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既不能地位过分低微——人微言轻,地位太低说了没有用。又不能太位高权重,否则自己便有结党之嫌,可是上辈子加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去拉拢过任何人,对朝廷官员,不甚了解,猛然间想要找到一个“意中人”,谈何容易。
就在暮雪的踌躇和犹豫中,中秋佳节到了。
一片欢呼歌颂声中,司空玄自然是准备大肆庆祝。
从前每逢此时总是暮雪大出风头的时候,可是现在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去秀自己的琴棋书画。上次那幅画搞得五哥和十二哥都不愿意正眼看自己,这次暮雪只恨不得有什么法子能把自己缩小起来以便不引起父皇的注意。暮雪在诸皇子中年纪最小,当初明知道皇位没自己的事,唯恐被拉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于是免战高悬,避身事外,司空玄最讨厌几个儿子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头破血流的架势,不免对他大肆褒奖。皇上赞着,众大臣捧着,不明理就的百姓们传着,到把他活活捧成了一尊雕像——活着的雕像,他受膜拜,但是同时被隔绝,他是谪仙下凡,所以不能食人间烟火。回想起来,暮雪不由苦笑,他都不知道那样的自己是幸或不幸,不管怎样,重活了一回,总该有些不同吧。
八月十五到了,暮雪突发奇想,扔掉自己穿了一辈子的白衣服,捡了酒红的锦袍穿上,于是再次成功谋杀了所有人的眼球。
司空耀然被他吓得不轻,悄悄转头跟坐在自己身后的谋士说道:“老十三莫不是疯了?”
大庭广众之下谋士兄不好再把自己的分析长篇大论地摆出来,只有唯唯而已。
倒是司空玄,微怔后赞道,“见惯了皇儿穿白,今日穿起颜色衣裳到也蛮好。”
皇帝带头说好,众臣子哪敢有别的声音,于是一致附和。
往年过中秋节暮雪都是要弹曲的,明知推不过,太监们摆好了琴,暮雪便洋洋洒洒弹了一曲。自然再次获得了热烈的掌声和赞叹。之后众大臣们再撺掇暮雪作诗,暮雪可就不奉陪了,不是不能做,而是没那个心情,眼看要亡国了,这些人还在这边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不是一丝理智尚存的话,暮雪简直恨不得站起来破口大骂了。
暮雪不肯响应,司空玄便钦点了当朝御史,新上任的一名叫言晋的官员作诗,那言晋到真是身负才华的,站起来便朗朗吟诵了一首咏月。
暮雪看着言晋,脑袋顶上突然叮地一声亮起个灯泡,就让他做自己的代言人不是正好。
心头谋划着回到寝宫,恒德凑过来低声请示,“南楚的阎铁大将军派了密使来,要见么?”
暮雪不由心头一凛,这才清楚的意识到,南楚的力量渗透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然那密使的请求根本到达不了自己这里。
略微沉吟了片刻,暮雪点头,“请进来吧。”
南楚的使者进来,却是受阎铁的嘱托为暮雪送来几样南边的水果,四个锦盒里面装的分别是菠萝、芒果、荔枝、芭蕉。
暮雪身为皇子自不会没吃过这些东西,可那南楚到北蓟路途迢迢,水果又不易保存,这些果子能新鲜地送到暮雪手里,其中阎铁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砸了多少银子,拳拳之心,的确令人动容。
知道此时自己的一举一动来使均会回报给阎铁知道,暮雪当下命人将水果收拾整齐,亲自尝了,重赏了来使,这才收拾了歇下。
夜凉如水,暮雪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回想着从前。
十六岁以前的自己养尊处优,每日想的只是伤春悲秋,雪月风花,几曾想会有亡国之恨,直到十六岁那年,南楚大兵压境,阎铁挥军北上,连战连捷,直指帝都,司空玄所有的反击都好像一个玩笑一样灰飞烟灭,所有人都以为大势去矣的时候,南楚竟然肯和北蓟谈判,当然最后的条件也是异常苛刻的,其中包括请北蓟人的精神领袖司空暮雪去南楚“做客”。
所谓做客,人人都知道是去做人质的。
暮雪使尽手段,不顾形象的哭闹反抗,直到今天他又重活了一次才想明白,与江山社稷相比自己真的不算什么,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只要能换来片刻的残喘,父皇并不介意把他最心爱的儿子牺牲掉,对于百姓来说,只要能维持和平,避免战争,个人的牺牲更是不值一提。而当时满腔委屈无处发泄的暮雪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偷偷爱慕他的阎铁身上,无论阎铁怎样对他百般讨好呵护,他永远都是横眉冷对,甚至最后刀兵相向。暮雪闭了闭眼睛,不忍再回想下去。还有两年,如果两年之内仍然不能扭转自己的命运的话,暮雪苦笑,就认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看了蜗牛的留言,一激动又上来填了一章。
☆、抗争
暮雪煞费苦心,千挑万选,终于找了个隐蔽安全的地点和言晋见面。
言晋一袭青衣,很有气节的出现在暮雪面前。脸上就写着出淤泥而不染几个字。
暮雪从未放□段有求于人,此时见言晋不言不语地坐在一旁,颇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有话直说。
总算他用对了法子,言晋此人能当上御史不是靠裙带关系而是凭真本事考上来的,他自己也最以这点为自豪,所以一早下定决心不接受任何一方势力的拉拢,犹如空谷幽兰般保持独立与气节。而他心目中的偶像恰好就是暮雪。暮雪此番召他前来,言晋本来心里还存着疑惑,心想莫非这位主子有招揽之意?难道他也和其它的皇子一样,莫非自己看错了。
等到暮雪一开口,全都是为国为民的肺腑之言,这把言晋感动啊,就差肝脑涂地了,当即满口应承。
两人细细商榷了一番,暮雪就回宫等消息,得到的回报却是毁灭性的,司空玄根本不采纳言晋的建议,反而将他申斥了一番。
言晋本人倒是没什么,司空玄的反应正好成全了他“文死谏,武死战”的烈士情结。被回绝之后他慷慨激昂地就出了宫门,准备着下一次的“直言”。
可是暮雪就像他那么乐观了,换句话说暮雪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他明显已经听不进去逆耳的忠言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次贸然进谏无异于火上浇油,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可是,现在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紧紧相连,暮雪不能不做点什么。
先是指示言晋按兵不动,不得再轻捋虎须。然后暮雪又去拜访一向与自己交情不错的八哥司空昊天,司空昊天执掌兵部,暮雪想要试试看能不能从壮大北蓟的兵力入手来为改变现状做点什么。另外的目的就是想和司空昊天好好相处如果将来他还是要反叛的话看看能不能劝他改变主意。
“什么?你要去跟着士兵训练?”八皇子司空昊天以为自己幻听了。
“雪儿,你,你这是,发烧了吧?”司空昊天去摸暮雪的脑门。
“我没有,”司空暮雪打开司空昊天的手。“八哥,倘若他日外敌来犯,哥哥们个个披挂上阵,唯有我在那里迎风洒泪,对月吟诗,又有何用?我不愿做一个没用的废物。”
“这话从何而起,”司空昊天不由皱眉,“敢是老五那个没脑子的又混说什么了?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岂能人人都擅长同样的事,十三弟你又何必以己之短对人之长,不擅长骑射又怎么了。若他日真有外敌来犯,自有哥哥们在,又岂需你去杀敌陷阵。”
“不不不,”司空暮雪一连吐出几个不字,摇头道:“空谈误国,我再不要做那纸糊的人了,哪怕能去战场上杀一个敌人,也好过坐以待毙。八哥你不要多说了,我一定要去跟着士兵们训练。”
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司空昊天最终拗不过司空暮雪的再三恳求,答应了,心里却是一团迷惑,跟训?自己这个弟弟根本就是那种闻到士兵身上的汗味就会昏过去的那种人,他要去跟训?莫非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话说回来,国家的防务真的到了那么紧急的状态么?分明是国泰民安,十三弟慌得是什么?
跟训的第一天,司空暮雪没有昏过去,因为司空昊天特意指派了一位将军避开众人,远远地占据教场的一角教他射箭,饶是如此,司空暮雪只练了一炷香时间不到,就汗流浃背,自己忍受不得回宫沐浴去了。
跟训的第二天,司空暮雪好容易坚持到一炷香时间,恒德立即上来打断,送茶送水送点心,捶肩捶腿摇扇子,于是又休息了。
跟训的第三天,坚持了很长时间,但是结束后,恒德发现司空暮雪的白皙柔嫩的指腹磨出了一个小水泡,于是一路呜咽回宫,捶胸顿足,忧恨欲死。众小太监随侍一旁,如丧考妣。司空暮雪是彻底无语了。
自己不过想为国为家做点贡献,咋就这么难呢?
“怎么样,十三弟,明儿还练么?”当晚司空昊天来拜访,笑吟吟地捧着茶碗,看着气鼓了双腮的司空暮雪乐。
“练。”司空暮雪一个练字刚刚出口,高进宝就进来了,“皇上口谕,宣十三皇子觐见。”
司空暮雪从来就没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能逃出父皇的法眼。他之所以敢去做,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愧于心,从出发点,到目的地,他认为自己都是为了北蓟王朝的安危,可是,司空玄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高高在上的司空玄,批改着奏折,并不去看地下跪着的司空暮雪,显然心情是很不愉快。
暮雪跪在地上,虽然猜到个大半,仍是不知所措。
是了,他估错了父皇的心态。九五之尊,身居大宝,自没有一个人是能信的,而自己貌似不小心碰到了龙的逆鳞。
司空玄良久之后才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暮雪道:“朕的儿子们中朕最欣赏的就是你,朕一向认为,你年纪最小,却最超脱,飘然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这阵子你在做什么……朕很失望……”
暮雪跪得腿也麻了,只觉得可悲,自己的心思说出来谁信啊。这辉煌的北蓟王朝,难道就在父皇对儿子们的猜忌中,在朝廷百官的勾心斗角中完了。
出了上书房,暮雪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的宫殿,无数能工巧匠打造成的宫殿在夕阳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膜,显得梦幻般的不真实。
暮雪呆看片刻,恍然一笑,突然彻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命运也许对一切早有安排。
☆、呕心沥血
又是一年秋风起,当皇宫内的人惶惶不可终日的议论着边境的战火,暮雪却只顾捧着一本《孙子兵法》看得出神。
殿下,该用膳了。恒德带着小太监给暮雪上菜,心里的委屈无以言表,这是怎么话说的,堂堂十三皇子,午膳只有四个菜,打从他伺候殿下以来也没有跌价到这个分上啊。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宫里的厨房东西不够了,他去找高进宝领东西,高进宝根本顾不上理他,等了半日,就等来一句:打仗呢,还当是从前,将就着吃吧。
被扫了一鼻子灰回来,恒德自己到没什么,只是由衷替十三殿下委屈,打仗关我们什么事啊,凭什么不给吃的啊,这不是欺负人么。
暮雪眼睛还在书上,随手拾起筷子夹菜,吃了两口抬头看看,才发现今日菜色少得可怜。
怎么?暮雪不解地看恒德。恒德不忍把高进宝的态度转述过来,实际上一打起仗来,皇城里那一宫都比他们硬气,风言风语的都在笑话暮雪的无用。当然了,暮雪从前那么受宠,他们不知道有多嫉妒,现在到了用人之际,他们岂有不趁势发威的。
顿了顿,恒德低声道,“奴才无用,忘记去领这个月的用度,明日,明日……”
“明日做两个菜就够了。”暮雪接口,不顾恒德诧异的眼神。以前他或许不懂,现在都活过一次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内情。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是怎么回事。难得恒德对自己一向忠心耿耿,恐怕不会好受。
“十三弟,”门帘挑起,却是司空昊天进来。暮雪不由一愣,前世的时候司空昊天就对暮雪很友好,不过暮雪待谁都是冷冷的,两人也就无甚深交。这辈子却不同,自打暮雪主动找他以后,两人的交往日渐密切起来。
“怎么午膳如此简薄,”司空昊天一见暮雪的午膳就皱起了眉。
“非常时期,有何不可。”暮雪无所谓地开口,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