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别说苏眉,纵是其他人都恨不得扇他两个耳光。元虚真人是昆仑派前代掌门清虚真人的师兄,在武林里素来德高望重。而且他澹泊名利,清心寡欲,在掌门之位前依然执著于自己的丹药歧黄之术,并且活人无数。这些事,方今武林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元虚真人为了精研医术,对武学一门浅尝辄止,并未深究,是而他从不授徒。如今,小石头居然说自己是元虚真人的徒弟,岂非是滑天下之稽?
众人不知小石头的品行,只道他胡言乱语,为自己着颜,不禁鄙夷。但邓蓉与他相识已久,且还共过患难,知他此言虽然荒谬,却必有其因,不然,是万不会说的。芳心思虑片刻,即肯定小石头必是受了魔教贼子的唆使,故意扯谎欺人。可惜左思右想,偏生想不出魔教贼子何以要这么做?
又见众人神色有异,生怕小石头吃亏,笑道:“我小兄弟素来喜欢开玩笑,你们可别当真啊!雷叔叔,你也是,怎地连我小兄弟的谑戏之言也识不出呢?”未待众人反应,接着向小石头道:“小兄弟,这种话日后可不要胡说。你知道元虚真人是何身份?即便开玩笑,却也要寻个让人相信的对象才是!”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眨着眼。她怕小石头领会不出自己的意思,依旧在那不知所云。
这里面的玄奥,小石头那里懂得。即便众人的神色变异,他仍是懵懵不晓。目下见邓蓉一个劲地朝自己眨眼,关心之余,却当她眼眸有甚不适,忙道:“邓……邓女侠,你的眼……”
他话尚未说完,邓蓉已知不妙,怕他继续说将下去,急忙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我认你作弟弟,你竟然还唤我为女侠?你什么意思?啊?”语音清脆响亮,字字句句便如响炮连声,顿时盖过小石头后面的话语。尤其后两句责问,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石头的鼻尖,大有河东狮吼之味。
旁人讶然,均未想,武林第一美女居然有此悍态。
自遭过邓蓉地挥剑追杀,小石头内心里始终对她深有忌惮。此时被她一喝,竟然骇得后退两步,脸上涨红,神色惊慌。那里有半分身怀绝世轻功的样子。
众人值此,均是放声大笑。
这会儿,邓蓉也省悟,情知蓦急里,未免暴露了内心情愫,当下羞得娇颜酡红,臻首低垂,恨不能掘地而入,逃了这般赧颜场面。那惹人厌的方公公蓦道:“各位,笑够了吧?皇上还等着呢!你们未免太放肆了!”
大伙气急,若非念着他是秦皇钦差,刻下势必与他翻脸。
雷啸岳呵呵笑起:“方公公言重了,咱们如何会轻视圣上?只是石兄弟总须换身装束,倘然这般前去,倒是对圣上大大的不敬!”苏眉抢道:“正是,雷伯伯说得对极,可不像某些人,哼,啥也不懂,只会叫唤!”
方公公阴笑一声,道:“那就快点,圣上若怪罪了,可别说咱家没提醒你们!尤其是那些个不懂尊老的丫头!”
一时间,二人居然在那抬起杠来。
雷啸岳无视他们的发噱,回道:“好!”接着唤来阿贵,吩咐他带小石头换身干净的衣裳。这时,小石头猛然想起雷倩为他买的那件儒衫,心道,此刻倒是派上大用了。当下随阿贵出厅,迳自回房更衣。
大秦皇宫坐落与长安南城,分内外两大宫殿群。外宫略显纵长,内宫则是四四方方。整座建筑红墙金瓦,飞檐纵角,好不恢弘。宫外十余丈处,蜿蜒一条清澈透底的护城河,岸边绿树成荫,青草铺地,其间偶有两三古朴亭阁点缀,显得煞有情趣。威严不失闲雅,宏伟恰具匠心。
饶是这般风景独佳,但无行人来去。是而,此处氛围静谧幽深,寂然宜人。
便在这时,“跨嗒,跨嗒”的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不过片刻,只见三匹高头大马已至皇宫大门。马上乘着三人,当先一人面白无须,神色阴酷;依次一人,相貌清矍,目光如剑;最后一位却是一少年,身材魁梧,肩阔腰细,端是生得英伟不凡。这三人正是方公公,雷啸岳和小石头。
方公公由于此趟传旨,耽搁时辰着实过久,生怕秦皇等得厌烦,故而不待苏吉全醒,便催着雷啸岳和小石头二人赶紧入宫面圣。三人甫出雷府,扬鞭驰马,一路急赶,途中行人纷纷散避。仅是盏茶时分,已至宫门。未待宫门侍卫上来喝问,方公公取出领牌予他们看了,随即下马,往内宫而去。
经历过摩天峰的震撼,小石头此刻对大秦皇宫并不觉怎样,也不感拘束,只是亦步亦趋地随着两位识途老马。三人均身怀超凡武学,一路穿廊过厢,步桥行道,余裕工夫,便已到了御花园门前。
方公公回头,对二人道:“你们在这稍待,咱家先行前去请旨。”二人颔首,当下各自观景。
又是片刻,门内出来一位小太监,朝他们道:“圣上有旨,召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布衣小石头见驾。”
雷啸岳微一叩首,小石头见样学样,跟着照做。
二人随小太监入园门。走不多久,只见一处假山石旁正有二人各据一方在石案上弈棋。其中一人,小石头认识,正是学士商尹。另一人六十许,须眉半黑半白,面相也是清矍。穿着件明黄蟠龙袍,衫角上缀着数排明珠,看来奢华得很。
正文 第58章 圆凿方枘
小石头知那人定是大秦皇帝。他虽少通世事,但皇帝是何样人,却是清楚得紧,那是可以对任何人生杀予夺的最大官。那方公公手执拂尘伺侯一边,瞧来容颜沉肃,恭谨异常。
这会儿,小太监见皇帝在下棋,自然不敢多言,当下与二人使了眼色,意示要他们静待候旨。雷啸岳无疑唯诺,小石头更不觉有甚不对。等了片刻,百无聊赖之余,小石头下意识地移前两步,往那张望张望。小太监一急,顿时伸臂阻拦,只是皇帝在下棋,他也不敢大声呵斥,仅是面露凶色,用眼色示意他后退。
小石头尴尬一笑,急忙退了一步,朝他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秦皇道:“富顺,让他过来!”
小太监闻言,立时恭谨地回道:“喏!”言罢,非但手臂放下,更而侧身让开。
小石头适才观望,原是不经意的举动,时下秦皇竟要自己过去,倒让他忐忑不安起来。但秦皇既然业已开口,终究不能抗旨,只得踏着小步往棋案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仍在思忖,最好莫要有甚事,最好莫要有甚事。走得尽管磨蹭,可两边相距本就不长,只是眨眼,即到了秦皇跟前。抱拳道:“草民小石头,见过圣上!”
见他这般,始终老神在在的商尹忽然面显惊骇,朝他不住打量。心想,如此才华横溢的一人,怎地连些许宫廷礼节也不懂。方公公原就满腔忿懑,尚没消退,刻下一见,登时喝道:“大胆!”
小石头不知自己礼仪有错,经他一喝,只道身上是否有甚错谬,垂首左右顾视,但无发现,顿即愕然抬头。这样的抱拳礼节,依他看来,已是最为隆重,难道还下跪不成?
秦皇朝方公公挥挥手,意示要他退下。虽然他那一喝有些道理,然秦皇最忌有人自做主张在他面前随意吆喝。说来,也是方公公心怀郁积,试图借刀杀人,一时情急所至,照理,依他往日的脾气,那是决计不会犯此忌讳的。
待方公公远去,秦皇回首看向小石头。原本看他年纪轻轻,气宇轩昂,龙心着实大畅。可如今非但不跪不拜,且在自己面前左瞧右瞧,简直是个不懂礼仪的莽夫。差异之余,难免向商尹望去,意思就是:“这人就是你向朕举荐的贤才?”
商尹也怔然,但秦皇询问,又不能不回应,只得苦笑颔首。
秦皇心下好笑,暗忖,你个商大学士也有看岔眼的时候,当真难得!又想,商尹是个大大的贤士,他既然向朕举荐,多半有甚道理。若此刻便教这人回去,未免显得只重虚表,不重内里。当下轻咳一声,润了润喉咙,道:“小石头……”
小石头躬身道:“草民在!”
秦皇苦笑,心想,朕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断话茬。索性摆了摆手,要他住口,又道:“朕闻商学士说道,你学识渊博,武艺超群,但仍在雷爱卿府上做一仆人。朕觉可惜,是以召你来考考,你可愿意?”这话说得煞是明白,意思是,只要你真有才学,朕便会赏你个一官半职。
小石头踯躅,暗忖自己何时学识渊博,武艺超群了?文不过学习半年,武只是练了套旁人难以击中的轻功。他正当疑虑之际,秦皇见他尤不爽快,心道,朕想提拔人,又何时见人神色踌躇过,仿佛要他做官,倒似难为了他?想到这里,不禁龙心不悦,面颜沉肃。
商尹眼尖,咳了一声,急忙道:“小石头还不谢恩?圣上恩典,可是隆宠得很呐!”
得他提醒,小石头省悟,自己眼前可是天下最大的官,当下抱拳,朗声道:“草民愿意试试。”
“又没谢恩!”秦皇如是想着,暗忖,这人难道是山中出来,对世俗礼节一窍不通?沉吟片刻,即道:“朕方才与商爱卿下棋,见你跃跃欲试,对棋道似颇有研究。不如先陪朕下盘棋吧!”
小石头愕然,在摩天峰习文,虽有琴棋书画各门课程,但时日较短,那会儿棋课尚未伊始,突变已至,自己即身陷囹圄,又何曾学过?想着要推脱,然见商尹眨眼示意,似蕴某些含义。刹那不解,心想,莫非商先生晓得我不懂,是而稍后会指点我?这么一想,趑趄尽去,道:“是……”
斯时,商尹已然站起,朝他笑吟吟地望着。小石头向他拱拱手,迳直走到他原先的座位,大马金刀的巍然落座。他认为既要下棋,你皇帝坐着,我当然也要坐下。孰不知,天经地义的事在这皇宫内院里便是桩大逆不道的罪行。
平日里,皇帝即便想与文武重臣下棋,大臣们也不敢随便落座,须待皇帝开了金口,赏赐之后,他们再千恩万谢,方能坐下,且不能坐满臀,需留泰半在座外。反正不管如何,终须让皇帝觉得你恭谨,对他极其尊重,如此,才不致感到你犯颜。但小石头却不然,他非但没谢恩,也没客套,且是坐得如山巍峨。又加他内力浑厚,修为绝顶,诚然不会随意运用,然如此一坐,宗师风范隐约可见。秦皇的体形尽管也算不错,但与他一比,依稀显得委琐。
这会,商尹暗自叫悔,内里喊着糟糕。寻思着,万没想小石头竟如山中野人,对俗礼这般不晓。今日算是大大的忤逆了秦皇,也不知待后会怎生处治?
秦皇脸上一丝震怒稍纵即过,但他不愧是英明君主,眨眼压下情绪,淡笑道:“你执白,朕执黑,先来一局。”这执黑执白的话语,在往日他是从不用讲的。须知,哪个大臣敢和皇帝争黑白。然今日遇到小石头,又见他适才的种种粗蛮行止,秦皇心想,还是提醒的为好,否则,教朕执白,岂不逊了?而且,万一执白输了予他,这颜面委实丢得够大。
小石头不晓棋规,更不知黑白两种棋的优劣。道:“随便就是!”说话间,眼角掠向商尹,怕他骤然离去。到时,自己怕是要举棋不定了。
他这般随意出言,洒脱举止,落在秦皇眼里,伊始稍觉不惯,然接二连三的经历,猛地里感到新鲜不已。想他弱冠登基,至今雄主四十年,从无人敢如此在他面前挥洒自如,言谈不羁。一时,也不以为忤。觉得今日能尝尝寻常人的滋味,倒是油腻惯了突然上了一盘清新素淡的小点,颇觉回味无穷。
思忖里,面含微笑,手中捻起一粒黑棋,往棋盘落去。“啪”的一声置于自己的左下角。
小石头见着皇帝落子,当下朝商尹望去,盼他能有所提示。却不知,惟见他含笑而观,那里有半分示意。惶惶之余,右手也捏住一粒白子,瞧着棋盘,但见棋道纵横,密如织网,竟是彷徨不决。
秦皇笑侃道:“怎地?第一步即要思虑?”
小石头慌道:“不、不……草民就下,草民就下!”话虽如此说,偏是不见他落子。
须臾之后,秦皇费解,疑道,莫非他不会弈棋?纵连旁边的商尹也感愕然,没想小石头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却不会下棋。
望着小小棋盘,小石头双眼暴瞪,但觉棋盘已是充斥双眼,眼里竟是容不下半点余地。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昔日,自己曾对它研究甚深,只是若想思出个所以然,竟如水中映月,看得到,摸不着。不知不觉地白子往边角落去。
“啪”的一声,惊醒沉思中的秦皇和商尹。二人见他终肯落子,不由均感松气。秦皇是想,若教外人得知,朕下旨要一位不懂棋道的人陪自己弈棋,只恐会惹人笑柄。而商尹是如释重负般的感觉,暗道,不管输赢如何,小石头会弈棋,总比一窍不通得好。自己也少了个欺君之罪。
余裕,二人皆惊。围棋之道,有句俗话,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是说,寻常人下棋,开式布局,总先抢占四角,再图边域,最后,决战中原。不料小石头一子,说他是角,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