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路瑶走的当天,竹远慢慢踱回了医馆。刚复习了功课不多时,便听到门口传来阵阵吵嚷喧哗之声。他本来不爱热闹,也就充耳不闻,一心记诵笔记。谁知过会一个小厮匆匆跑到他跟前,慌张道,“林公子,那些人正吵着让你出去呢!”
“什么人,有何事?”竹远思量着别是有些病患家属来闹事,赶紧随着小厮出门去看。
“这会子医馆当家师兄都出去了,就留着几个老仆人,那些个杂碎又是穷凶极恶的,您再不出去,怕是要砸桌子了……”小厮一边踉跄跑去前面,一边断断续续地和竹远解释着。
竹远一听这般情形,不由更紧走了几步。待到进了正厅,却见带头一人正是昨晚上那个被叫做“土帽子”的。那人一手握着个马鞭,正抬了一条腿踏在个长凳上晃荡。见竹远出来,顿时双眼放光,凑上前来道,“林公子,你好呀,昨日爷不过想和你叙叙话,怎么话没说,你倒是先逃了……”
“我不是在这么,有什么话尽快说,没得耽误人看病。”竹远没想到这伙人果真是地痞流氓,竟追到了这里,可见昨晚上路瑶的决定还是明智的,自己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不依不饶。
“这里许多人,怎么能让你我尽兴呢,不如你随了我去,咱们到百花楼一叙如何呀?”秃毛子一味调笑,几个喽啰更是笑得肆无忌惮。
医馆里人们一看情形不对,胆小的早就纷纷仓皇躲出去。却有几个爱看热闹的,凑在一边哄笑。竹远强自按捺心中蹭蹭上涨的怒火,不愿让那几个人糟蹋了医馆这清静之地,青黑着脸闷声道,“这里人多眼杂,我随你走一趟便是。”
秃毛子一听竹远居然轻易答应,怔了一怔便狂笑起来,“小公子,你要是有意,早说便是,省得老子打听了你一天呢……”说着就要上前拉竹远。
竹远本来极力镇定,却不曾想这破落户居然动了手脚。心里一时恶心着便往后躲去,谁料这一躲不要紧,居然带倒了一张椅子,整个人便往后栽了过去。
“大哥……”林风远刚刚踏进医馆,便看到这样情形,还没听出几句门道,居然眼见着那人要对竹远下手。风远立时火冒三丈,抢将上来扶起竹远忧心道,“大哥,可摔着哪里!”
竹远忍住后背的钝痛,就着风远的手站起来,问道,“风远,你怎么来了?”林风远不及细说,挡在大哥面前,对着那伙人怒喝道,“哪家的小贼,敢出来会一会你爷爷……”
“哎哟,小子,你从哪旮旯里爬来的?”秃毛子一见是个清秀少年,也不放在眼里,继续阴笑道,“正所谓好事成双,大爷我今天是双喜临门啊……”
“我看你是丧门星才对……”几句轻巧话语间,一个玄衣男子已逼近秃毛子,不过几掌下去,那汉子脸上已经鲜血直迸,涕泪泉涌,“来啊,还不把这几个不干不净的东西给俺清理出去。”
那伙人既然青天白日敢上门挑衅,也不是好相与的。几个喽啰一看老大被打,顿时动起了刀棍。一时场面混乱起来。
沈默平刚听小厮报信,立马通知了几个平日交好的练家子过来帮忙。一进门瞧见居然是竹远打了头阵,担心之余也不免大乐起来—这家伙还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一边几下解决了地头蛇,一边吩咐伙计们动手,沈默平转身却把竹远拉至一边,忍着笑意道,“林兄受惊了,兄弟来迟一步”,说着还作了个揖。
“你这医馆防卫怎这样差,要不是我恰好赶来,可不是让我哥受欺负?”林风远看着沈默平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内大为不爽道。
“这位兄台是?”默平这才注意到竹远身边之人。
“沈兄,这是内弟林风远。”竹远见两人气定神闲,自己却还担心着堂中打斗的众人,不由心焦道,“默平,你还是让人赶紧停手,这样子会把医馆糟蹋了。”
“无妨,再打一会,谁让他们有眼不识泰山。”默平边说边撩了衣摆坐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
竹远站在一旁,看着刀光剑影,血肉纷飞,比自己挨打还要受折磨。等了半天,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断喝,“该死的畜生,还不给我滚过来,没得丢人现眼。”
那人上前一把揪住被打得面容扭曲的秃毛子,拉将到了沈默平跟前,拱了拱手道,“沈公子,今日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让您老人家受惊了,我这就把这几个畜生带回去好好教训教训。”
“正是这个理,刘公子,您可要好好给他讲讲咱们之间的交情,别纵了家仆,失了朋友。”沈默平这才整整衣服站起来,眼皮也不抬的道,“不过这厮让我兄弟受了惊吓,你看如何惩治?”
竹远此时还被满室狼籍震惊着,听到默平提他,才悄悄对默平道,“他们被打成这样,也算受了教训,赶紧让他们离开罢。”沈默平也不应,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刘公子向秃毛子耳语了几句,果然秃毛子垂着脑袋扑通跪在了竹远面前。
“这是作何道理?”竹远想把他拉起来,又嫌他满身血污,只好无奈道,“走罢……”
风远在一旁不乐意了,上前一脚将秃毛子踹翻在地,厉声道,“这一脚是还你的,如果以后再犯,可不见得让你活着出门。”
待送走了大队人马,默平才有些个慌张吩咐几个小厮道,“立时舀了银子,把这屋里损坏的,全换套新的来。再找几个人赶紧清理这里,待会儿要还有一丝打斗痕迹,二十棍子少不了挨着……”
几个人唯唯诺诺的去了,默平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笑嘻嘻的对竹远两兄弟道,“适才让两位兄弟受惊了,我这怎么也得到合裕轩治一桌酒菜谢罪,正好风远兄弟远道而来,也权作接风之仪,如此可好?”
风远素来也是个豪爽的,见默平这般客气,不由来了兴致,撺掇着竹远领了人家的盛情。于是三人一齐往城里最好的酒家合裕轩行来。这一场酒吃的可是酣畅淋漓,连不善饮酒的竹远也多喝了几杯,又兼席中请了两个歌姬唱曲,默平和风远二人已是酒不醉人自醉。
待三人被酒家伙计送回沈家,去没料到沈老先生正虎着脸严阵以待,一见连平日里谨言慎行的竹远都赤红着脸,不由更气默平教唆人学坏,喝道,“臭小子,你父亲不来管教你,还有我活着呢,来啊,家法伺候。”
竹远也没多喝,此时早清醒过来,这种情形也没有自己开口的份,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默平挨了二十板子。这下还不够,又让面壁思过了一宿。竹远安顿了风远在自己房中睡下,自己却在门外陪了默平一夜。
第二天清早竹远再看见默平时,钢筋铁骨的一个人形容已现憔悴,被下人扶着去上药歇息。竹远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背上被椅子犄角狠狠咯了一下子,又兼着跪了一夜,更是肿痛不已,他也不好告诉别人,不过拧了热手巾敷了一下罢了。心中却更加惭愧,这一场闹剧都是因自己而起,少不得以后要更加与人为善。
第二十八章
路瑶一行不多时便到了县城,这回她决意走光明正大的路线,亲自上门拜访沈老先生。想来沈老是祖父辈,自己还带着河童,避嫌的事情应该也不是那般紧要,况且竹远也不知伤成什么样子,这样贸然上门应该也不会太扰了老人家。
苏穆还有许多事务要忙,送了路瑶河童到沈府门口,也就匆匆而去。沈府院落正处于县城里的繁华地段,高门大户甚为庄严。路瑶打量一番,忽然觉出自己两手空空而来,也有些不妥。恰好看见不远街上有家久闻其名的绸缎庄,又带着河童去采买些给家中女眷的礼物才罢了。不多时两人重回门房处说明了来意,门房一听是林公子的家眷,不敢怠慢,把两人让进偏厅吃茶,自己忙找人进去内宅禀明。
不过一盏茶功夫,只听门外有个婆子的声音响起,“张官,夫人让请女客到内院,你先领着小少爷到客房休息罢。”
原来沈老并不在府上,门房托了管事的婆子到内院回了沈家的长媳妇沈路氏。沈夫人之前见过竹远,也怜他寡言孱弱,又听说自己的儿子默平和他交好,对竹远更是关心颇多。一听是竹远的媳妇上门探亲,即续了亲戚关系,又兼想看看竹远这样的才貌,什么样的女子才堪配上,于是赶紧派人迎了出来。
路瑶冷眼看去,这沈家体面大规矩多,忙又嘱咐了散漫的河童几句。将将放下茶盏,站起来身来,婆子正好笑嘻嘻的进了门。
“少夫人,您好,太太让老身特意接您先去后院,她正等着您吶。”婆子礼数周到,态度恭敬。路瑶心道这沈家果然比自己家规矩谨严的多。
“烦劳你老人家了。”路瑶还了礼,温和道。
门口却停了顶小轿,路瑶心中更为惊讶,看来这沈家太太果然行事到位,自己也不能婉拒人家好意,就在婆子的搀扶下上了轿。
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轿子停下,婆子掀了轿帘,把路瑶扶将出来。路瑶不过略瞧了一番,但见院落齐整,廊榭蜿蜒,几处角落里遍植花树,虽然此时已近深秋,还有几株不知名的树木绽出细小的花瓣来。
路瑶随着婆子进了一处药香弥漫的屋子,还未进门就见堂上有人过来迎接。妇人面容有些苍白,素色衣衫也比路瑶厚了许多,她扶着丫鬟的手站定,向路瑶淡淡的笑道,“林少夫人,你好,一路上可劳累?我这身体不行,也不能出门相迎,可不要见怪了……”
路瑶刚刚已经得知这位即是沈老先生的儿媳,见她温温柔柔的样子,也顿生好感,笑说,“沈夫人好,您称我路瑶即可。今日贸然上门,也没有事先禀告,还请沈夫人见谅。”
“说来都是亲戚,那我可就叫你瑶儿。你家婆婆我年轻时候是见过的,真真大有见识,相貌也是不俗。”沈氏又道,“这多年也没有走动,不知她身体还好?”
“多谢沈夫人惦念,婆婆甚好……”路瑶陪着沈氏唠起了家常,心中却想,这回可是失策啊,过会子再见几个亲戚,吃顿午饭,到天黑之前还能不能见竹远还是个未知数。转念又想,这沈氏也没有提及竹远和打人事件,难不成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严重?还是就瞒着自己呢?
终于沈氏止住了话题,又命人叫来自家的几个女儿过来陪娇客。路瑶一一见了,俱是些个闺秀之礀,自己顿感相形见绌。她赶紧奉上准备好的礼物,众人谢过,又一道往正房里吃了午饭。
饭毕,沈氏亲自把路瑶送进一个精巧房间,并温和道,“瑶儿,我刚刚让人收拾了这房间出来,这还是我那闺女未出阁前的闺房,你且暂时在这里歇午觉。你夫君的房间在前院,我看他们也得到傍晚才下学,你一个年轻小娘子,出门也不方便。不如你在此等他,如何?”
路瑶听她提及竹远,正中了自己心事,不由红了脸道,“多谢夫人款待,瑶儿感激不尽。”
“你这孩子,还要这样客气,那我可不敢留你久住了。”沈氏看见路瑶羞涩起来,不由感念少年夫妻的情谊,故意打趣道。
路瑶听了,也不过应了下来而已,想到自己确实有常住几日的打算,又笑说,“夫人笑话瑶儿了,还请夫人允了瑶儿在府上叨扰几日。”
“这有何难,正好让竹远放个几天学,你们也到闹市上走动走动。你此来非十天半月,不准回去。”沈氏笑道。
路瑶见沈氏露出倦怠的神态,心知她不能劳神,也不接话头。沈氏不过又谦让几句,便回房间不提。
今日路瑶自进了沈府大门,便把一腔心思更焦急了几分。躺在陌生床上一时也睡不着,又不能再出府去找竹远,只叹自己失误失误。盼来盼去,数着绵羊,终于熬到天黑,路瑶却又被告知去正房吃饭。
; 席间沈氏特意让家中厨娘做了几个山东的地方菜,因知道路瑶老家在山东,便一味让她品尝。路瑶早就心思飘摇,食而不知其味。几个菜肴上来后又盛情难却,不免多尝了几筷子,实际上却味同嚼蜡一般。
路瑶此刻度秒如年,不时看看门外天色,也不知这沈夫人通知了竹远没有,为什么还不见回话……
这个小举动怎能瞒过沈夫人,实际上她早派人在前院守着,但等竹远进门,就来通知路瑶。忽然门外进来一个体面丫鬟,在沈氏旁边耳语几句,沈氏顿时笑容满面道,“瑶儿,今天你也累了,不如让枝薇带你去前院客房,我看竹远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路瑶一听简直如闻天籁,又不好喜形于色,只好矜持道,“前院到底多有不便,我今晚还是留在这里罢。”
“我家里的情形你可能不知,前院也就我儿子默平和竹远在住着,那个混小子近日又负了气,早跑出家门去了。”沈氏原主意让小夫妻俩好好聚聚,到底不好明说,只能言尽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