种外国名犬哪,多可惜呀!柳叶你别动那骨头和狗,这毒大着哪!得找地方埋掉。
来顺把狗和骨头装进麻袋里,背到野地里挖坑埋了。
这天深夜,来顺两口子正睡得香甜,一块砖头飞进二楼卧室,砸碎了北窗上的玻璃,玻璃渣子溅得满地都是。来顺两口子惊惧得在床上抖成一团,骇得柳叶心口窝突突狂跳不止。来顺镇定下情绪,跳下床,从床下摸出杆双筒猎枪,溜到窗口,端枪朝楼外窥视一会,什么动静也没有,扔砖头的人早就没了影。
第二天,来顺把狗和半夜有人砸玻璃的事跟来柱讲了,来柱沉吟便刻分析道:你八成是伤着了人,人家这是在报复你,若不赶进缓和矛盾,今年的春节怕是也要出事儿。
听来柱这么一说,来顺心里直发毛:哥,我听你的,你就说咋办吧。来柱就策化出三条应对方案,来顺立马行动起来:
凡是在矿点、铁选厂、加油站给来顺干活的小工,春节发
一袋大米和一袋白面。
春节前,向乡敬老院赠送一台34寸大彩电和一头肥猪。
春节前,向县里第一幼儿园赠送四辆电动碰碰车。
三件事三天全部搞定。影响之大,完全超出哥俩的预料。幼儿园送来了铜匾,养老院送来了锦旗。两家还都向县电台、电视台送去了表扬稿。一共三万元的东西,竟使人们这样容易得到了满足和感动,还同时得到了他们的感谢和赞扬。更使来顺感到意外的是,县电视台还来采访了一回,来顺上了电视,成了新闻人物。宋乡长兴奋地打来电话,说来顺这回给乡里争了光,露了脸,他正和有关部门联系,准备推荐来顺为县政协委员。下午县里要来人考查,让来顺准备一下,好好配合和招待。
县里的人是坐辆奥迪来的,俩人干部模样,派头挺足,在宋乡长陪同下,到来顺的铁选厂、东沟和西沟铁矿点、加油站都认真地看了一遍,最后来到来顺的“炮楼子”,坐在客厅沙发里喝茶,一边举目环视。其中一位挺着将军肚的主任,擎杯起身许久地端详挂在南墙上的一幅书法,“静水流深、仁爱致远”八个大字是龙飞凤舞的狂草。他进身探颈细看,见署名是白来柱。他回头问:这白来柱是哪里人啊?这位书法家的大名我咋没听说过呢。
来顺忙笑道:这是我哥写的,不是啥书法家,他是本村的小学校长,平时挺爱舞文弄墨的。
柳叶过来热情地向人家解释:我哥说这面墙挺空的,他就弄了张纸挂上去,字写得几里拐弯、跟蜘蛛爬过似的,怪难看的,让您见笑了。
那人正色道:一看你就不懂书法,这字可功底不浅,真是个人才奇才啊。一会我得亲自前去拜访,求到这八个字。上月有人向我求这几个字,我提笔多时,竟不敢下笔用楷体来写,终了还是写了别的字。此人竟用狂草一泻千里给写出来了,而且写得有如此意蕴,佩服,佩服。这幅字在市场上至少值200元。
来顺两口子一脸的尴尬与惊讶。
宋乡长忙打圆场:许主任,您既然如此喜欢这幅字画,我做主了,把它送给您,请您笑纳就是。
那位领导朗声笑道:我岂敢夺人所爱。小宋啊,一会你可一定带我去见此人啊!今天真叫不虚此行,一下发现两个人才,你们这里还真是藏着俊鸟的深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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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来顺全家入住“炮楼子”半年后,让来柱始料不及的是,来顺柳叶两人的婚姻猝然发生了严重危机,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起因是来顺在外悄悄包养了二奶香玲,要借腹生子所引发的。
立夏那天黄昏,天空里洒下细密的雨丝。大丫冒雨跑进来柱家,脸色惨白泪眼汪汪,气喘吁吁的哭道:爸和妈打架哪!大大、婶子快去吧!
来柱夫妇俩急忙下地蹬上鞋,顶雨向来顺家跑去。
客厅里满地一片狼藉,地板上到处都是玻璃、瓷器的碎片,冰箱横卧地上,空调机柜象中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