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息了一会,让呼吸平复下来,史少诚的胸口仍然贴著他的,汗水将两个人黏著在一起,并不觉得肮脏,反而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依恋。
“史少诚?”
一个吻极轻极轻地落在他耳廓上,算是回答。
他到底还是把那问题问了出来。
“你到底为什麽要跟我赌那一把?”
史少诚没有说话,於是林润把他推开一些,迫使他看著自己,在那注视里,史少诚的目光渐渐认真起来。
“我不能让你呆在那里。林润,赌博是怎麽毁人的,你现在应该比我要清楚。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能这麽下去。”
林润看著他,思考了几秒锺,然後慢慢地说,“你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史少诚,没有什麽不一样──我和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
“你们不是。”史少诚立刻而坚决地说,“你和他们从骨子就完全不一样。他们是什麽?就是一群垃圾!而你是我……”
他突然停住了,没有说下去,林润觉得自己理应生气,然而他却没办法气愤起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别这麽说我朋友。”
史少诚半晌没有说话,再看著他时,黑眼睛里突然带了很多让人怦然心动的决断。
“林润,”他说,“我爱你。”
五个字斩钉截铁地砸下来,林润还没从方才的恍惚里完全清醒,又被砸得有些头昏眼花。史少诚严肃而镇定地看著他,唯独微皱的眉间透露出一点微妙的心虚,林润花了一会去消化这句话,又被某种震动搅得连心脏都抽搐了。
在那种说不出的激动里,林润拉下史少诚的头,再一次和他唇齿交缠,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然後在短暂的拥抱里,他听见史少诚问,“我们算不算是统一战线了?”
林润终於忍不住,微微地笑起来,那一瞬间居然如释重负,跳跃地想起了从前的一些旧事。
那时候他和史少诚认识不久,彼此还未曾说话,因为恪守阵营而公式化地敌视著,却都在心里明了,自己并不真的讨厌那个人。
在某个有很好太阳的下午,林润逃了课,一个人在操场上发了会呆,然後史少诚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抽。
他犹豫了一会,在对上阴影里那双眼睛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於是史少诚对他笑了一下,非常好看的笑容,以及非常英俊而神采飞扬的人。
林润永远都记得,他为自己点烟时,掠过鼻端清爽的少年气息。
终於把这两个人搞定了……
精疲力竭ING
欲望悬崖29
常靖嘉终於被放了出来。
林润找到了一个徐姓建筑商,以善於钻营和善盖烂尾楼出名的,用常靖嘉的名义许给了他开发区两块地的承包权,拿到了二百万。
常靖嘉在里面显然吃了不少苦,几天里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林润带他去吃饭,被他风卷残云的气势吓得不轻。
吃到一半,手机响起来,史少诚来电。林润心虚地打量了常靖嘉一眼,发现後者正吃的专心致志,於是走到门外接通了电话。
“林润。”
“有事?”
稍稍停顿了一会,於是林润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事。
然而那口气听起来是很温柔和愉快的,“你在干什麽?”
林润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和常靖嘉在一起。”
史少诚并没有说什麽,但林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高兴,电话两端的空气像是有一条极细的线牵连著,那边波动一下,就立刻传导到这一边。
“我刚才给张德成打过电话了,我们明天下午就能过去。”
张德成是营县宾馆那时的警卫,去找他的事情昨天就定好了,这个时候再重复一遍,显然没什麽意义,只是为了岔开话题而已。
林润突然又有点感激他的体贴──史少诚对常靖嘉的厌恶,比起後者对他来,只多不少,只是不大外露罢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林润挂了电话,回到房间里,常靖嘉却已经放下了筷子,对著一桌子狼藉发呆。
“那场子是廖启铭的?”
常靖嘉没精打采地点头。
“那当时是谁带你去的?”
“就是他,我X,当时招待我跟对贵宾一样,突然又他妈的翻脸不认人。”常靖嘉一脸恨意,“这个老王八,早晚有一天我得搞死他。”
林润心里一沈──对上了。
别人早就设好了套子,用最初的几场小赢做诱饵,等著他们跳到无底的深渊里去。而他们还真的相信那只是纯粹的好运,晕头转向的越陷越深,直到被人掐住死穴,几乎动弹不得。
“常靖嘉,”林润低声说,“你也该长长记性了。这一次算是教训吧。”
常靖嘉抬头看了他一眼,很不耐烦的表情,林润要说的许多话都给他赌了回去。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个执拗的脾气,自负傲慢,软硬不吃,林润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但是,廖启铭又为什麽盯上了他们两个?
林润还在想,常靖嘉已经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妈的,困死了,在那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他确实狼狈不堪。
然而常靖嘉到底也没能睡成一个好觉。
一大早林润就被陆丹阳的电话叫醒,告诉他常靖嘉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截住,不知为什麽暴打了一顿,现在正在医院。林润被这消息惊得睡意全无,心急火燎地拦车赶到医院,唐宋和陆丹阳已经在那里了。
平时一起玩的两个朋友,卢文杰和杨恬,正从病房里走出来,和林润打了个照面。看到林润来,两个人都怔了怔,想说什麽又说不出口似的,只说,“他没什麽事。”
然而语气又有些古怪。
林润走进病房,就看见常靖嘉好好地躺在病床上,正和唐宋说话。他身上没见什麽伤口,唯独脸上贴了块很大的纱布,几乎盖住了右半边脸。
“怎麽回事?”
陆丹阳刚想说话,常靖嘉自己扯了扯纱布,满不在乎地说道,“破相了。”
然後用手比了一下,从眼角向下,两寸来长的一道疤。
刀伤,是殴打他的人划的。一夥七八个人,天太黑看不清长相,只知道各个身手利落,在整个过程里一语不发,熟练地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然而总算没有什麽大事,他原本就对长相不太在意,所以也就算不上多大的损失。他兴致勃勃地和三个人说著话,乐此不疲地拿言语逗弄给他换药的小护士,那小护士大概也只有二十一二岁,频繁地脸红著。
小护士很漂亮,很大很亮的一双眼睛,林润也就多看了几眼,顺便扫到了她胸牌上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於亢奋,林润总觉得,在和那护士说话的时候,常靖嘉的举止比以往还要惹人讨厌。
然而这终归是好的征兆,说明他并无大碍,林润陪常靖嘉说了一会话,安慰了几句,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
常靖嘉得罪的人不少,有动机的人也不少,然而这一次的事情,不知怎地总让林润觉得蹊跷非常。
一点的时候他从医院出来,径直去找史少诚,两个人买了车票去营县,在长途客车上,林润总想著常靖嘉的事情,说话也有心不在焉。
很快史少诚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林润,是不是有什麽事?”
於是林润把常靖嘉的事情讲给他听。
史少诚听得几度皱眉,林润知道他绝不赞成自己的某些举动,但他也绝不想听到史少诚义正严词的指责。
“别给我做道德批判。”林润及时地说,“用不著。”
史少诚沈默了一会,若有所思,半晌之後他说,“林润,你最近小心些。”
“你也觉得和廖启铭有关系?”
“我还没跟你说,你的车找到了。”史少诚有些歉意,“思韵找人帮忙看过,刹车和离合器都有人做过手脚──有人想杀你。”
一股寒气掠过,林润沙哑著嗓子问,“廖启铭?”
车轮碾过一片碎石,整个车厢一次起伏颠簸。史少诚看著他,悄悄地碰了碰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非常温暖。
“你最近要小心些,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廖启铭干的,这个人也绝对不简单。林润,你最好不要和常靖嘉走得太近。他那个人狂妄又冲动,你会被他牵连。”
林润在那手指上很快地握了一下,然後松开。
“史少诚,不管你对他怎麽看,但这个人是我朋友。朋友之间没有牵连这种说法。”
史少诚微微一怔,林润把语气放缓些,又说,“到底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
史少诚刚想说什麽,车子却猛地刹住了,两个人都向前跌去,狼狈地又坐稳了。
国道的左边就是营县宾馆──到终点了。
常靖嘉同学,你完全没有身为配角的自觉!你难道没发现,你的戏份比小史同学多多了麽?
常靖嘉:(斜眼)你谁啊?
挥手叫来城管一帮,於是作者英勇就义了……
欲望悬崖30
张德成已经从营县宾馆辞职,自己开了家小吃店,对於两个人的到来,他仍然显得有些疑虑,却还是照实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一月十二号,他们是住在宾馆。”张德成回忆道,“没错,早上到的,十一点吧,吃的工作餐,然後是休息时间,会议是下午两点。差不多十一点十五?有两个人走出去,其中一个我认得,是林书记。我以为他们要去找餐厅,就说餐厅在二楼,然後另一个人很客气,跟我说谢谢,他们出去吃,我也没在意。过了一会我出去抬水,看见他们俩在说话,林书记好像挺生气,然後他们就走了。”
林润的心突突地跳了几次,“那个人是谁?”
“後来我在那边捡一张代表证,我想是和林书记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拿著了,在会场门口等著。後来差不多快两点的时候,他们的车才开到会场,另一个人没带代表证,我就过去问是不是他的。他说是,说谢谢我,两个人就一起进去了。代表证上写的是史建明,就是现在的史市长。”
“他们去了哪?”
“不知道。”张德成说,“就知道他们是一起出去一起回来的,坐的一辆车。”
然後他再次打量了两个人,“你们真的是党史办的?”
许久没说话的史少诚终於开口,“介绍信你都看过了,不信我们,还不信公章麽?”
张德成不说话,显然有些疑惑,史少诚拉著林润站起来,“谢谢你张先生,不耽误你做生意了,我们先告辞了。”
然而林润还站在原地,僵直著身体,史少诚放缓了语气,低声说道,“林润,走吧。”
林润终於转身出了门,脸色惨白地直视著前方,目光却没有焦点,神色恍惚。
张德成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想,史建明那天中午果然不在营县,十一点十五到两点──这麽长的一段时间,足够做任何事情。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和史建明在一起的还有林凯书──他的父亲。
他侥幸地想过,或许事情并不总是像看起来的那样,也许史建明和林凯书一起回了市区,但借故离开了,林凯书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又或者史建明用了某种障眼法,让他在林凯书眼里看起来是清白的,所以──
然而这一切都不成立。
有两件事是他无法回避的。
林凯书对於邵光死亡的不予追查,还有在邵光死後他们的极力掩盖。无论换了哪一个说法都说不通,唯独那个他最不想接受的事实镶嵌上去,就环环相扣,严丝合缝了。
史建明杀了邵光,而林凯书是同谋。
回程的路上他始终一语不发,史少诚也沈默著,只是不时看著他,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知道他在想什麽,却无法说破,更加无从安慰。林润望著窗外闪过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一片白茫茫的烦躁。
两个人在客运站下了车,正是学生返校的高峰,车租车一辆也叫不到,地下停车场里排了几十米的长队,史少诚等了一会,试探地叫他,“林润?”
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
“坐公交车吧,也不是很远。”
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有车直达林润家附近。然而在周末,公交车也挤得满坑满谷,两个人费了很多力气才从後门挤上车,找遍全身没有硬币,只能拿了一张五十块的纸币,让人群遥遥地传过去投进投币箱。
周围有几个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林润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索性车里实在太挤,大家视线里密密匝匝地全是人头,连转个头都困难,很快也就没有人在看了。
车子一路颠簸地行驶,只见人上车不见人下车,林润从不知道狭小的空间里可以挤下这麽多的人,几乎拥挤到无法呼吸。汽油味、汗臭味、香水味和不知道哪来的鱼腥味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他呕吐,他站在台阶上一块狭小的地方,无处可扶,随时要担心跌倒。
可他实在也无处可跌──无论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