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些战船,分明想在大江上阻杀自己。事后,他们可推卸说,我是私自回国,他们并不知晓。如此一来,南唐也就没了擅自杀害他国使者的罪名。而且,就算大周方面知道其中缘故,他们也无须忌惮,毕竟,既已决定开战,却也不必顾忌敌国的想法。他们这样做,无非不想在外交史上留下污名,顺便又可诛杀敌国的一员大将。
想到这里,不由面浮微笑。李世昌只道我一人一刀在陆上厉害,故而思出在江上狙杀的计策。殊不知,我的神通可非他一寻常人所料想得到。他心有计算,自然沉着冷静,那边厢,偏偏急坏了刘副将。只听他大声道:“请王爷下令备战。”
“嗯!你替我传令吧!”小石头淡淡地道。
“是!”刘副将得令,急奔下楼。
要知道,小石头此行所乘的两艘战船,是镇南老王爷安排。对这个外孙,他老人家是疼在心里。所以,两艘战船皆是大周国内最为精巧,也最为厉害的新式楼船。
一为狼魂号,一为天地号。
船楼五层,每层可待数十人,楼壁四周置有射程里许的床弩。且四面甲板还备有八架长达十数米的新式武器—拍竿。所谓拍竿相当于利用了杠杆原理的巨型长锤,一旦有敌船试图接近,拍竿利用落下的能量便可砸击。敌船若不结实些,只怕不数下,便是船沉江底的噩运。
而且,两艘战舰的船体尽管是木质,舱壁却覆有厚实的铁板,船首又装有形似铧嘴的犀利铁尖,这般铁壁铧嘴的狰狞模样,实可谓武装到牙齿的的装甲战舰。如此两艘破坏力惊人的战船,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无敌江河。
船上忙乱须臾,不明战船愈驶愈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大大的金黄色“李”字帅纛,纛下,一员中年战将,身披环扣索子甲,手按剑柄,渊停岳峙。小石头神目凝聚,隔空遥视,此人果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只见他依然一派儒将风范,不过眼神炯炯,锐利如剑,表情刚毅而雄健。看得出,目下的阻击战,他是下了大决心的。
由于突变猝生,璺儿和冰清俱停下手头事务,紧紧捱在小石头身边。
雷倩直嚷道:“石大哥,这就是水战罢?嘿嘿……我还没遇到过呢!”她素对小石头信任,认为天下间委实无事可难住自己的石大哥。因此,即便己方仅有两艘战舰,而南唐舰船足有上百,她依然无惧无怕,一派天真。
小石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璺儿瞥她一眼,抢先轻斥:“倩妹,莫要吵了石大哥的思绪。”
“哦!”雷倩对她敬服,撅着小嘴,委屈地应了。
小石头一笑,道:“无妨,这些战舰,我还不放眼里。”依他平素性子,这般猖獗言辞,断不会说的。但怕众女遇敌心慌,当下出语慰惊。
龙儿这时忽揎起拳头,问道:“少爷,要不我化出原形,下江鼓捣一番?”
小石头一怔,随即省起龙儿的原身本是青龙。常言道,龙游大海。可见一条巨龙在汪洋大海里尚且可以兴风作浪,眼前这大江,对于龙儿来说,当真是土壤细流,微不足道。笑道:“暂时不需,你先替我照应好她们!”说着,指指冰清和璺儿。龙儿应了。冰清和璺儿却道:“石大哥,我们一点用也没有,真真惭愧。”
小石头道:“你们二人均是才女,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岂可劳烦你们,自然有我这样的粗人就行了。”
听他说得诙谐,二女抿嘴微笑。
其时,南唐战舰已布开阵势。前头五艘巨舰开道,后面紧随着大大小小的各式舰艇。但见旌旗蔽日,耳边战鼓雷鸣,上百条战舰犹如群鲨夺食,显得好不狞恶。
刘副将再次上楼,道:“王爷,情势不妙。末将决定,留“狼魂号”下来与敌纠缠,咱们暂且后退,伺机在镇宁山脉登岸。”他这是舍车保帅之策,也是目下唯一的良计。大周的战舰虽比敌船来得先进,但南唐方面毕竟有大小战舰上百艘。俗话说,蚁多噬死象。万一李世昌不计伤亡的孤注一掷,大周的两艘战舰铁定全军覆没,至于另外的十数艘货船,更是无用至极。
小石头胸有定计,摆手道:“不用,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说话时,敌船又近了不少,舰上唐军已然眉发可见。刘副将问:“王爷,可要发射床弩?”
小石头示意不必,遂走自船头,高声道:“来者可是端王爷?”说话间,他微凝法力,语声不溢不散,迳往对方传去。
李世昌立在船头,闻声愕然,他身为武将,也曾得名家指点。情知,此时江上大风飞扬,两方之间虽然互视得见,但想如平常那么说话,若无浑沛的内力真元辅助,决计不能。何况,小石头飘洒伫立,言来从容,没有半丝吃力费劲。这等样的实力,若在江湖行走,也必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心想,这家伙果非寻常。传言说他一人一刀在百万军里纵横披靡,多半非虚。又自寻思,幸喜自己狠下决心,决意在江上伏击于他,否则,待他到了陆上,再想要戕,怕是千难万难。他扪心自问,倘自己用劲回话,决计传递不过去。教人笑话事小,若打击了士气无疑糟糕。当下直是冷笑,并不开口。
瞧他不语,小石头调侃道:“人说端王爷忠义高节,又谋算千里;本王来前,向风慕义,实如倾阳葵藿。殊不知,本王至诚待你,你却诡计害我?哈哈……可见端王的高节风骨,不过人云亦云,欺瞒世人而已。”放声大笑了片刻,又道:“今日本王中你计策,原也无怨。可连话也不说一句,不免令本王齿寒。”
这话一说,但凡听到的唐军无不愤慨。
要知,小石头在周军里有多大威望,那么李世昌在唐军里也有多大威望。两者皆是军中魂,营中胆,受军士拥戴。刘副将机灵得紧,待小石头话落,立时哄声响应,大喊:“端王爷卑鄙,乃南唐第一无耻小人。”跟着,千余震北军也自大嚷大叫。
唐军不服,不过李世昌治军严谨,若无他下令,断不可随意出声。是以,只得在那粗着脖子涨红脸,摩拳擦掌地暗想,眼下让你们嚣张会儿,稍后就教你们这梆北猪晓得爷爷们的厉害。
周唐两国水军交战无数,周国边域远至大漠,更囊括大片草原,军中战旗也多以狼纛或熊纛为主。在剽悍的周军眼里,唐人不过是在江南水乡,享用肥草的羊儿。相反,南唐以文治国,崇尚仁义,作战悍不畏死的周军,却被他们贬称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胖猪。
李世昌原想一言不发地即刻命战舰拥上,省得夜长梦多,另有变化。但被小石头数语挤兑,倘不还一句,倒显得自己确实理亏。迫于无奈,挥手命舰船驶近。
至一箭之距外时,战舰缓止,李世昌扬声道:“赵王爷生得好一张利口。世人晓你刀利,不想你口舌之利比刀胜过百倍。”他气力不及,这句话喊得诚然响亮,但在江面大风里,依旧微弱无比。不过小石头神识灵敏,存心想听得话,纵连江底鱼儿的吸水声也可清晰入耳。
当下抱拳笑道:“呵呵……端王爷过誉了!”又道:“端王爷来此,可是想取本王的性命?”
李世昌暗道一声:“废话!”口中说道:“两国交战,兵不厌诈!赵王爷乃东周栋梁,又是二十万震北军的大帅。今日若殁在此处,想必对东周打击不小!本王为了大唐万民,为了皇上,牺牲些小小名节,也在所不惜了。”
他心知,自己伏击小石头,可谓卑鄙。毕竟小石头是东周使者,此番前来,无论是好是歹,均代表两国邦交。但震北王的名气实在巨大,又是大周百万大军的军魂。若自己击杀了他,先不论如何,反正对大周军的士气,必然打击甚大。此刻两国交战在即,自己连生死都不惧,至于什么名节或义气,在国家利益前,一概全抛了。
小石头道:“王爷的打算是不错。但你以为本王是如此容易杀的么?”
李世昌道:“你只两艘楼船,本王这里战舰上百,甲士万余,除非赵王爷勒生双翼,否则,固然你百计千心,也惟有安坐待毙罢?”
小石头嘿嘿一笑,道:“那好,王爷既然胸有成竹,那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
见他嬉皮笑脸,李世昌心头打鼓,但想,目下明显是我实力占优,倘若他真能逃出生天,或者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我也认了。只怪苍天不佑我大唐。念及此,大手一挥。与此同时,百艘战舰擂鼓隆隆,呐喊四起。继而,十数条蒙冲攻击舰,当先疾驶;后头又跟着数十艘先登快艇。
这当口,刘副将暗自埋怨小石头话多。前时,敌船未近,若应了自己的计策,此刻不定已然脱险。然王爷非要与敌方说上两句。眼下,敌船众多,己方的两艘楼船纵然威大,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境况下,怕也好景不长。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安危,实在是震北王爷担系巨大,他宁愿丢了自己性命,也不愿王爷遭受半点损害。
他却不知小石头另有打算。
此番两军猝战,小石头琢磨着,大周伐唐反正在所难免,不如趁此时了解下李世昌的水军能力。故此,他并不急于施展闻仲传授的神雷术。只想,当日无情谷一役,十万唐军顷刻皆亡。说来皆是天雷之故。倘若自己施出神霄天雷,只怕这上百唐舰,无一幸免。又见己方军队士气高昂,不管是自己震北护卫军抑是船上原有的镇南军,均一副视死若归的威凛之态。他心下一动,顺便也想测试下这梆镇南水军和震北铁骑在水上与人作战的能力。
但见唐军来势凶猛,念及古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是以,他便使计阻了唐军势头,硬生生地与李世昌胡搅蛮缠了一番。让士气正盛的唐军有所懈怠,同时,又在道义上打击了李世昌。而李世昌也是老谋深算,情知小石头意在打击己方士气。故此,他言来诚恳,其间利害索性说得一清二楚,同时又极尽贬低周军实力。
可说,自二人碰头交话之刻,便是斗智斗力之始。这些为将为帅者的才情思谋,自非沙场攮血的刘副将可以了然。而小石头有此心算,也无非有赖于奚方的数月教导之功以及他前世的经验所致。
唐军战鼓擂响,便有十余艘蒙冲攻击舰不顾一切地向大周楼船冲来。
堪堪临近,只闻“啪啪啪”的数声。但见冲得最前的五艘蒙冲攻击舰,顿时被周军的新式武器—拍竿击中。其中,两艘立沉,三艘丧失攻击力,船身歪歪斜斜,瞧趋势,倘不立刻回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眼见拍竿效果奇佳,船上震北军轰然喝好,兴高采烈。
刘副将眉飞色舞道:“王爷,老王爷给您的船,果然是咱大周最精良的战船。”
小石头一笑,瞥眼见,兴奋的均是震北军士,至于船上原本的镇南军依旧眉头愁蹙,显然局势不善。旋下道:“刘副将,不要高兴的太早。毕竟水上作战,我们都不精通,刻下尽管搞垮人家几艘船,但毕竟那里还有百多条呢!”
目睹拍竿大威,李世昌也自色变。根本没想及,大周水军里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威力奇大的武器。要知道,蒙冲攻击舰的任务就是冲撞,故而它的船身坚固度可不下于水军里最巨型的楼船。殊不知,居然顶不下对方的一砸。这样的武器实在太可怕了。他面色沉肃地下令,让余下的另几艘蒙冲攻击舰,上去支援。又命先登快艇上的唐军,做好登艇准备。一旦蒙冲舰缠住对方,即刻便要上船,免得浪费大好时机。
瞧着舰艇前赴后继地扑向大周楼船,他心下又道,幸喜今日看到这件武器。否则,来日两国大战的时候,大周水军突然使出,自己一方势必措手不及。他默念苍天保佑的这当儿,却见无数先登快艇,已把大周两艘楼船团团围住。有些唐军已登上敌船。当下又想,看来大周的这样新式武器,威力虽大,但给敌船近身后,便也无用了。由此可见,日后与镇南水军交战,倘若己方没有武器克制,惟以数量取胜。
便在这时,两艘楼船上的拍竿再次落下。一艘八拍,两艘十六拍。直闻得噼里啪啦,轰轰隆隆。囿于唐军奋不顾身,牢记李世昌的团团围住之令,那先登快艇又布得密集。眼下拍竿砸下,竟大收奇效。有些拍竿,落在两船之间,同时一砸沉二。沉船的唐军纷纷落水,但没一人呼喊救援,只是在江中划着水,向在后押阵的战舰游去。
小石头寻思,单看这些落了水的南唐军士,不就近爬上己船,只往后游。就知李世昌治军果然严谨。如此一人即便算不得名将,也是一员良将了。他犹豫着,稍倾自己出手的时候,不知要否取了李世昌的性命。此人虽有杀自己的心思,但究其因,无非为了保家卫国,可谓没有半点私心杂念。这么一个忠肝义胆的将军,自己下得去手么?
思忖间,没被拍竿砸中的幸余唐军纷纷地扑上楼船,有些抢功心切之辈,几乎已冲到小石头跟前。不过未待他动手,已被刘副将等震北军悉数砍死当场。这当口的镇南军士,倒是不慌不忙;一拨人收起拍竿,准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