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润敷衍地笑,只想找个借口离开,廖启铭看著他的眼神让他极度不适──那是种潜在的危险感,近乎直觉地被探知了。
陆丹阳走过来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对廖启铭说了“失陪”,逃命似地走到陆丹阳身边。
再回头的时候,黑衣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迅速得仿佛阳光下消失的影子。
“那个廖启铭,”林润问,“你认不认识?”
陆丹阳惊奇地看著他。 “我以为你认识他。”
“什麽来头?”
陆丹阳环顾了四周,鬼祟里有些猥琐之气,然後他压低了声音──其实这实在没什麽必要,这样吵吵嚷嚷的宴会,连偷听都是不可能的。
“香港有名的黑帮人士,前年刚接管了一个大帮派。据说是S城,去香港许多年了。”
林润点点头,装作兴味索然,心里却暗自希望著,最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欲望悬崖17
转个身都会碰到家具的狭小屋子,堆满了东西但还仍然整洁有序,杯子上放了两杯水,从腾著热气到完全冷掉,始终没有人去碰它们。
在拥挤的出租屋里,林润和史少诚缩手缩脚地坐在书桌旁,翻阅著当年那宗案子的卷宗。平思韵费了很大的力气,偷偷复印了出来,七年前邵光血肉模糊的惨死,如今就只剩下这不厚的一叠纸,平淡无奇而又触目惊心。
整个过程算不上复杂。
一月十二日中午,邵光被人发现从自家阳台上摔落,路过的人叫了救护车,而邵光在救护车赶到前就咽了气。没有证据表明是他杀,尸检也证明了确实是坠楼死亡,而邵光生前屡次表示过压力过大,因此也就简单地定论了是自杀身亡。
而那一天林凯书和史建明正在营县视察,并不在N市市区。
林润低著头,翻来覆去地看著那本卷宗,仿佛想要从字里行间看出些什麽似的。在注视了一会他紧锁的眉头之後,史少诚小心翼翼地说,“林润。”
林润终於从卷宗里抬起头来,几乎在两个小时里,头一次意识到有这样一个男人坐在自己身边,和自己肩膀碰著肩膀。一旦意识到这点,接触的地方立刻轻微地发热,史少诚看著他的眼神很平常,可是视线一旦相接,林润的立刻轻微地颤栗了一下──仿佛在冷天突然浸到热水里,整个人又舒展又酸涩的那种悸动。
他立刻向旁边移了移身体,淡漠地问,“怎麽说?”
“卷宗里说得很明白,确实有证据证明是自杀。”史少诚语气里几乎有些歉意,“而且那一阵子,邵市长的压力也的确……”
“他给我发了短信。”
史少诚停住了,探寻地看著他,林润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在他死之前半个小时,他发短信告诉我,明天带我去买PSP──哪个人在死之前还想著PSP?”
史少诚无言以对,林润的声音里带了些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的寒意,“营县离那里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一来一回也只要一个小时。”
说完了,他挑衅似地挑起头,史少诚没有转开目光,甚至没有心虚,唯独神色流露出一点点的犹豫。
半晌,他说,“林润,如果你还想查的话……我还有些线索,关於金环广场的。”
在林润怀疑的目光里,他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觉得和金环广场有关,你可能也这麽想过。廖讯阳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他当年破产和自杀得都很蹊跷,我知道一个记者,他当年对这个做过调查。”
“没有这个新闻。”
史少诚略微有些诧异,然後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低声说,“当然不会有。当年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见报的,包括後来廖菲的──”
提到那个名字,他猝然停住了,而林润也像被人迎面一击似的,刷地变了脸色。两个人都不去看对方,却又都想著同样的事情──沈浸在同样的懊悔和自责中。
当天晚上林润照例被常靖嘉叫出去,一群人吃了顿饭,谁也没有散的意思,於是就又去了银都,开了个包房唱K。
银都的DJ都很漂亮,相比之下小姐倒显得一般,对於这个自己大腿上的女人,林润实在无法提起什麽兴趣,然而常靖嘉也好,陆丹阳也好,全都兴致勃勃并且性意昂然著──整个包房里除了他和肖楠,似乎都在享受著。
他是敷衍,肖楠则是厌恶,当那个女孩亲热地抬起用酒杯喂他喝酒时,他几乎是反射性地一推,酒水夹杂著冰块横飞,淋湿了超短裙底下的腿。
他嘟囔著道了一声歉,女孩勉强笑著摇头,却也识时务地离他远了些。其他人都在吵嚷,哄笑著想出许多花样,而肖楠沈默地坐在一只沙发上,侧脸诡异地青白著。
一个女孩被要求倒立,於是她就真的双手一撑,整个人靠著墙倒竖起来了。豹纹短裙落下去一些,露出了同色的T型内裤。常靖嘉走过去,拎起带子用打火机烧了一下,女孩的下体就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了众人眼前。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陆丹阳笑著骂了一声,“操,这姿势好,你上吧。”
常靖嘉也笑起来,从桌子上拿了只避孕套拆开,又一张一张地往里面塞钱,等到差不多塞满的时候,他把那只避孕到按到女孩的下体上,看著它一点一点隐没在她的身体里。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林润专注地研究著桌子上的花纹,不经意间抬头看见肖楠的脸,简直要怀疑他会不会随时晕倒了。
女孩终於从墙上下来,居然也笑著,自己拿出了那只避孕套递给常靖嘉,常靖嘉把它塞到她的胸衣里,又顺手在她乳房上捏了捏。
“你留著吧。”他不怀好意地笑著,“不过空著不好,还得找个东西塞上。”
又是一阵大笑,夹杂著口哨声,林润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这屋子里通风实在不好。
“肖楠,”常靖嘉突然看著沈默的男孩,冷冷地说道,“你过来。”
被叫的人站起身来,看起来宛如喝了就一样摇摇晃晃,然而他越是恐惧,其他人仿佛就越兴奋似的,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嘴角挂著笑。
林润终於站起身来。
“你差不多可以了。”他对常靖嘉说完,又转向肖楠,“陪我去买包烟。”
写完这一段很想掐死那帮贱人……真TMD的猥琐下流!
欲望悬崖18
走出门林润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半年了,而且银都并没有超市可以买东西,烟酒向来都是直接送进包房的。
林润懊恼地想,这倒有点进退不得了,於是他无奈地问肖楠,“要不要送你回去?”
肖楠抬眼看著他,并没说回去,也没说不回去,眼神里水光闪动,那种过於感激的神色反而显得有些做作,让林润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咳嗽一声,又问一遍,“要走麽?”
“谢谢你。”
这道谢不知怎地,竟然林润觉得有些尴尬的恼火,他不自在地说了句“没事”,肖楠却还盯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润耐著性子问,“还有事麽?”
肖楠却突然哭了。
一个男孩突然用这种楚楚可怜的姿态哭起来,让林润在惊吓里又有些厌恶,他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安慰几句还是掉头就走,可是突然地,他明白了肖楠的意图。
他的父亲,他的弟弟。
他差不多是瞬间就原谅了他拙劣的手段,温和地说,“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肖楠猛地抬起头来看著他,装出来的软弱伤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要绷断似的紧张。
林润被那强烈的期待压迫得有些窒息,他刚想说话,常靖嘉却不知道到从哪里找了过来,用一种警告似地口吻低声说,“林润。”
林润冲肖楠使了个眼色,这个男孩就迅速而无声地走开了,他再一次感叹於他的机敏──还有那种忍耐的毅力。
常靖嘉的脸色十分难看,然而他这一阵子的心情似乎都很低落,走到林润面前,冲口就是一句警告。
“他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本来没打算管,”林润对他的脾气摸得透熟,所以并不忌惮他的怒气,“可是你既然不打算帮他,就别再招惹他。”
“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常靖嘉,帮他一个忙不用费你太大的力气。”十几年磨练下来,对著常靖嘉林润总有无尽的耐心,“但是这对他──”
“你他妈的想让我怎麽帮?”常靖嘉冷不防打断他,“你知不知道他要告的厂子是谁家开的?”
林润一愣,常靖嘉冷笑起来,“挂名的王某某,但其实是老赵,你别忘了,我们有多少走私案底在他手里捏著。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林润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蓦地有些後背发寒。他与常靖嘉的“公司”所经营的,多半不是合法的生意,虽然有特殊的庇护,但绝对没有到可以无法无天的地步。
“那至少可以给点钱──”
“怎麽给?”常靖嘉嗤笑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光去年得尘肺的有多少──几百个!赔了一个,其他人马上就扑过来,把你啃得一口肉都不剩!你以为我没跟老赵说过?”
“那至少他弟弟──”
“要迁户口。迁到你家还是我家?还是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和他是什麽关系?”
那个“我们”刺痛了林润。 “常靖嘉!”
“林润!”常靖嘉暴躁地大喊,“你他妈的装小学生也给我有个限度!你他妈装什麽圣母!”
林润看了他几眼,终於没有反驳,低声说,“行了。”
这其实是妥协的信号,林润试图不再去想这件事,却无法不对自己的懦弱深感厌恶。
然而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险,为虚无的正义付出代价,又有什麽必要呢。
第二天一早史少诚给他打来了电话,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到了那家茶馆,等待的时间里,史少诚关切地说,“你脸色不大好。”
他昨晚都没怎麽睡。这段时间林润总是睡不踏实,不是翻来覆去地琢磨邵光的案子,就是做许多纷杂混乱的梦。他端起杯子喝一口浓茶,厌烦地摇摇头,“没事。”
於是史少诚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看著自己杯里的茶──茶汤清澈碧绿,清晰地倒映出林润苍白倦怠的影子。
在等了快一个小时之後,那个记者终於来了,他年轻的时候或许也意气风发过,然而进入中年後就只剩下一种老鼠似的神气。他坐下了,警惕地打量著林润和史少诚,下一秒却又旁若无人地叫了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林润紧皱著眉,不满里又带著期待,史少诚淡淡地说,“这是沈洪兵。沈先生,这是林润。”
沈洪兵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只是伸出一只手来,林润不明所以,史少诚却像早有准备似的,把一个信封放在他手心里。沈洪兵从里面拿出一叠钱,眯著眼睛飞快地数了数又飞开地它放好,那表情带著种沈醉的满足,仿佛犯了烟瘾的老烟枪终於抽进了一口烟。
“那麽我们──”史少诚仍然保持著礼貌,这让林润不得不佩服,然而在他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史少诚慌乱或失态。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把他与其他的人鲜明地区分开来,然而这并不让他变得难以接近,而是──
林润坚决地不愿意再想下去。
林润大哥,大爷,祖宗……我求求你想下去吧,你想下去了我就能赶紧打END了T T
欲望悬崖19
“你想知道什麽?”沈洪兵跷起二郎腿靠著椅背,“难得现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还能卖出去。”
“邵光。”林润立刻说,“邵光是怎麽死的?”
沈洪兵的回答让林润大失所望,“这我不知道,你得问公安局。”
“那你知道什麽?”
“金环广场,”沈洪兵说,“还有美澳。听不听?钱我不退。”
林润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
“美澳当年倒毙的蹊跷,也特别快,按理说这麽大的一个公司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倒了,除非有特别大的外力。”
史少诚微微动容,“政府?”
沈洪兵嘿嘿笑了几声,“先从探伤公司下的手。美澳搞的新技术,专门用X线测定地下管道的损伤,有一次作业的时候没拉警戒带,被人投诉了。後来证明情况属实,罚了两年收入的两倍,刚好四个亿。”
史少诚打断他,“这麽执行没有问题。”
“问题就是,”沈洪兵眯起眼睛,“那个地段是郊区,根本没什麽人经过。後来我查过了,那个投诉的就是卫生局自己的人。”
史少诚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林润却连眼神都绷紧了。
“然後是水岸云心,几十个亿投进去,豪华楼盘彻底费了。在规划的时候,廖迅阳拿到的消息是新区要规划在城南,包括市政府和大学城。结果楼盘盖好了,旁边造了一个戒毒所,一个监狱,几十个亿都烂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