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结婚的事?」一声气弱自他唇间逸出。
「现在不谈那些了,你的健康重要。」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紧闭双眼,看似一脸难受的允浩,唇角悄勾扬。
然而,没看见他微笑的嘴角,郑孝闽一抬头,看见强仁还傻愣原地盯着允浩瞧,不禁怒声催吼——
「看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在这里发呆?赶快通知司机备车,送允浩到医院啊,快!」
「是!」被吼的强仁,连忙拿起电话,拨打内线找人。
「不要忘记联络市立医院!」
「是!」
「还有,别忘记通知允浩的主治医师!」
「是!」强仁一边应声,一边偷瞄着躺在沙发上的主子。
这少主子的病也真是奇,总是挑在他跟老主子意见不合的时候发作。
日本北部,某县立高中。
冬天一过,春天来临,坐落郊区的高中,四周绿林围绕,满园花香,绿草如茵,环境清幽而典雅。
午后微风轻吹,校内各班学生昏昏欲睡,唯正在上世界地理的高二甲,因为新来的一位代课老师,而显得精神饱满。
「来,大家看这里。」下课前十分钟,年轻帅气的江老师,转身拿起粉笔,潇洒地在黑板上挥画出一幅地图。
「这就是今天,我要跟大家聊的课外主题——韩国。」
不管他画的像不像,「爱屋及乌」的小女生们,纷纷对他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崇拜尖叫。
「哇,老师好厉害喔!」
「老师把韩国画的好漂亮、好真喔!」
「对啊、对啊,老师真的好棒喔。」
任谁都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这群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们,正努力想赢取江老师的目光。除了,坐于教室后方、靠窗位置的那一名美少年。
画完地图,放下粉笔,江老师即朝他望过去。
发现他思绪飞离,心不在焉,江老师走到桌旁,敲着他的桌面。
「金在中。」精致如娃的他,有个美丽的名字。
眨了眼,回过神,金在中微仰雪颜,凝眸直视脸庞略红的年轻老师。
他的惊艳目光,完全落进他眼底,但,他毫无反应。
「我刚才讲到哪里,你知道吗?」
调转视线,他看向黑板上的韩国地图,再转眼望他。
他清澄如水的瞳,明白传递着「韩国,不是吗」。
「对,不过,你上课要再专心一点,知不知道?」
没意外的,金在中一如往常,不语也不应,就只是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个问题,或还他一个安静空间。
初次被他静眼凝看,江老师有如青春少年郎,被瞧得满面通红。
金在中一点也不意外老师因他而脸红,也不意外同性对他产生的好感。
因为他的出生与成长,本就是一连串的意外。
他意外被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生下,意外被丢弃在医院里,意外被正处于人生谷底的母亲领养,也意外承接母亲心中的极大罪恶感。
母亲温柔慈祥,对他很好,有如亲生儿子般地疼他、爱他,也教育他。
母亲让他三岁学英语,四岁学韩语,五岁学其他语言,七岁则开始训练他洗衣烧饭,也教他做种种家事。
母亲的管教很严苛,要求也很高,在别人眼里,他就像是被领养来当苦命小佣人的。
但即是如此,这十多年来,他对母亲所有的安排与训练,完全没有意见。
因为自懂事以来,他就知道自己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母亲心中的某种打算而存在。
甚至,从不对他隐瞒过往的母亲,也早在他五岁那年,就已明白对他说出当年之所以领养他的用意与目的。
为此,他一直都知道母亲对他的所有要求,全是为了他以后好,他懂母亲的心,也懂母亲有多怨恨自己必须如此严厉对他。
因为每每责骂他过后,母亲总是抱着他大声痛哭,总是一再因为对他的严厉、对他的收养、对他的要求,以及对他自己的自私,跟他说对不起……
说到他美丽的母亲,名气还挺响亮的,因为,她曾是巴黎的名女人,不过,不是法国那个浪漫巴黎,而是轰动整个东南亚的那间巴黎酒店。
没错,在二十多年前,他美丽的母亲,曾是艳名远播的酒国名花,至于今日的她,不过是一个与过去罪恶紧紧纠缠的可怜女人。
简言之,他金在中没靠山、没背景,家世不清、不白,身分卑微、地位低贱,但,那又如何?他照样活到十七岁。
「老师!」富家女松本幸子,眼见男老师也跟其他男生一样,因为金在中一记凝视就脸红,很是嫉妒的出声抗议。
顿时,以松本幸子为首的三名小女生互换眼神,对江老师笑得一脸纯真可爱样。
「老师,你不是要说韩国的事给我们听吗?」
「对嘛,老师,我们继续上课,不要理金在中啦!」
「老师,你理他也没用的啦,他不会跟你说话的,他最骄傲了,自以为功课好、成绩棒,就目无尊长!」
「别这样说话,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应该要相亲……」没料到自己的几句话,会引来松本幸子等人对金在中的言语攻击,江老师有些着急。
但,相对于江老师的在意,金在中情绪无任何波动。
清眸一飘,他转头继续看着窗外湛蓝的天。
「老师,你不知道他一点也不合群,仗着功课好,就都不上体育课,还故意装气质不跟我们说话,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听见松本幸子等人对自己的批评,金在中表情依然冷淡,但他眼色已黯。
他不是不合群,不是不想上体育课,只是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禁不起太过剧烈的活动。
陡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教室外传来。
「江老师,打、打扰一下!」陈组长气喘吁吁冲进高二甲教室。
「陈组长,你在跑百米啊?怎么喘成这样?」
「你别开玩笑了,我要找……找……」陈组长一边喘一边说话,一边忙着找寻熟悉的脸孔,一看到金在中,立刻大声喊人:「金在中,你过来!」
听到师长的呼唤,在中唇角微抿。
缓回过头,他调移视线,直视满身大汗的陈组长。
看他动也不动一下,陈组长又气又急。
「金在中?」这个学生就是这样,资质是优异,功课也很好,但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无动于衷,一副没情绪的模样,教人看了是又爱又气。
「刚才你母亲的朋友打电话来,说你母亲自杀了,现在人已经被送往井田医院,要你马上赶过去,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不似他人听闻亲人命危时的激动,金在中眸光一动,表情平静。但,垂敛眼睫,他遮去画过眼底的一丝水光。
母亲最后……还是逃不过良心的谴责,还是选择自杀,还是决定把满身的罪恶留给他……
深深画下的一刀,结束安梦玲痛苦的一生,也提早结束金在中尚称平静的青春岁月。
丧礼过后,金在中遵从母亲安梦钤遗书里的交代,办理休学,一人带着简单行李,只身飞抵韩国首都首尔国际机场。
搭上计程车,他来到郑氏庄园,求见郑孝闽,但是,一听到安梦玲的名字,郑孝闽不说二话,断然拒绝接见。
「对不起,我家老爷子不想见你,你请回吧。」看着雪颜白净,娇柔似水的金在中,强仁眼神防备。
「既然这样,我就只能去找郑允浩先生了。」他淡言道。
「什么?!你要找我家先生?!」强仁脸色大变。
「是的。」他点头。
「你、好吧,你在这儿再等等,我去跟我们老爷子说说!」遭受威胁的强仁,顿时没好脸色,转身进屋。
十分钟后,他在大厅里见到郑孝闽。
郑孝闽以严苛的眼光,上下仔细打量黑发、黑眼,据强仁转述又说得一口流利韩语的她。
同样的,在中也静静观察着他,之后,再看向站立他身边的强仁。
强仁一如母亲当初所形容的,身上总穿着一套黑色制服,手戴白手套,下巴处蓄着一把小胡子。
至于有着一头白发,端坐在沙发上的郑孝闽,也如母亲所形容的那般眼光锐利、气势威严。
「我已经答应见你,我希望你不会再去烦我的孙子。」郑孝闽怒目瞪他,脸色极差。
要不是顾及允浩对「安梦玲」三字会有的激烈反应,且极可能直接危及健康,他根本不愿意再听到、或见到跟那女人有关的人、事、物!
「请你放心,我不会的。」
「很好,说吧,她为什么派你来见我?」他厉眼审视黑发、黑眼的他。
「是。」他自小背包里,拿出一封信件,「这是我母亲在自杀之前,写给你的一封信。」
听到安梦玲自杀的消息,郑孝闽大感意外。
「我母亲要我把这封信,亲自交到你手上,她要求你一定要看完它,并接受她的歉意。」低下头,他双手递出信件。
然,看着金在中手中信函,郑孝闽顿拧白眉。
在近一小时的思考后,郑孝闽打消将信件烧毁的想法,拆信阅读。他想知道安梦玲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也想知道在害死他的独子后,她为什么还有脸要她儿子为他送信,还敢要求他一定要看完她的信?!
当年,要不是郑俊宇太傻,性情太温和、太仁慈,又爱她爱太深,到临死前,都还记挂着被逐出庄园的她,甚至,还拖着最后一口气,央求他点头应允放她一条生路,他早就让她在人间蒸发,哪容得她死后还如此嚣张。
信里,安梦玲写满她对自己过往所铸下的大错,以及对郑氏家族所造成的伤害,所深感到的悔恨与痛苦。
只是她的悔悟,来得太迟也太慢,一直到阴谋被拆穿,亲眼看见俊宇为求父亲饶她一命而跪地恳求时,她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母亲爱赌、父亲爱毒,自小就在染有恶习的家中长大的她,曾想远离这样的生活,试图振作,但现实的环境,教她堕入风尘,成为酒国名花。
在这样纸醉金迷的世界中,她看过好友因被男人欺骗感情而自杀,看过好友在男人甜言蜜语下,付出真心,却换来绝情对待,也看尽进出酒店的男人的滥情与花心。
她以为男人全是虚伪与滥情,以为唯有金钱,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遇上郑俊宇与他结婚,是她这一辈子最快乐也最挣扎的日子,她曾想放手,想就此与俊宇平静过一生。
但,根深蒂固的观念,与过去周遭所发生的事,教她做下错误的选择。
一念之差,她痛失深爱她的丈夫,她后悔莫及、痛彻心扉。
一心之贪,她伤害曾经一再缠着要她抱抱,亲昵喊她一声「妈咪」的允浩,她悔不当初。
她明白二十年前,那桩毒杀亲夫、谋害继子的夺产阴谋,不仅夺去深爱她的丈夫性命,也严重影响到丈夫唯一独子允浩的身体健康。
在长达五张的信纸上,她写尽心中所有悔意,也写出这二十年来,她深受良心谴责的痛苦。
无法还他一个儿子,也无法还他一个健康的孙子,她自知罪孽深重,且无颜祈求他们的原谅。而长久以来,积压于心的悔恨与痛苦,教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只能选择提早结束生命。
但为能赎罪,为能减轻心中罪恶,她决定把金在中送给他们郑家一辈子为仆,以求能偿还她生前积欠郑家的情与债……
看到安梦玲自以为是的安排,郑孝闽神色大变。
他能够感受到安梦玲在信中的真心忏悔,也知道她是自觉罪孽太深,对不起允浩与他死去的儿子,才想藉此方法救赎她自己的心。
但,她不应该牺牲他人的未来,即使在中是她的养子,她也不该!
纵使失去独子的事实,教他愤怒悲痛,但上一代的恩怨,他不想再牵扯到他们年轻的这一代。
「我已经看完,你可以走了。」
「这……」看似平静不起一丝波澜的视线,不断在郑孝闽与信件间徘徊。
他真的可以走吗?看着郑孝闽手中的信纸,再想着自己的未来,在中紧抿柔唇,心在挣扎。
是郑孝闽亲口要他走的,那只要他听话离开这里,他的未来人生就会大不同,因为从此以后,他就会有个全无羁绊且自由自在、美好的人生。
顿时,丝丝笑意扬上他柔润的唇。
只是忆起母亲的自杀,他笑意尽失。无法漠视母亲生前承受罪恶的痛苦,无法忽视母亲生前眼底的悲哀,也无法忘记过去这十多年来,母亲在睡梦中的悔恨哭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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