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庆幸是在这一刻苏醒,甚至于庆幸她今日的闹腾,让他有机会在婚前做一个决定,以便将来不会叫他心爱的女人受伤。
她还在谩骂他的未来岳父和未婚妻,侮辱着他的岳家。
冷漠的听着她那些无理取闹的话语,他的心越来越硬。终于,他举步走进厅中,朝着他的母亲走去,每靠近一步,却觉得自己离她的距离更远了一步,而他依旧一步一步坚定的走过去,没有任何的迟疑。
将要开口说话的一瞬,兴庆帝却突然迈步挡在他的面前,眸光中全是哀求之色,眼里竟还闪着点点莹光。
兴庆帝了解自己的外甥,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明应当是最亲近的母子,切不断的血缘关系,怎么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肖肃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他来到这个世界,并非出自自己的选择。可他的皇姐,又何其有辜?她是备受圣宠的嫡出皇女,她有着倾心相恋的爱人,本可过着美满幸福的人生。
一切的错误,都源自于他。
是他当年太过懦弱,身为太子,却全然没有一个太子的担当,任由野心勃勃的庶出兄弟踩在他的头上。是他太过无能,无法收拢朝臣的心,要靠着母后逼迫皇姐嫁进肖家去拉拢人心。
若非如此,兴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事情发生之后,他却不能承担,为了弥补亏欠,他对皇姐多有纵容,甚至默许她忽视她唯一的孩子。后来,更是因为这份亏欠,他连将他留在京中照顾都不敢,只得远远的送走。然后他凭借军功回京,他又觉得亏欠了他,千方百计的想要弥补。
就这样,一边弥补,一边亏欠。
到头来,他亏欠的越来越多,能够弥补上的,却越来越少。
当年的太子,他做的失败,造成那么多无法挽回的结局。今日的皇帝,他也依旧做的失败,同样铸就一个一个的悲剧。
为什么会如此?
他明明想要弥补他们,想要让他们缓和关系,最终母慈子孝的。
可惜事与愿违,到此时此刻,他已经说不出半句阻止他与她断绝母子关系的话来,只能哀求的看着他,摇着头祈求他。
肖肃此刻却已然坚定了心思,兴庆帝的祈愿,再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了。
厅中都是聪明人,他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旁人又岂能感觉不到?一直与白济远对峙的顺宁长公主,这个时候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下来,一双美目,第一次正眼的看向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他的眉目,与她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他长得更坚毅硬朗一些。晃眼一过二十年了,她好像完全想不起他幼时的模样,如今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她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子传。”她几度张嘴,总算喊出来他的字。只是她的声音有些暗哑,语气也别别扭扭的,喉咙中干涩的好似火烤过一般。
肖肃破天荒的微微一笑,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臣肖肃,见过顺宁长公主殿下。”顺宁长公主呆滞了,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她亲密的喊他的字,他却疏离的喊她的封号。
如此母子,再一次震慑了厅中众人的心。兴庆帝眼中的泪在这一刻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掉落了下来。
他知道,他的姐姐,终于彻底的失去了她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了。
白济远却突然笑了,心情十分的畅快。
顺宁长公主傲然走进来的那一瞬,她张嘴就侮辱他们父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见此刻的场景。所以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打从心底觉得高兴,再多的侮辱和谩骂,都抵不过他女儿过上幸福惬意的生活。
她越是欺辱他和他的小囡囡,她的儿子就会越反感她,最终,她会将他彻底的推向白家,推向他的女儿。
远远的看见他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儿得了消息后匆匆从后院跑过来的样子,他笑得更加肆意。
孩子,爹爹能为你做的,就是扫清一切阻拦你幸福的绊脚石,不管他是谁。
可是接下来你能不能够抓住机会,将他彻底的拢在手心里,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88第086章
顺宁长公主的脾气本就是出了名的暴躁;寻常只要稍微煽风点火一下,她就能像炮仗一般,“嘭”的炸开了。这些年在她皇弟兴庆帝的纵容和继任驸马的处处依从下,养尊处优的她,更是渐渐生出了几分唯我独尊的脾性来。
原本对她百般讨好,只求一个温暖眼神的儿子今日竟是如此疏离;她哪里还忍得住自己的脾气,当下怒火滔天的斥责道:“肖肃;本宫是你的母亲,当年为了生你;还差点儿丢了性命。今日不过要你推掉一门并不门当户对的婚事,也是为了你好,你也如此不孝;不肯听从吗?”
竟也根本不顾厅中还有许多外人,言辞随意放肆,几句话就给他安上了一个不孝的名声。
也许在她的眼中,他依然是当年那个任她随意摆布的孩童吧!
他若是听话,她高兴了指不定就乐得逗弄一下。可是一旦他有一丝违逆她的意思,便是十恶不赦,当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如当年他为了奶娘的死骂过她一句恶毒,之后便被关荒院数年不得出。
如今他不肯亲近她,不乐意退掉她不喜欢的婚姻,他便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忤逆不孝之人了。
肖肃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就挑起一个讽刺的角度。
不孝又如何?
他这些年已经用生命回报过她当年的生育之恩,他再不欠她的了。她既为母不慈,他又何必要孝顺她呢?
这个世界上值得他孝顺的除了皇帝舅舅和皇后舅母,也就只有养育和教导他十数年的师傅,以及暗地里默默扶持他帮助他的岳父了。
母亲,父亲?
从他出生那一日开始,他就从没有过父母,如今也不再是需要父母的年纪了。
他退后两步,面上带着疏离冷漠的神色,恭敬的垂身答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白家小姐温柔可人,善良大方,正是臣仰慕之人。圣旨赐婚,臣欣然领受。今日臣向白府下聘,长公主殿下若是赏脸,不妨留下来喝上两杯喜酒,臣与岳父一家,都将感激不尽。若是要臣与白家姑娘绝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还请长公主恕罪,收回成命。”
此言,竟是有送客之意。
在白氏父子都没开口说这种话之前,他如此说,俨然是完全将自己当成白家人了。
白济远满意的捋着胡须,对呆立在门外的女儿眨了眨眼,眼神里面兴味儿十足。
顺宁长公主快要被他一口一个“长公主殿下”和“臣”的称呼自称给气疯了,口不择言的怒道:“长公主殿下?肖肃,就算你不承认,我也是十月怀胎,拼尽性命才生下你的母亲,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个不孝子娶白家女为妻的。”
这话已是咄咄逼人,白清终于不忍肖肃孤军奋战,插言道:“长公主殿下只记得当初生他时拼了命,却忘记了他为了你所谓的爱好,又做过些什么吗?”说话间,她提着长长的裙摆,走到肖肃身边,与他并立一起,看向他的眼神中满含着怜惜安慰之情。
她自幼就失去了母亲,对其印象完全来自父兄旁人的描述,原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可比起肖肃,如今她倒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
她的母亲是绝世女侠,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即便失去性命,在临死之前,也不忘为她争取谋求幸福未来。他有母亲,却还不如没有,至少没有,他可以去怀念,去美化,不像如今这般,被她如此冷待逼迫。
这样的母亲,他们不要。
看见白清,肖肃眸中的神采突然一亮,她不过是说了一句维护他的话,他就已经满心的欢喜难以自抑了。
她理解他,懂他的想法,也为他抱不平。
她与他并立,表明她愿意与他一起面对一切的态度。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暖暖的,好似突然从漫天冰雪的冬日,一下就来到了温暖春天。
与他的感觉完全相反的,是顺宁长公主。
看见白清带着明媚幸福的笑容立在她儿子身边互相对视时,她心里满是厌恶和憎恨。
眼神好似要吃人,死死的盯着她。
白清却完全不以为意,开始数落起起她的不是来了。
“长公主殿下喜欢各种绣艺的爱好世人尽知。为了你这一点爱好,他几乎倾尽所得,为你买来了双面绣、蜀绣芙蓉叠生绣艺、湘绣望江明月绣法,还有许多冷门的东西,通过皇帝伯伯的手,全部转赠给你。以你的势力,会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他给你的吗?你享受了他给的东西,却对他冷漠以待,他又何曾怪过你不慈?你方才说我克夫,不仅叫前未婚夫被关昭狱,还克得其家族遭难,又岂知袁氏家族之所以遭难,全是因为你喜欢的萤绣?你此刻口口声声责怪他不孝,那么我想问问你,他当年被神策侯夫人折磨的时候,你在哪里?那个时候的你,应该正忙着跟你的新婚丈夫亲亲我我,忙着百般的讨好你新任的公婆吧!作为母亲,你不但根本对他的处境不管不顾,还借势推手,想利用此事打击神策侯府。还有,当年他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忙着满天下的寻找你喜欢的绣艺,你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年初他被人追杀,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你在诅咒他,因为当日在御书房你被皇帝伯伯禁足,迁怒了他。却没想到,他在为你寻萤绣归来的途中,差点就真的丢了命。”白清自问自答着,步步紧逼,条理虽有些混乱,却是说的顺宁长公主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旁人眼中却并不觉得她过分,反而有些畅快的感觉。
都是为人子为人父的人,他们也想不通顺宁长公主这个母亲怎么会做的如此过分,说得不好听一天,那简直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白清此刻也彻底的放肆了,根本不管旁人的看法和顺宁长公主难堪的脸色,继续说道:“你这么多年都没管过他一丝一毫,如今我们的婚事,也用不着你管。你若是觉得他能有今日,靠的是你这个出自皇家的母亲,不如就从今日了断,让他入赘我白家,那安乐侯的爵位,也让给你好了,算是还了你当年生育之恩,如何?肖大哥,你不介意吧!”最后一句话,白清问的自然是肖肃。
肖肃眉目间全是柔情,点头道:“我自然不介意。如果可以,我入赘白家,跟着你改为白姓,也没问题。”
白清闻言,笑眯了眼,转头朝父兄问道:“爹爹,哥哥,你们同意吗?”
“求之不得,白肃白子传这名儿可比肖肃肖子传好听多了。”白澈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
倒是白济远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兴庆帝,留有余地的回道:“若是圣人同意,为父自然不会反对。”
也就是,只看兴庆帝的意愿,完全不管顺宁长公主这个当母亲的乐意不乐意了。
白清眉眼间全是羞涩之意,却是假作镇定的牵着肖肃的手走到兴庆帝面前拜了拜,撒娇的求道:“皇帝伯伯,您就再疼囡囡一回吧!请皇帝伯伯成全,让子传哥哥入赘白府!囡囡保证,一定会好好的待他,绝不欺负他,也不会有半点亏待他的。”为表决心,她还改了口,肖大哥也不叫了。
被牵上手的那一瞬,肖肃有些错愕,一直以来都是他单方面的追逐着她,从没想过有一日,她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的对待他,更没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已是远远超乎了自己的臆想。
反应过来之后,他心中却涌动满满的幸福和感动,不由得紧紧回握住她柔胰,顺从的跟着她的脚步,任由其施为。
此时此刻她一句如此简单的保证,便要将他纳入羽翼之下紧紧相护,作为一个从来就习惯于依靠自己和保护别人的人,第一次有被保护的感觉,却是来自一个柔弱姑娘全心的相护。新奇的是,他一点都不觉窘迫,心中满是熨帖。
那一瞬间,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火热的感觉,整个人都觉得好似要被这火热化开了似的,暖暖的,柔柔的。
他坚硬严肃的神情,也再维持不住,眉目间、看向她的眼神里,全然是毫不掩饰的爱恋。
白清这样惊世骇俗的做法,若换做平时,看在那些老学究的眼中,怕是免不了一场训斥抨击的。然而今日,他们先是经历了顺宁长公主的咄咄逼人,和她完全不顾及圣人的颜面并她亲子幸福的做法,此刻白清的行为和言语,实在是有些大快人心。就连往常寻摸到一点儿不对就死命上谏弹劾的御史们,也全然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半句谴责都无。
唯独顺宁长公主满心怨愤和厌恶,不待兴庆帝回话,便抢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