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由里行出,大踏步走向外殿。此刻,灵霄宝殿内业已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然所说言语,十九俱是适才地崩震天之事。说话间,蓦见玉帝由殿后行出,群仙无论品阶高低,顿时屏气慑息。等他高坐,群仙叩拜,大呼万岁。
玉帝也无暇罗嗦,挥挥手,命他们起来。随后问道:“方才下界究竟出了何事,那位爱卿为朕道来?”
群仙私下互视,陡发现,原来之前说得热闹,其实,压根就没一人真正了解下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大事?这下不免内自发噱。眼角露笑者,比比皆是。均道,原以为只有自己阳奉阴违,贪图逍遥,实质里,满殿之仙竟而万心一同。
玉帝垂帘下视,察觉群仙无一人语。不禁拍案而起,怒道:“尔等身为天界上仙,居然不察民情,不识地变,似这般尸位素餐,朕要来何用?”
群仙依旧不语,不过齐齐望向太白金星。皆忖,天庭之中也惟有这老儿与玉帝道相同,时相谋,虽非唇不离腮,却也声气相投。如今你不言语,干我们何事?
觉着群仙的目光,太白金星干咳一声,列班而出,道:“禀玉帝,适才遽变来得突然,猝生之下,微臣等均不及打听,便被值日官宣召上殿。依微臣拙见,不如立遣千里眼,顺风耳,于南天门外细细观闻。”
玉帝颔首,遂端坐肃姿,唤来千里眼,顺风耳二神,命他们速去察看,待有结果,立时来报。
过不半晌,殿内原本寂静无声,群仙均在等二神的回报。突然,值日官奔进,大声道:“禀玉帝,殿外北斗星君们有事急奏。”
群仙又愕。
北斗星君共有七人,天枢宫阳明贪狼星君,天璇宫阴精巨门星君,天玑宫真人禄存星君,天权宫玄冥文曲星君,天衡宫丹元廉贞星君,开阳宫北极武曲星君,瑶光宫天关破军星君。七人职位虽不怎样,权势和天庭的寻常封疆大吏也无不同。
但他们身份独异,渊源更高,且本身各具妙法;与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勾陈和西极天皇大帝颛顼又是一母同胞,九子皆为轩辕后裔。实属天庭里的天湟贵胄。寻常,从不见七人上过朝,即便妖猴闹天宫那会,玉帝传诏,令七人中的武曲星君率兵抵援,也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孰晓,今日玉帝未召,他们倒自行来了。
玉帝颇为兴奋,忙道:“快宣,快宣……”他只道七星有感天地遽变,特意来助一臂之力。
话音甫落,值日官叩拜,还未及转身。
殿外吵吵嚷嚷,七个貌相殊异之人,推开殿卫,步上玉阶。无庸置疑,如今有此胆量者,定是值日官口中的北斗星君。要知群仙虽皆对玉帝全无好感,私下里更是极为厌恶,但场面功夫依然做得甚足,从无一仙敢当场落他颜面。常言道蚁多咬死象,毕竟那些个天兵天将也非好惹,即便群仙均功参造化,法力无边,但万一教人围殴,实也头疼。
七星入殿,六星站后,列成一排,由老大阳明贪狼星君上前说话。他略略抱拳,头不低,腰不弯,大声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么错谬,怎地收去我们的封地?”
说话间,群仙暗自打量,千年不见,七星仍是旧样不改。或着道袍,或披铠甲;有披发跣足,有广袖衣裙。口头上也依旧不现丝毫敬意。
七星地位类似,职权相若,但其装扮之异,当真让玉帝蹙眉生疼。尤其那说话的贪狼星君更是胆大包天,冕冠垂珠,外罩十二章纹帝服,袍上风云毕集,日月并行,显是天帝级人物方能着的龙袍,他偏偏堂而皇之的穿上灵霄宝殿。
一时间,气得玉帝浑身涩抖。贪狼星君所说之语,竟没半字入耳。
贪狼星说完后,便等着答复,半晌后,始终不闻玉帝出声,不禁恼羞。他只道玉帝心中有愧,不敢当面回应,当下又大声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么错,你倒是说个清楚,不然难服我心。”说话时,完全没有身为臣下该有的礼仪。
“不错,难服我心!”另六星君见老大扯着嗓子吼,也不怠慢,跟着起哄开来。
太白金星见势不妙,忙用震音术,道:“请玉帝示下。”震音术乃玄门上乘妙法,有清心宁神之效。只是天条严峻,任是心存善意,抑是心怀不轨,均不可向天帝擅使法术。一旦发现,立贬下凡。金星虽知律条,然他也知,玉帝根本没存对付七星之意,时下所说,其中必有误会。
若再不提醒,瞧七星的怒劲,只怕要搅出大乱子了。所以,才大冒忌讳地对玉帝使用了震音术。心想,稍顷无人时,我再与圣上示个歉意,谅他也不致怪罪于我。
音声入耳,玉帝心清虑涤,忿意尽去,垂眼下视一刻,眸光瞥过太白金星。心道,要朕示下?示下什么?贪狼星君说话时,朕正被他气得半死,压根没一字入耳。
太白金星三朝元老,伴驾之日屈指算足有万年,对帝皇们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接到目光示意,随即领会,便道:“玉帝,贪狼星君说他们兄弟七人的封地消失了。”
“啊!?”玉帝失声。听见他自接掌帝位以来,最为古怪的诡谲之事。任他数千年修行,也自愕然怔忪。双掌轻按玉案,身子微起,俯身问道:“七位爱卿,你们的事,细细为朕讲来。”心下却想,七星的封地乃北斗七星。如今封地消失,岂不是说天际没了北斗七星。且下界震动,天庭失星,一连串的咄咄怪事结合一起倏然而现,难道喻示,天地将有一场大劫难?
要知,北斗七星位属天方中央,统领乾坤,下应黎庶,素为中央天庭向人界喻示天意之所;同时也是下界灵力由地输天的唯一通道。失了北斗七星,下界的的帝皇宰辅,贵贱众生,看不清自己的运数那也罢了;但与此同时,下界的天地山河,木物生灵皆难以向天庭输送灵气。
如此一来,天庭就等是废了泰半!
群仙原也以为是玉帝所为,是以初闻贪狼星君之言,并不惊讶。但见及玉帝急容,他们才知,七星消失居然是外力所致。旋下,一个个仪态尽失,惶惶不可。七嘴八舌下,灵霄宝殿顿喧阗如集市场,道貌岸然的群仙也似集市农妇一般,在那吵闹不休。
“肃静,肃静……”太白金星再次运用震音术,可惜的是此番效果不大。闻着的无非朝他白白眼,兀自说个不停。眼看金星煞不住群仙,玉帝大怒,拍案而起,道:“尔等像甚样子?予朕住口!”
群仙一惊,回眼看去,只见玉帝那垂下的珠子兀自晃个不止。且由摇来摇去的珠帘间,显有一双喷火的怒眼,正巡视大殿群臣。这么一来,大伙才省起,自己等人时下还在灵霄宝殿内,怎地猝闻七星消失,便在御前大失礼仪?旋下,一个个正身端伫,敛气屏息。
贪狼星君见玉帝也不知七星消失之事,心下也自惊愕,欲待细说分明。蓦闻有人急报而入,跟着身边噗嗵跪下两人。低眼一看,原是千里眼,顺风耳。只听千里眼烛磊道:“禀玉帝,下界巨震,原是西洋中央倏浮一片大陆。”
“西洋倏浮一片大陆?”玉帝喃喃自语,继而沉吟,天地间俱现异变,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当下,急命太白金星上三十三天请兜率宫老君来灵霄宝殿议事;跟着,又命大殿的四位镇天神将去请四方大帝。原本王母也是要请的,但神将接旨一刻,值日官来报,王母凤辇驾临。
就在天庭众神商榷,如何应付未来大劫之际。下界的晁错和许悠两位天师已是叫苦不迭。天庭不知道何以消失了北斗七星,又何以在西洋倏浮一片大陆。但他二人却是瞧得清清楚楚。当小石头落下黑子,劫去一条七颗白子组成的小龙后。
天晃晃,地摇摇,北斗七星跟着隐没不见。与此同时,照射在玉枰上的那道白色光柱,斜刺里溢出另一道光柱,与伏羲八卦台下的那块原本刻画珍珑的巨大磐石,气气相融,光柱相连。显然,玉枰上的珍珑已成了锁匙,一旦继续弈将下去,伏羲大帝亲手隽于磐石上的八卦珍珑,势必随之而动。
许悠大吃一惊,道:“晁师弟,此珍珑居然……居然……”他二人尽管不知西洋突兀有片大陆耸起,但北斗七星倏然消失,委实非同小可。
未等他说完,晁错道:“应物象形,内蕴天机。许师兄,咱们若再不出手阻止,待那小子再弈两三手后,天将不天,地将不地。”跟着又自一叹,道:”没想小弟痴迷珍珑,居然开柙出虎,祸害众生。”
许悠颔首,想取出久藏不用的昊天宝镜,摄小石头入内。然口诀吟了数遍,枉自摊开手心,竟始终不见宝镜踪影。当下哎呀大叫:“老道的昊天宝镜被人盗了。”又道:“老师说过,当日神力冲天之时,也有昊天宝镜的气息夹杂其内,但贫道未多睬醒。难道说……”
晁错一愣,顿道:“刻下不是追究盗镜的时候。许师兄,用你的落魂钟唤那小子的神志;小弟以大势锤击溃玉枰,如此一来,或可挽救大劫。”说到要击溃玉枰,不自禁的眉头微蹙,一副心有不忍之色。
许悠知那玉枰随了他千多年,朝摩暮抚,日夜相伴,虽非甚神物,感情却是至深,此刻要他自行出手毁去,未免心生不舍。当下一叹,慰道:“晁师弟,为保天地俱宁,毁一玉枰,也是值得的。”说着,手拧一精致小钟,轻轻数摇,响起一阵古里古怪的钟乐。
钟声响起,晁错道:“许师兄,我省得。”话罢,却见他装束全改,原本峨袍博带,儒雅非凡,此际竟是头戴束天冠,身着宝光铠,衣带婉扬,威风凛凛;且右手执一八角小锤,通体镏金,璀璨夺目。
锤身稍一流转,錾于八面之上的龙游行云,莲瓣托日等诸般图案,顿以一种氤氲的姿态,向外漫散,朦朦胧胧,教人浑不知是真是假?与此同时,锤身越发增大,数下旋转后,几若日轮托于他手。
原来三十六天师里又分伏魔和护法两种,晁错是伏魔系的天师,故此法宝在手,衣束全换。而许悠恰好相反,是以,即便钟声摇得忒响,他依然道袍飘飘,丰神飘逸。
他二人想阻止小石头继续破局,然边上的冰清、璺儿、雷倩及龙儿却是忧心忡忡。又见及那大势锤委实恐怖,若一记砸下,别说静坐在地的小石头,只怕地面都要被砸个大窟窿。无暇多思,雷倩抢上喊道:“老仙长,你们这样的话,我石大哥有没危险?”
见她上前,许悠止了落魂钟,说道:“小妮子速速避开,贫道的法宝厉害,你一介凡人挡不住的。”他是关心雷倩,生怕其受到无谓的伤害。但这么一说,无疑让诸女愈加放心不下。
雷倩听得他手上那不起眼的小钟,对凡人大有伤害,心想,我是凡人,石大哥也是凡人啊!恋情中的男女原就知疼着热,体贴入微;依倩儿对小石头之爱,只须对方微受疼楚,她便几如切肤剜心。这会要她退下,眼睁睁地瞧着两位仙人治弄小石头,当真是千难万难。旋下也不说话,直顾愈走愈近,涕泗流涟地道:“老仙长,我求你不要对付石大哥,他是好人啊!”
另外几女也道:“老仙长,求你了。”
许悠愁眉紧锁,心下虽知事在必行,但见诸女这般苦苦相求,任是石人也未尝不生恻隐。
这当口,晁错的大势锤早已击向玉枰,不虞,仙锤所向竟遇一道肉眼难见的强厚气罩。他本施得三分力,生怕仙锤毁去玉枰时的余劲伤着小石头。不过,逢此力所不逮之刻,自也消了保人之念。心道小子一命横算竖算,终究不及天地之大。
思忖间,借锤身回弹,他身子凌空,双手握住锤柄,滴溜溜地在半空转了数下,遂猛掼而下。
诸女瞧得大惊,失声大叫:“不要!”
斯时,龙儿不遑多虑,心下一股信念,认为少爷切不可这般死去。下意识得奋力跃起,如青虹倏射,直扑向小石头,意图代他挡锤。
许悠目睹其景,不由怔然。何尝想及,一位显是青龙所化的女子竟有恁般勇气,替人赴死?要知兽类修道原就千难万难,即便是天赋异禀的青龙,也未始好得了多少。如今她已可化人,显然已臻炼丹还神之境。依此进度,升天为仙也非难事。怎地为了个凡间男子,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修为甚至是性命?
间不容发际,他既不忍心龙儿就这般死在大势锤下;又不想龙儿上前坏了晁错的大事。身子一晃,闪在龙儿前头,手上落魂钟轻摇一下。陡见龙儿“噗”地一下,直落在地,软绵绵地再施不出劲道。落魂钟是兜率宫三十六大仙器之一,专对付有魂有魄之妖物。举凡妖物或魔人,甚至是天仙一流的人物,只须闻得音响,魂魄即遭制锢,除非许悠念咒开释,否则,连个凡人也要不如。
瞧及龙儿被人所阻,另几女骇然失声,捂眼的捂眼,流泪的流泪,均觉此番小石头必无幸免。她们虽有心学龙儿以身挡锤,怎奈本身能力不足,却也无计可施。与此同时,许悠的落魂钟也自摇得应天响,试图凭借钟声的迷魂效能,阻止小石头的举动。
晁错使足全力,至刚至阳的大势锤以出世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