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眼光余及,适好是龙儿的一双绣鞋。那绣鞋做工极为精美,线条流畅,色彩合理;把龙儿那双玲珑玉足衬得是完美无缺;而鞋面上且各缀两朵小绒球,时下正顺着龙儿的脚足摆动而轻轻蹦跃。
瞧到这里,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诚然可恶,这双脚倒生得挺美,啥时小爷真真恼起来,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这般龌龊心思,那婆娘不过说话不饶人,自己乃堂堂世子,岂可与她一般见识?
他虽然心绪万千,但自说话,再到俯首恭听,其实不过眨眼工夫;而由于他面首朝地,诸多神色变化,龙儿也未看出,否则,真不知一条青龙怒将起来,小石头能否强自按住。
听得孙儿询问其故,高昆摇摇手,又过一会,蓦道:“老夫是在缅怀故友!”
“故友?”高子宁愕然抬头,疑窦满腹。
小石头蓦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点头,道:“不错,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宁道:“爷爷,他是咱们的敌人,为何要悼念他呀?”
高昆没答,小石头却为他解释道:“外公此举,想必是英雄惜英雄。”
高子宁道:“他也算英雄,卑鄙地遣大军伏击表哥你,这样的人怎配英雄二字?”
小石头一笑,不想再说什么。然高昆回过身,道:“宁儿,这你就不懂了。李世昌派人暗算岩儿,其意无非为了剪除我大周的良将。尽管此举稍嫌卑劣,但他一来皆出于为国,并没半点私心;二来,周唐两国原在交战,且南唐始终居于弱势,他这样做本无可厚非。若老夫处他位置上,为了社稷安危,许也会如此做的。”言来很是语重深长。
高子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间,耳内更闻得龙儿冷笑之声。他讶然侧首,却见其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适才曾讥笑过自己。他抓耳挠腮地疑忖,莫非自己听谬了?
这时,高昆忽然喃喃地自语:“李大都督,本王与你交战多年,虽然血流了不少,但实际上,你我神交已久。若非各为其主,多半早成良友。唉……你在南唐是嘤其鸣矣,无人和声,而老夫在此却是敬慕心往。常言道,朋友贵在知心。老夫与你虽未把酒言欢过,但此番南岸山颓,老夫便在北岸遥祭了!”跟着喊道:“取酒来!”话罢不久,一小校端来酒盏酒壶。
高昆接过,举起酒盏,向南遥叩三下,继而洒酒于地。
如此半晌,他回过身,看着大伙,忽然放声大笑道:“李世昌既亡,南唐再无良将。我大周铁骑当可牧马江南矣!”
诸将闻言,抱拳道:“末将愿随王爷伐唐!”
高昆道:“伐不伐唐,不是老夫可以决定。此事务须禀明朝廷,由圣上定夺。”又对小石头道:“岩儿,此番外公让你带份奏折回去。”
“是!”小石头见他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竟无半分淆混,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自己在前世也曾熟读史书,总对那些华夏名将神往不已。今日老王爷以及前时堪堪自刎的李世昌,其高风洁骨,可不逊半点。念及此,那眼神里无意间尽是孺慕。
高昆见及,心下欣慰,满意地看看他,捋须微笑。
过不会儿,千余震北护卫业已整装完毕。当下,一众人按辔徐行,出了镇南大营,迳向江都城而去。到得当日与那‘有脚书橱’言胥经过的小镇上。镇上居民望见高昆旗号,顿时全镇沸腾,高呼千岁。
高昆乘马上,摇手招呼,笑逐颜开。
小石头道:“外公果不愧为当世名将,单看百姓之喜容,便知外公平时定然治辖有方。而百姓感恩戴德之余,这呼声却是发自由衷。”当下又把自己入金陵时的情景,诉于他知晓。
高昆道:“老夫早知南唐虽然百官畏战,但境内百姓,却颇有骨气。他日平南,我军切不可过多杀戮,务必软硬兼施,由里分化。”
小石头颔首,道:“外公说得不错,我军乃仁义之师,征伐南唐实为解民于倒悬,若造成生灵涂炭,岂非事与愿违。”
高昆笑道:“岩儿此言有理。待圣上下旨后,老夫便大军压境,使其胆破。俟时,不定能干戈不动而取之。哈哈……”大笑之余,胸前银髯飘舞,威武不凡。小石头在旁是愈看愈敬,只恨此老为何不是自己真的外公。
便在这时,忽有一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掠过,欲待定睛打量,由于两旁百姓众多,噪声盈耳,竟已杳杳。
他暗自揣测,不会是蓉姐姐罢?念及此,急忙凝运神识,寻找开来。囿于吸收了部分蚀阴的魂能,他此刻元神之厚,世间再不作二人之想,固然是天界,怕也惟有那两三人可比。这会被他用来寻人,当真牛刀杀鸡,大材小用。神识堪运,心神顿宁,仿佛天地间唯自己一人尔。
整座小镇的建筑结构,或纵向,或横向,如透明玻璃似地瞬间映入脑海。无论镇外阡陌,抑是镇内石道,片刻之内,完全布满了他的神意和心志。
如此细滤析剥之下,适才那熟悉的倩影登即映入脑海。也不待看清面目,手掌轻按马背,如白云出岫缓缓飞起,跟着以离弦箭的速度,电射而逝。
在旁的高昆等人大惊,不知发生何故,让他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来。而道边的百姓,起初颇感一惊,待察觉那身如鬼魅之人原是老王爷的同伴,顿时轰声喝彩。俯肩叠背者更是不计其数,人人均想看一看这几似神仙般的人物。
小石头到那女子背后,唤道:“你是……”之前因背影熟悉,他只道是邓蓉,此时离得近了,即便没看面容,却已知自己猜测有谬。只是由于背影太过熟悉,依然开口唤住。
走在前面的女子闻言一愣,回过头来,跟着吃惊地望着小石头,道:“怎……怎么是你?”
小石头大讶,原来此女竟是苏眉,无怪背影熟矜。忙道:“苏姑娘,你怎在此处?”说话间,暗自打量,却见苏眉竟是已嫁人妇的打扮。素来俏皮的发型,被梳成了三团髻;而清秀的脸庞上,这会颇为憔悴,眉目间却喜意洋溢。
如此矛盾的形态,令小石头颇觉惊愕。心想,她当日不是和穆大哥一起走的么?难道她已经嫁了予穆大哥?便道:“苏……穆大哥呢?”他原想继续唤姑娘二字,但仓猝间忆起,苏眉已嫁作人妇,岂可再称姑娘?
苏眉脸一红,道:“穆大哥他……”
便在这时,不晓从那旮旯处,冲出一人,噗嗵一下跪在小石头面前,道:“王爷,打老虎的是穆壮士,可不是穆夫人,您老人家万不要怪罪于她。”
小石头一愣,垂首略视,方是想起,此人竟是当日酒肆中的小二,也就是那位被石虎七搅八搞,几乎弄晕的家伙。当下笑问:“你怎知道,本王是想怪罪穆夫人?”说着,又自抬头打量苏眉。而苏眉闻得穆夫人三字,憔悴的颜容上,红晕陡起,一时间艳丽无比。
小石头心道,看来她果真嫁了予穆大哥。又想,若非通臂之事,他二人的喜酒,自己又岂会喝不到?唉……
小二见他和蔼,心下惧意大减。心想,这王爷果与当日一样好说话,便道:“王爷当日途经小镇,曾驻驾敝店。那……那……”说到这里,他左右张望,似在寻找甚么人?
原来那小二在酒肆里突然望见有位男子拦住苏眉,他道是有人想耍流氓。但做小二者,迎来送往,一般记忆均不错,不过须臾,他便想起,那位拦住苏眉的男子,便是当日自称为王爷的人;而他身边之人似对打老虎的穆壮士颇为耿耿于怀。念及此,他怕小石头对苏眉有甚不利,立时鼓勇闯出,想凭自己一张利口,救下苏眉。同时,他也记得,王爷身边的人虽然凶恶,但王爷还是不错的,待人也较和气。
见他左顾右盼,神色惶张,小石头知他是找石虎,笑道:“那人今日不在,你放心便是。”
小二闻言,心中大定,正想再说。只见又有四位美女袅袅行来,其中两位一上来便挽住那穆夫人,问东问西,说得欢畅;而另两位女子,则俏立于小石头身侧。雷苏两家原为世交,当日小石头初识苏氏姐弟便是在雷府。雷氏姐妹也没想及,在异乡竟会巧逢苏眉,心下喜悦自不待言。只是三女说将起来,却不知何时才休?
四女一至,容貌清秀,乡妇装扮的苏眉顿时黯然失色。
小二讶然咋舌之余,大脑瞬刻空白。要知,苏眉在他眼里已是花一般的人儿,却那想及,世上还有璺儿、龙儿这样的大美女。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晓得原是自己误会了。当下呢嚅着并不说话。
这当口,周围百姓也是惊愕莫名。孰想老王爷身边的神秘高手,飞将出去之下,不过是唤住本镇上的一名美貌少妇。而高昆更是气怒交急,伊始只道外孙儿改了风流的坏癖,那想及,离了军营仅只十余里,他便在路上花差花差起来,且与一位显然是有夫之妇的女子,罗嗦不已。
刚想喝令,小石头速速回来。只见原在小石头身边的几女也凑了上去。而其中两女似与那少妇交情不错,牵手搭背,笑语晏晏。当下便息了怒气,心想,原来她们是熟人,无怪外孙儿上前。呵呵……
他心下堪堪释然,猛一转念,那乡妇分明是妇人装扮,莫不成她的……就是自己的乖乖外孙儿?
想及此处,颇觉头疼。暗道,外孙儿家血脉单传,他想多收姬妾,添子增孙本无可厚非,但圣上已为他亲订了皇后胞妹,刘丞相的孙女留兰郡主。万一此事传扬回京,只怕会惹闹了圣上和刘家。
说来,也无怪他会胡思乱想,实在是赵岩风流之名太盛,昔日震北王无法管教之余,几欲送其至江都,由素为严厉的老岳父亲自管教。且仁秀帝被囚之事,小石头又不敢透露丝毫。
老王爷犹豫着要否喝回小石头际,却见一独臂的瘦高汉子,由大道的另一头奔来。来势极速,不过几下眨眼,已临近小石头等身边。瞧来者凶意冲天,恶气阵阵。
刘副将等震北护卫,登时上前围住来人。
汉子见有军士持刀相围,也不多言,右手贲张,在胸前急速地划了一圈。只闻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交碰声。除刘副将见机得快,余外六名震北军士的长刀,顿被他夺了去。汉子夺得长刀,奔速不减,脚足抢上,以肩撞开刘副将;跟着借回身旋力,抛去六柄长刀;直往小石头冲去。
老王爷当是刺客,扬声道:“箭弩手,箭弩手……”话音甫落,队后立时射出一阵箭雨,密密麻麻足有数丈方圆,迳向那汉子罩去。
与此一刻,苏眉与雷倩回首,待瞧清来者后,禁不住失声惊叫。来者非是别人,正是苏眉的丈夫穆淳风。冰清和龙儿俱不识,本也不以为意;但见雷氏姐妹焦急而喊,情知来者必是熟人,不禁为之焦虑。
其时,自穆淳风由远处奔来一刻,小石头便已认了出来。只念及,当日割袍断义之绝裂,心知自己若上前与之招呼,多半也是热面遇着冷腚。待刘副将上前相围,他也知凭穆淳风的本事,六名震北军决计挡不住他的脚步。但此刻,由于误会所致,老王爷令弩箭手发射,他晓得,自己若不出手施援,穆淳风势难幸免。
当下跨前一步,双手一圈,那漫天箭雨倏如遇着天地磁力,俱往他手心涌来。囿于箭支发射极多,这么一拢合,居然互碰互撞。有的遇力斜飞,有的着力坠落,但他此刻双手所圈的范围内,皆布满了阴柔的太素神力。任弩箭横冲直撞,竟脱不出那无形的气罩。
余裕,弩箭去势逐渐消失。
小石头双手朝地一按。只见满空弩箭好似由天倾落,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堆一小山。比之人力堆布尚要齐整多多。眼尖者,稍稍一数,不免骇然,这堆箭弩,少说不下百支,竟被他一人之力,轻而易举,翻手而阻。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比适才由马背飞起,还要来得教人吃惊。
这时节,小镇大道出奇得寂静。近处的众多百姓以及镇南震北百余军士,人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适才所见竟是人力所及之事。发觉这里寂然,后面的军士以及前方的百姓,自然悄声询其故。待闻如此怪事,无不愕然怔忪。
也不知是谁最先喝彩叫好,跟着,便有人大叫:“大周万岁,镇南无敌……大周万岁,镇南无敌……”
千余震北军眼见王爷大展神威,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抽出长刀,齐声大喊道:“北风,北风……”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由铁血里掣驰而来。刹那间,竟给人一种朔风起兮,北旌卷扬,铁骑燎原,摧枯拉朽的悍猛气势。
至此刻,即便再傻的百姓也知晓,原来那大展神技之人竟是镇南王的外孙,号称大周第一勇士的震北王赵岩。霎那,不管有没听过传说之人,顿又大呼:“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
欢呼里,百姓纷纷俯身叩首,如膜拜神灵一样,向小石头大行其礼。固然他们长居南方,但三代戍卫北疆的震北忠义之名,也是耳闻已久。何况,前时小石头火烧唐军,威震洛阳的传奇故事,正在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此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