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睡好,也或许,根本就没睡,眼里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散发着疲惫不堪的气息。看着燕子青,关栩衡担心地想,如果关悦一直不醒来的话,他还能再支撑多久?
不知该说什么,关栩衡抬手关掉了电视。燕子青也不开口,拿过茶杯一口气喝下去,然后放下杯,抬头默默看他。
许久,他说:「原来这就是你喜欢喝浓茶的原因。」
关栩衡眉头微微皱起,燕子青又说:「经济新闻,是你最喜欢看的节目。」
都知道了吗?关栩衡的手垂到桌下,掩住无法遏制的颤抖,定定神,轻声说:「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如果你不懂,天下就再也没人会懂,关悦!」
燕子青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两人隔着宽大的楠木书桌,四目相对。
手颤抖得益发激烈,关栩衡拚命告诉自己要镇定。冷静是决胜的关键,可是无可奈何地,他发现自己无法保持冷静。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关栩衡,他只是个陷入爱情漩涡里,无法自拔的笨蛋而已。
「你太累了,应该回去休息,也许,看护关悦的事我该交由别人来做。」他冷声说道。
「别用生意场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语调跟我讲话!」燕子青冷笑道:「我不懂那些生意战术,但我懂你,昨晚我想了一夜,把所有一切都想通了。虽然答案匪夷所思,但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你、关栩衡,因为某种奇异巧合进入了关悦的身体,这几个月来一直跟我相处的是你的灵魂,而现在你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身躯,就想把曾经的一切抹得一乾二净!」
「你疯了!在这里胡说八道!」
愤怒,有时也是一种掩饰,这个时候,他除了以愤怒反驳燕子青的猜想外,还能做什么?
「你真的否认!」
看他的眼神带了份绝望,燕子青反问:「那么,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知道关悦对我的称呼?他给我的素描上dan的签名又是怎么回事?我查过了,你的英文名字叫daniel,你喜欢在自己的画上签dan的昵称。关悦中学就辍学了,却对金融股票了如指掌,还会一身好功夫,你别告诉我那是天分!关悦知道只有关栩衡才可能知道的电脑密码,他有自信伪造的文件可以蒙混过关,那是因为那根本不是本来的关悦,而是你,关栩衡!所以你才会对关华那么在意,出于父子亲情的关怀……」
「够了!」
看着他,燕子青淡淡道:「我没说够,不过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不再提。给我一个解释,如果你能回答得完整,我保证今后再也不来打扰你!」
不可能去完整解释那一切,因为谎言不管编织得多完美,终究只是个谎言。
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关栩衡觉得自己撑起的坚持在一点点塌陷,他在懊恼的同时,还有种解脱后的轻松,甚至开心。也许内心深处,他并不想把燕子青让给关悦,他希望燕子青能戳破自己的伪装,看出真正的关悦究竟是谁。
「这些怀疑你该问的是关悦,而不是我,我只是个刚醒过来的、跟你只有一面之缘的长辈。」
蹩脚冷酷的托词,这样说连关栩衡自己都很不忍。果然,听了这话燕子青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沉默半晌才怒骂:「你这个懦夫!」
「什么?」从未被如此质疑,关栩衡厉声反问。
「我说你是懦夫,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隔着一张长桌,燕子青针锋相对:「我最讨厌逃避现实的男人,没想到你也是这样,你怕什么?怕我赖上你吗?还是怕别人指责这份超越年龄的恋情?你可以什么都不承认,但别把我当傻瓜来糊弄!」
怕?他从来没怕过,更不懂什么叫逃避,如果不是因为无可抗拒的死亡来临,他绝不会拒绝燕子青。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那样懂自己,即使换了皮囊,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出他来,就凭这份相知,他也不会放弃。
他只是……只是没了办法,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不松手,难道还要让燕子青再经历一次得到后再重新失去的痛苦吗?年龄、身分从来都不是界限,我们的界限是死亡。
不屑于再伪装,关栩衡冷冷道:「我从没把你当傻瓜,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在这里纠缠不清!」
燕子青冷笑起来,透着绝望的笑让关栩衡不敢直视。
「你违背了诺言,你曾说如果有一天可以说出真相时,会第一个告诉我。你没做到,或许,你根本就从来没打算那样做。」他的话声里带着无法支撑的疲惫,「人家都说关栩衡冷酷无情,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了,可是,我不能像你这样轻松地把曾经共同经历过的一切都当做是梦。因为,我不是你!」
燕子青转身离开,房门打开,然后,无情地隔绝了两人的空间。
一阵沉默后,关栩衡突然一挥手,茶杯从桌面上甩落,摔得粉碎。
愤怒引发了蛰伏的病体,剧痛从胸腔间骤发,久违的、难以抑制的痛在体内迅速串联起来,关栩衡皱起眉,抬抬手按住心口。
燕青这家伙,想他早死也不需要这么气他!
房门被推开,听到响声的老管家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他。在关家几十年,从来没见老爷这么生气过。他常说气愤是无能的表现,只有无法解决问题的人才会发怒。可现在,老人看看摔得粉碎的茶杯,已经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是不是那个孩子惹老爷不愉快?需要我找人教训他一下吗?」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提议。
「别动他!」关栩衡反射性地立即回道,定了定神,又摆摆手,缓声道:「不关他的事,是我的问题,不要怪他。」
老管家吃惊得眼睛都突出来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果决冷漠,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主人吗?为什么自从他苏醒后,许多地方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晚饭后,关栩衡回到卧室,独自躺在床上。窗外是跟出事那晚一样的月色,明亮的月光充斥着整个房间。静夜中,铃声突然响起,关栩衡拿起话筒。是他拜托调查的那个人打来的,关栩衡一直默默听他把话说完,道谢后,又交代了后面的任务,然后挂上电话。
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香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这是好久没有享受到的惬意,关栩衡自嘲地想。还是自己的身体好,可以随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冷清的夜色,连月光都显得那么突兀,关栩衡的眼神隐藏在光线后,同时也隐藏住他此刻所有心思。夜,依旧冷寂,思绪在冷漠空间里千回百转。关栩衡的脸色愈来愈冷,烟没抽完便被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坚决得仿佛不会再拾起那多年的嗜好。
铃声重新响起,关栩衡拿过听筒,随即一怔,对面传来属于燕子青的温和嗓音。
「我以为你不会接听我的电话。」
平时他不会直接接电话,通常是老管家接听后转给他。不过今晚心思浮浮沉沉,似乎有种直觉,有人会给他电话。现在看来,自己的直觉跟以前一样灵敏。
「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掩饰自己的表情,想起平时跟燕子青的互动,关栩衡嘴角露出微笑。方才思虑的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在接到这通电话后。
「我们又吵架了,悦悦。」燕子青靠在医院的病床上,声音透着一丝疲惫,「我为今天的失言道歉。」
其实那些话燕子青在说完后就已经很后悔了,明知道关栩衡不是那样的人,却在冲动下毫不留情地说了那些伤害他的话。在回医院的路上,他一遍遍回想当时关栩衡在听到那番话后瞬间煞白的面孔,每想一遍他就心疼一次。想返回去道歉,却知道那个门槛,自己不可能再被容许踏进去。
「不必道歉。」
因为他从未怪过燕子青,虽然当时气得要死,吵架果然是件很伤神的事。
「我们总吵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燕子青笑了:「其实,我是想跟你说,我喜欢的是拥有关栩衡灵魂的关悦!」
如果透过话筒可以看到对方的话,燕子青会发现关栩衡此刻的表情有多柔和。他当然知道,知道燕子青喜欢的是谁,有关这一点他从来不曾怀疑过。
「我不是关悦。」关栩衡的否定毫无诚意。
「好,你不是,不过反正闲着没事,不如我们聊聊吧?」
似乎怕他挂掉电话,燕子青慌忙纠正。其实关栩衡根本没想挂断,淡淡问:「聊什么?」
「什么都行,反正你平时也很寂寞,没人陪你聊天。」
察觉到关栩衡没生气,燕子青放肆起来,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能想象得出他此刻欠揍的表情,关栩衡哼了一声。燕子青还真没说错,他以前从没尝试过跟人闲聊,与其说这是个性使然,倒不如说是身分束缚了他的人生。
「我今天查了不少有关你的资料,你在画画上很有天分啊。」燕子青在对面自说自话:「不过你对做生意更有天赋,关氏在你接手之前还没做得这么大。」
「燕青,我可以控告你侵犯他人隐|私。」
「需要请律师吗?要不要我自荐?」
「我不需要一个实习律师。」
「纠正一下,是曾经的实习律师,别忘了,那天某人在关氏力挽狂澜时,是谁帮他压阵的。」
「过河小卒。」
「可是偏有人喜欢小卒不是吗?」燕子青话语里充满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突然压低声音问:「对了大叔,我向你请教一下,如果有人曾经说喜欢你,后来又翻脸不认人,是不是自卑自己年纪太老的缘故?」
关栩衡额头暴起青筋,很想给燕子青来一拳头,如果他在自己面前的话。
不过他还是忍住气,淡淡道:「没人会喜欢一个老头子。」
「但是那个人看上去其实并不老,我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他才过不惑。他是那么地出色,不管是长相还是才能,我想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他可能根本不会看我一眼。如果说自卑,那也该是我……」燕子青微笑着说。
今天看了很多有关关栩衡的报导,就像那天他在董事会上看到的一样,关栩衡的每场商业策略都做得十分出色,甚至有人称颂他是神,可以成功预料到商界的任何风云变色。随他打天下绝对没错,前提是永远不要背叛。
关栩衡的手段燕子青早就领教过了,对那些说法他一点儿都不吃惊,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他从不认为年龄是问题,事实上,关栩衡所拥有的风度是关悦无法比拟的。眼中永远流露着自信的光彩,是属于永不言败的关栩衡,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倾倒。
「男人,当然崇敬比自己能干的男人,不是吗?」隔着话筒,燕子青轻声说。
关栩衡笑了,即使没照镜子,他也可以想象得出此刻的自己笑得有多白痴。很难得被情人这么赞叹,他甚至有种期望,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想不想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关悦的?」燕子青问。
肯定的语气,似乎笃定他一定会说想一样,讨厌这种思想被牵着走的感觉,关栩衡哼道:「不想!」
「嘟……」
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让他一楞,燕子青居然挂了电话。
手握着话筒一动也不动,然后关栩衡把它慢慢挂了回去。有些生气对方这么果断地挂电话,犹豫了一下,他立刻回拨电话过去,听到的却是电源切断时的语音留言。
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关栩衡愤恨地重新挂断电话,话筒在放回机座时,发出重重的响声,显示出主人此刻不悦的心情。
静夜里默默等了许久,在认为电话不会再打来后,关栩衡躺了下来,可是铃声却像是在故意捉弄他,在他躺下的那一刻重新响起。
关栩衡在第一时间把话筒拿到了手里,听到燕子青在那头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手机没电了。」
手机断得真是时候,让关栩衡几乎认为是不是燕子青在故意折腾他。
「你借到手机了?」
「这个时候在医院里怎么可能借到手机?我去跟护士小姐换了零钱,在走廊上打投币电话,你是不是等急了?」话说到最后已溢出笑意,「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又被猜中了,不过刚才自己因为断线而回拨的事打死都不会告诉他,关栩衡淡淡说:「我正在庆幸电话断线,可以睡了。」
「真的很晚了。」燕子青看看走廊上的挂钟,时针已过了零点,「那还是早点睡吧,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熬夜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是禁忌,可是关栩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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