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说什么民不聊生?全是你虚词伪舌,篡位夺权的借口罢了。”说这话时,刘太学眉宇间更显凛然刚正,瘦小黝黑的身子,在众人眼里蓦然变得很是高大。几如破云高山,耸立眼前。
只听他又道:“方今大周民殷国富,丰衣足食。诚在西秦吃了败仗,但也未伤元气,未尝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退一步讲,就算皇上铩羽而归,咱们也不需灰心丧气,凭大周的富强,皇上的睿智,早晚能抚绥万方,九合一匡。而你这种乱臣贼子,才是人人得而诛之!”
数番言语争驳,少数官员减了畏惧之心,纷纷拥在他身边,仿佛众星拱月,把他烘托得愈加气贯长虹,师直为壮。
司马润神色阴鸷,私下却是心惊胆战,眼看百官被他说动,再这般下去,只怕无一人会甘愿投降。当下眼神示意数位早有联系的官员,要他们带头投降。
便在这时,忽闻得殿外又是杀声震天,刀戈噌鸣。司马润一惊,暗思,如今汴梁城内还有什么军队可以与自己争一长短?震北大营开拔西秦,九门提督又被自己遣派去押送粮草。自己不但尽握城防,那五万中央禁军也被自己暗掌手心。思前顾后,没想出个所以然。
此刻,忠诚于仁秀帝的官员,却是喜色满面,直乐得手脚颤抖。从大惊到大喜,其间情绪的激变,让他们当真难以承受。不多时,一名甲卫奔来,扬声道:“王爷,不好了。震北铁骑突然攻进皇宫。”
“啊?”司马润失声惊呼。震北铁骑号称天下第一军,又为长胜之军。前些日,他千方百计地安排小石头出兵救援,就是担心这支军队从中作梗。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大功将成之刻,震北军犹似天兵突降,倏然杀至。
斯时,大殿里百人百色,诸般神情皆有。
刘太学哈哈大笑,“洛亲王,看来你天命难归,皇上才是真命天子,你嘛,只能当个乱臣贼子了。”在他身旁之人,闻言愕然,寻思,刘大人啊,你可真是胆大。目下情势转变,叛军眼看覆没,你又何必去撩拨。万一他们恶性顿起,临死拖几个垫背,把你当场戕了,岂不冤枉?
那些与司马润早有联系的官员,不禁暗呼侥幸。心道,若自己等人早跳出片刻,此时便与他落得同样厄运了。念及于此,藏得愈发隐深,就怕司马润狗急跳墙,反咬几口,把自己也拖下水。
不过片刻,马蹄声愈响。众人闻之,情知是震北铁骑,个个喜不自禁。惟有司马润沮丧不已,多年梦想,竟而一朝丧尽,此间失落可想而知。
瞧他颓色兀现,刘太学怜心顿起,道:“王爷今日此举,本属断鹤继凫,万不能行。唉……全是你野心作祟,偏生连累家人。”
家人二字,令司马润陡然醒神。他想,我试图谋反,死不足惜。然麟儿尚小,若被累杀,却是可惜之至。对……孤要突围杀回王府,不管如何,总不能连累妻儿。如是一想,大吼一声,对周围甲兵道:“将士们,随孤出去杀敌。”说着,执戈而出。至于殿里的官员,他已无法顾及。
到了殿外,跳上马匹,挥戈猛进,直朝宫外冲去。
震北铁骑得广智嘱咐,若洛亲王试图突围,可任他离去,千万不能伤他性命。故而,司马润一路颇为顺利,不过片刻,已冲至正阳门。回首一看,大愕,身后竟空无一人。他那知晓广智故意饶他性命,直是奇怪,那些近卫的功夫比自己高强许多。何以自己能冲出重围,他们却无一人逃脱生天。
看他策马离去,站在宫墙上的广智捋须微笑。身旁一名天罗侍卫道:”天王,要不要……?”他做了一手劈的动作。
广智摇首,道:“他还有大用,此刻不是杀的时候。”说着,回望辉煌的大周皇宫,阴笑道:“仁秀帝反正回不来了。待圣宗回来即位,皇宫里若全是仁秀帝的妃子未免瘪闷。你们懂了么?”旁边五六十位天罗侍卫以及从幻骨门里投靠进来的所谓精英,顿时双眼发亮,大声回道:“懂了。”说完,就像一梆吸血蝙蝠,飞下宫墙,向禁宫深处扑去。
那里原是皇帝的荣誉,也是皇帝雄性的象征。但不须臾,即将成为天罗魔教的伊甸园。
再说那金殿里的百官原道震北军即至,不料候了许久,等来了的却是身穿城防军服饰的叛军。这些人一进金殿,也不说话,挥刀就砍。瞬间,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砍头声和悲呼惨叫的讨饶声。那些跪地讨饶,呼叫求命的大多幸存一命;那些斧钺加身,面不改色的却无一不被砍杀至尽。
又是一会,身着玄色甲胄的震北军终于赶来。只是那些城防军也不接战,刚听得马蹄声,立时便闪了开去,转眼失了踪影。继而,广智在数百人的簇拥下,踏进大殿,流目四顾,很是满意。
其间,六司首部悉数被诛,余下得也均是胆小如鼠,吓得几如雀蚁的家伙。稍微咳嗽一声,便能让他们大叫几下。这些人决计挡不了事,别说到时要小石头当皇帝,固是现在广智要当皇帝,他们也必然三呼万岁,纳头便拜,没得丝毫犹豫。
从叛乱开始至叛乱扑灭,仅有短短两个时辰。但这两个时辰里,却发生了足以让大周皇室蒙羞千年的大丑事。斯时,除母仪天下的大周皇后外,仁秀帝的其余妃子贵嫔无不被奸至死。
这当口,朝日霍然东升,天地一片光明。原本肃穆的禁宫,到处洋溢着恐怖的血腥味。门口、小道、树边、溪旁,均是那些曾打扮华丽的女子葬身之所。而那些没有身份的太监和无地位的宫女,却是安然无恙,得以幸免。
同时,在洛亲王府的一角也正上演着一幕令男子恸心,令女子生哀的世间悲剧。
一个猥琐的男子,原本是人世间最为低层的贱民,偏偏趴在极尽尊贵的赤裸肉体上为所欲为,大加鞭伐。而那无数人心中仰慕的绝代美女,为了爱子,百般委屈地默默承受。
与此一刻,司马润怀着满腹疑惑,单人独骑迳奔王府。
到得自家府邸,发现没甚变化,更无人包围。暗道一声侥幸,趁震北军尚没反应过来,自己先赶回了家,还算回得及时。跳下马匹,狂奔而入。口里大声喊道:“王妃,王妃……”不闻回音,他心中一凛,又喊:“睿儿,睿儿……”还是不闻回声。这下忐忑不安起来。
一路走来,偌大王府居然空无一人,寂寥异常。
跑至卧室,屋门虚掩着,他信手推开,走入进去。堪进屋室,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几欲跌倒。往下看,竟是王妃的霓裳。诧异爱妻怎地把衣裳脱在门口。经过外间,转入内室,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目眦尽裂,须发贲张。
却见爱妻赤裸裸地横躺在榻上,时此初冬,身上未盖一物,极尽撩人。凝脂白玉般的肌肤,在窗外隐约的光芒下闪闪生辉显得柔润光滑。走近一瞧,他双手紧握,指甲插肉而不觉疼痛。原来爱妻居然被人奸杀至死,浑身青紫淤肿,私秘处更是积污纳垢,潺潺流出,简直惨不忍睹。
再回头旁顾,只见儿子被摔在墙壁下,头破血流,红白夹杂,眼看也是一命呜呼。他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就此倒在了花见羞的尸身旁。
便在汴梁政局动荡之时,秦军二皇子大营。
符誉在帐里暴跳如雷,大声怒喝:“什么,符光那混蛋居然下令要本王移营?他算个什么东西?”
边上将领噤若寒蝉,无人敢语。而他骂骂咧咧了半晌,兀自不解气,蓦道:“来啊!传本王令,大军起拔,包围左军大营。本王要给他些厉害瞧瞧。”
诸将大惊,骇色满面。
一中年将领出列道:“二皇子,不可,不可啊!”
符誉侧眼斜睨,道:“有何不可?”
那将领道:“如今峡里有三十万周军,虽属败兵无甚斗志,但依旧虎视耽耽。若咱们起了内讧,被他们伺机突围,却该如何是好?”
“哼!就凭那些早已饿得昏头昏脑的周军,还想突围?”
见二皇子有些自大,那将领很是担心,又道:“临死之人最能发挥潜力,在没希望的前提下,他们恹恹无力。可一旦得了机会,势必人人凶猛,悍不畏死。皇子千万不可大意。”
其实符誉也知道眼下不能内讧,只是火大了一时说了气话。向那将领看看,道:“好,言将军你很好。”
言将军不知他何意,惶道:“末将出语不当,惹皇子生怒,当真罪该万死,请皇子责罚。”
符誉面色温和,笑道:“为何要罚,本王要赏你。你能在本王偶犯舛讹之时,犯颜极谏,如此不辟斧钺,赤胆忠心,本王欣慰万分。只要帐里再多些你这样的忠臣良将,本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言将军一愣,没想符誉竟会这般大度,忙道:“二皇子从谏如流,不饰自非,末将感佩由衷。”
这话说得符誉很是高兴。要知道他能纳谏,非是本性如此,而是模仿他父皇。如今小试手段,居然引得一位将领诚心投服,怎不教他兴奋?尤其言将军的一番真心赞佩,入他耳里,其实和寻常阿谀差之不多。听得舒服,闻得欢畅。
便在帐内演出闹剧的同时,姜神君等三人恰在帐外偷听。相视一笑后,迳朝西秦大皇子的营地行去。他们自告别小石头,便趁夜色茫茫,御空飞行,不多会已到秦军大营。先在二皇子大营搜索半晌,不见闵一得和宁道子的踪影。于是就到这营中大帐来探听情形,孰知,竟看得一幕好戏。
三人里姜神君已入天境,惊霓子和阙邪子服了那两颗仙丹后,功力进境也是一日千里,此刻已初窥天境之门。论实力和金蝉、散桑已差之不远。故而,任他们随意来去,营中数十万双眼睛偏无一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俄顷工夫,三人从二皇子右营已潜入大皇子营寨。
行不片刻,姜神君道:“二位,他们果在此处。”二人一怔,暗道,老家伙不愧功臻天境,咱们尚未感应到对方的气息,他已有察觉。姜神君又道:“二位,照计划行事。本君去引他们,你们在狮头岭埋伏。今日咱们三人一定要把他们缠得死死,尤其那闵一得。”
惊霓子嘿嘿一笑,道:“没问题,我和师弟连手对付那宁道子,那难缠的闵一得便交予神君了。”
姜神君淡然地笑笑,略微颔首,即朝雪花飘舞的黑色里射去。
惊霓子道:“老四,咱们也走吧。”
阙邪子道:“老三,我总不明白,师傅为何会应承小师弟襄助那无极岛?”
惊霓子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师傅神感天机,自有他的道理,你我只须遵命,其余的就别多问了。”说话间,人影倏射,已远在数十丈外。声音却在阙邪子耳边响起,不散不漏。近在咫尺的巡卫哨兵,愣无听见半分。
阙邪子苦笑,跟着而去。
姜神君漂浮至一座营帐。这里不同别处,不但没有一兵一卒,更连灯火也没有。他知道里面二人均是剑仙一流。偌高的身手,自不须兵士守卫;至于灯火,那更笑话了。那二人视黑如昼,穷极百里,何须灯火辅助?
默默地伫在外面,候了片刻,心下估莫着惊霓子和阙邪子的脚力。待觉着二人已到目的地。姜神君右手抡圆,并指虚空一划。陡闻那营帐“哧啦”一声,仿佛被巨人倏地撕开,帐顶上压满的积雪顿时迸散飞溅。
雪雾弥漫里,显出错愕难当的二人,他们正是闵一得和宁道子。二人自恃功高,不需兵丁守卫。同时,静坐冥想之际,也最忌有人扰断。虽没性命之危,但总非一桩爽心的事。适才二人瞧及天色渐黑,左右无事,刚刚盘膝坐下。殊不知,来得可不是一般的打扰,居然连营帐也被人掀了。
当下愤懑不已,不知何方高人与自己寻这等玩笑?抬头看,却见一矮瘦之人浮伫半空,雪花落下,在他身外绕着弧形飘落。双目重瞳烁烁生寒,竟比雪天尚要冷上三分。不用问,那寻衅之人十九便是他。
这当口,姜神君冷声道:“二位,寻仇的来了。”
闵一得无风自动,猛然浮腾半空。移至姜神君十数丈处,问道:“你是何人?看适才一指似乎是无极岛的惊天指。”跟着,宁道子踏剑飞起,嗔道:“师兄,与他罗嗦什么?快快杀了他。”他说话的口吻,杀个人就似拔个萝卜那么简单。
姜神君闻言,暗自嘿笑,寻思,这宁道子果然是个宠坏的家伙。先不问是非,自说自话的便要取人性命。存着激怒对方的心思,调侃道:“小子狂妄,前几日被人炸得体无完肤,难道悉数忘了?”
一句话陡然挑起宁道子的无比心火。前些日惨遭小石头嬉弄,以致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今依然耿耿于怀。若非闵一得拦着,他早已满天下地寻访仇人了。厉声道:“原来你是那小子的同伙?好,既然这样,先吃吾一剑。”话音甫落,飞剑祭起,一道青芒流光溢彩,在漫天雪珠中,尤显光华漫天。
姜神君嗤鼻冷笑:“这种小玩意也拿出来丢人现眼?老爷没空逗你玩,后会有期。”说着,掠空远遁。
宁道子那里肯舍,掐诀腾剑,跟着追去。口里尚大呼道:“死老鬼,不要溜,让我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