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声音,未免让小石头想起死在自己手上的方公公,止不住遐想,这位大周皇宫的太监,不知有没有方公公那样的高超身手。思忖间,猛道不好,皇上都要来了,自己还一个人在殿中央傻愣愣地磨蹭,万一他要治我个不敬之罪,岂不信手拈来?
情急生智,惶不迭忙地奔到百官的最尾处,心道,嘿嘿,既然寻不到我该站的位置,我便表示得谦虚些。反正出门前,王妃也说了,要我一定要谦虚谨慎,不得浮躁,这样的举动,倒也符合。他这里在寻思,那边仁秀帝已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上得龙台,坐于龙椅。
百官再次下跪,仁秀帝轻咳一声,随慵懒地道:“诸卿平身!”
小石头在后面再次窥视,想要打量清楚这个皇帝的相貌。却不知,头刚抬,眼目入处,首下尻高,尽是黑压压撅起的屁股。那皇帝离他极远,即便他玄功已有火候,但也瞧不大清楚。
待众官各回原位。仁秀帝笑着说:“闻说今日才冠汴梁的震北王世子,也到了?不知是哪位啊?”
小石头一凛,没想皇帝一开口,寻得就是自己。他牢记王妃教诲,装做战战兢兢,走出朝班,颤声道:“臣、臣……赵岩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仁秀帝错愕,没想他居然从班列的最尾处走出来。转念又忖,这小子还不错,不张狂,有他父亲的一半。笑着道:“赵世子,你乃世袭贵胄,上前回话!”
“咋!”小石头应了,缓步上前,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王妃的嘱咐:“记着走路要八字,头要低,背不弯。”当他觉着汗流浃背时,好不易到了皇帝近前。说道:“微臣赵岩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刻,他仍不敢抬头。寻思着,眼前这位帝皇虽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且出来后,始终带着满面春风,但也难保他不会与那秦皇相若,突地发作起来。
要知道,自和大秦皇帝,小小一局棋,便引来充军之祸。他对帝皇们就有心理上的障碍。总觉这些当皇帝的人俱是些不可理喻之辈。心情好了,对你笑笑,万一不爽,转眼就能教你人头落地。有此忌惮,他半装半实,显得很是胆小,看他下垂在地的袍袖,居然有水纹似的波动。
一看便知,确实悚到了极处。
官员们失笑余,仁秀帝顿时看轻之极。往年赵王爷燕颔虎颈,威若天神,说话时,声若洪钟,长发飘舞,令人不由自主地便会骇悚在心。今日看他儿子,身材伟岸如旧,不下老王爷,但面容俊若处子,说话如蚊声低吟。那有半丝赵家子孙该有的威武之态。
仁秀帝为太子时,便对老王爷崇敬万分,认为既做男子,就当如是。倘非为大周百年计,他决计不会生出削藩之意。时下见小石头如此熊样,难免鄙夷。但转念想,赵家后裔这般怯懦,岂不是朕之幸?那震北军即便不换元帅,也是无虑了。全不知小石头如此,一半是做作,一半是有所前鉴。
他“嗯”了一声,面容转而悲怆,道:“赵老王爷,一生忠义,若非世子失踪,朕断不会下旨限令三月之期。今日能见爱卿及时赶回,让朕不致落百姓诟病。朕心实慰!”说着,居然以袖拂脸,假悻悻作拭泪状。
小石头大骇,想自己刚刚出来,便引得皇帝哭泣。止不住心道,完了,完了,看来此次,不单是充军,只怕要立马斩首。他正当联想丰富,百官见仁秀帝做戏,自是极力配合。均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皇上节哀!”这会儿,小石头也觑眼打量,见这皇上生得面白唇红,细眉长眼,看相貌虽嫌文弱,但衬着那身玄色龙袍,倒是颇有威严。
众官说完,有一紫袍老者,忽然出班奏道:“皇上龙心仁厚,想那赵烈乃败军之将,皇上依然褒奖不断,臣,感佩由衷!”
闻言,仁秀帝放下袖子,露出脸来,问道:“庞太尉此言有谬,赵王爷一生功高盖世,为司马家江山,出生入死,死而后已。此般忠臣,若不褒奖,朕有何颜,去面对先帝和太祖武皇帝?”
他说话际,小石头仍在偷眼细瞥,见他面无泪迹,丝毫没有哭过之痕。心想,人说帝皇天性最为卑劣,果不欺人?今见这仁秀帝,便可知一二。一时间,对自己答应王妃,为赵家未来,而周旋于朝廷之事,顿生惶恐。他平生最忌勾心斗角,此刻自己陷入泥沼,不免头疼。
庞太尉道:“皇上仁厚,所以不说。但微臣身为臣子,倘若见皇上判罚有误,以致,装聋做哑,实悖做臣子之道。”
这人双颊瘦削,面容清雅。小石头本是大有好感,适才在金殿阶下,也是谈话最多之人。不曾想,这老小子居然首先攻击赵家,当真令他气愤至极。
“哦?太尉有言直禀,不须转弯抹角!”仁秀帝催道。他见底下官员,惟庞太尉一人针对赵家,原先饶恕之心大减,寻思着,赵家的潜势力仍属极大。震北世子堪堪回朝,百官就赘言不再。若不趁今日朝会,好生敲打,敲打。只怕他们不识好歹,以为朕是软弱之辈。
庞太尉得仁秀帝鼓励,情知猜准了皇上心思,心里乐不可支,但脸上未现半点喜色,依旧一副忧国忧民之色。只见他愤慨满面地道:“皇上,赵王爷当日先大胜,击退北狄蛮夷大军。然他为了扩大战果,也可说是为抢属下功劳,独率三千重骑,追击北狄蛮古尔汗。殊不知,蛮汗仓皇而遁际,竟设伏于泰勒山。震北王不察,非但尽殁三千勇士,更连本身性命也搭将上去。皇上,你说这样的胜利,能算么?哼,不算他遗羞北疆,已是皇上开恩,难道,赵世子想凭着这场耻败,妄图承继王爵?这未免太可笑了吧?哈哈……”
听他在那颠倒黑白,小石头恨得牙痒痒,不过时值金殿,只能忍耐。心下却想,改日逮着机会,非给你这老小子点颜色瞧瞧。
仁秀帝摆手,要庞太尉止笑。接着,又问:“诸位爱卿,庞太尉所奏,诸卿看如何呀?”
话音甫落,出来一人。这人黑黑瘦瘦,短小而精悍,宽大的官袍,穿在他身上,给人种极不相宜的感觉。他走至小石头身边,朝庞太尉望望,朗声道:“皇上,臣有奏!”
众官一看,说话的,正是大周朝里最为正直,铁面的太学刘正风。而且身份最是不凡,其父为当朝宰相,其长女又是当朝皇后,与仁秀帝青梅竹马,情笃爱深。均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庞太尉颠倒黑白,诬陷忠良,百官多有不平。只是眼见英明睿智的仁秀帝似对此言极为包庇,他们是忿在心头,嘴上却不敢言。
仁秀帝一笑,道:“原是国丈刘太学,尽管说!”
“皇上,赵老王爷的功绩,百姓昭昭在目。为臣要说的是,老王爷不是战败,他是在追亡逐北,想扩大战绩时,不小心中了败军埋伏,以致饮箭遗恨。是以,赵王爷非但无过,而应是大大的有功。至于赵世子承继王爵,本就无可厚非之事。震北王一生为大周出力良多,先帝爷在世,曾多次褒扬嘉奖。可说,这王爵不是拍马逢迎而来,而是赵老王爷戎马一生,枕戈寝甲而来。难道,就为他最后一次中伏,以致剥夺赵家的王爵?这不是薏苡明珠,又是什么?更何况,赵王爷诚然中伏身亡,但他在临逝之前,依然刀劈莽古尔汗,让北狄蛮夷失去首领,从此四分五裂。这样的大功劳,若不嘉奖,反而责贬,臣怕史官们会记皇上昏庸二字!”
刘正风一番慷慨陈词,余人先是暗自颔首,待闻至最后一句,无不大惊失色。庞太尉最为活跃,首先大喝:“刘正风,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皇上?”
瞥他一眼,显得很是轻蔑。刘正风懒得回答,仅是直直注视着高坐龙椅上的仁秀帝。
仁秀帝大蹙双眉,暗骂道,好你个刘正风,枉为朕之国丈,居然骂朕昏庸,莫不成,朕对你平日的封赏,还不够?气恼之余,偏只得藏在胸里,不能立现怒颜。毕竟,刘正风之言,大致不错,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待见庞太尉又想说甚,登时阻住,自行说道:“刘爱卿,此言颇合朕心。朕决定了,命钦天监择个吉日,为赵爱卿举行封王典礼!”
闻言,小石头跪下,说道:“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长舒一气,心道,总不负王妃所托,幸甚。又想,只是此事总须告诉那真赵岩,让他回汴梁承继父职。莫不成我就一辈子冒充下去?
庞太尉见事有难为,当下退回班列。而小石头也直道自己没事了,稍倾便可回府交差。
值此一瞬,有一全身着甲的高大武将,“吣吣呛呛”地跑出来,大声道:“皇上,臣有一问!”众官一看,这人正是震北王老部下,方今的九门提督吕黔。同时,这人也是当日最为反对削藩之人。由此可见,他时下出来所奏,必是大大拂逆皇上的奏本。
仁秀帝涵养极佳,明知他必不说好话,仍微笑着:“吕爱卿请说!”
吕黔身子一展,那甲胄又是“吣吣呛呛”的一阵声音。那时,武将们的甲胄,均由细小铁鳞织成,且做工粗陋,是而,稍经移动,便难免发出鳞片的摩擦声。只听他道:“皇上,既然赵世子三日后承继王爵,微臣敢问一声,赵世子何时又能率领震北军?想那震北军,自老王爷身逝,军中无帅,数月来军心涣散。若世子能早一日承负起老王爷的遗责,那震北军便能早一日的为我大周继续卫戍北疆!”
未待仁秀帝说话,堪堪退回班列的庞太尉忽大声笑道:“哈哈……让赵世子领军?吕将军,你不是在说笑吧?赵世子颂风咏月,老夫相信他定能胜任,但要领军备武,吕将军,只怕你是忘了褚小杯大这四个字吧?”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吕黔大怒,勃然瞪眼,斥道:“一派胡言,赵世子不能率领震北军,那谁还有资格?难道是你,庞太尉?”最后三字,咬牙切齿,令人肌肤生寒。
庞太尉既身为军职最高长官,自有胆量,倒也无惧。阴恻恻地道:“吕将军的意思,震北军就等于是赵家的私军喽?大周国内,除了赵家人外,就没谁可以指挥得动他们了,是也不是?”
吕黔是粗人,虽曾位列震北军都督之职,但他们这些武将素惯冲锋陷阵,厮杀疆场,朝廷上这种言语设陷,杀人不见血的伎俩,却非他们所能防备。闻他之言,登大声道:“不错,那又怎地?”
“放肆!”仁秀帝怒声而斥。拍着龙椅扶手,蓦地站起,冠冕流珠一阵摇颤。从下望去,脸色极是阴鸷。小石头骇然,心道,来了,来了,果然来了。我就说当皇帝的没一好人。这家伙适才还是蛮不错的,谁知,转眼就变了一人。
吕黔一惊,他再无法无天,但龙颜大怒,依旧分得清,旋即噤若寒蝉,垂首不语。百官也是鸦雀静默,不敢出声。这位年轻新君,可比先帝厉害得多,手段也多得很。
此时,眼见帮自己说话的吕黔将要遭斥,不定会被仁秀帝治个妄言之罪。小石头诚惶诚恐里,猛想起王妃的吩咐,在金殿上须得以退为进。陡然灵光闪现,抢在仁秀帝前,说道:“皇上,常言道,濯足濯缨。是非忠奸均盖棺而论。臣为以示我赵家清白,愿澡身浴德,终生守孝。至于震北军,还望皇上另选贤能。”
仁秀帝一愣,缓缓坐下。没想原先剥夺双柱军权的打算,实现得这么简单,一时有些意尤未尽。假悻悻道:“赵卿家正当少壮,正是建功立业之际,岂可轻言隐退?难道,朕有失德行,乃致卿家不愿替朕分忧?”
“微臣对皇上至死靡它,决无二心。此心当昭日月,若有虚言,臣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完,小石头很是恭敬地跪下,“咚咚咚”连叩三首。他头颅运劲,猛撞金板,直击得众人见之心惊,只怕他就此得甚脑震荡,或是成了白痴。一番诪张为幻地唱作,铮铮有声,演技发挥尤其精湛。
吕将军见了,暗敲拇指,寻思着,小王爷果不愧老王爷之子,这番叩首,别说他一文弱书生,即便是武技超强之人,怕也不敢用这大力撞击金板。老王爷有子如斯,也算瞑目了。
他那知道,小石头玄功护身,别说头撞金板,即便刀剑斧钺,只要不是神兵一类,也能受之无痕迹。而且,他此刻所言,其实皆出肺腑。须知,小石头明晓历史,纵观华夏,若是引发帝皇忌讳之人,有谁能得善终?骇忪余,索性坦言直叙,期盼皇上能看在自己以一文弱之躯,头撞金板的份上,相信自己确无野心。
更何况,他最大目的,只想让王妃开开心心,至于什么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全不在他心上。
仁秀帝一惊,忙道:“卿家,请起!卿家请起!”他说话时,已有两名太监,上前搀扶小石头。
“皇上,治丝益棼的事,可不能做!”司马睿投桃报李,忽然站出,帮着小石头说了一句。他身为当今王叔,尽管平日不管闲事,但能适此说出一句,即便是废话,仁秀帝也要斟酌一番。而且,他眼下所说得,还不尽是废话,虽然语句短小,却甚为精悍,点明了不要胡搞乱搅,反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