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一夜,漫长的好像是一个月,她的心境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似乎人也开始渐渐成长,变得成熟了。
是啊,以前他偶尔说过自己太过孩子气,现在当了这个孩子的娘亲,她总要更懂事才对。
她的心里,摆放着一个回忆的沙漏。
她现在也算不上是,一无所有的人了,她有跟这个男人一年多的回忆,也坚定地把他当成是毕生倾尽心血去爱的男人,而现在,他们更拥有了这个孩子。
想到这儿,她垂着螓首,一抹笑容,在她脸上渐渐浮现。
就这样,一家三口,也很满足了。
那个男人和那个孩子,都在睡着,空气里都透着平静祥和的气氛,她缓缓望向窗外的景色。
三月天的清晨,多少还有些清冷,但阳光洒了一地,却显得好温暖。
……
南宫桐站在那一座别院的门口,这看似一户殷实之家的院落,朱红色大门上,新年里贴着的对联还在原处。
对联上的黑色字体,娟秀漂亮,是出自她之手。
她跟苏敏,是截然不同的女子,她过分内向,性子温温吞吞,柔顺的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她说话的时候也是不疾不徐的速度,很多次都是安静地笑着倾听他发牢骚,却默然不语,或许他等了许久,才听到她对某个人,某件事,下了定论。
他却是晓得的,不是她跟不上他的节奏,她看上去心思单纯,却并不愚蠢。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
温吞的个性,也会有例外。
譬如这一次,就是很大的例外。
她生气了,非常寒心,所以,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她一定是不想看到他了……
南宫桐这么想着,淡淡一笑,只是在这个安谧的院落门口站着,站了很久的时间,周围的人来人往,却依旧无法打乱他的思绪。
他就好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伫立在那里,漫长却又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却也不伸手去推开门,没人人知道,到底他的脑海里,在想着什么。
不算高大的木门,突地打开了。
一个女子,推开了双门,南宫桐蓦地想要转过身去,却也清楚,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了。
真儿微微蹙眉,不用打照面,也看得出这个男人,是谁。
他们,其实已经足够熟悉了。怎么说,都认识了三年出头的时间了。
他稍稍停顿,既然她正好出门,他却这么扭头就走,实在让人太过难堪,而且,也不像他以往潇洒的风范。
这么想着,他利落地转身,盯着她。
她今日,似乎特别美丽,好像是一朵枝头的白色木棉花,并不算盛开的姿态,而是三分含羞待放,那种骨子里的柔弱的脆弱的美丽精致,几乎让看到她的男子,都要偷偷地将这一个女子,藏在眼底,藏在心底。
一身银色素面袍子,外面套着淡绿色的勾丝罩衫,她的长发高高挽起,束的一分不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双髻上斜斜插着一支琉璃簪子,悬挂着一枚翠绿色的玉环,在春光下,隐隐闪光。
“你要出门啊。”南宫桐没话找话,这回也耍不起嘴皮子了,毕竟他在真儿的面容上,看不到久违的笑容。
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呵,就算他耍泼顽固,任性无赖,她的嘴角总是含着浅浅的笑花,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头平和。
现在,是因为别的男人,所以连一个笑容,都吝啬不给他了吗?
他的心口,有一种压抑的苦痛。
没有痛的那么铭心刻骨,但是真实的,一丝丝,一缕缕,纠缠,揪心。
“对。”她微微怔了怔,最终轻点螓首,说完这个字,却又变得沉默。
似乎,谁也不敢轻易提起,最后一次的细节。
不去说,谁失约,谁苦等。
不去说,谁连说清楚的机会,都不给谁。
只是让谁一直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然后,自己去理会这种暗示,是什么答案,总好过撕破脸,来的好做。
这些,他们各自藏在心里,好像说出来,就是一种覆水难收的残忍。
沉默,让人变得更不好过,似乎他们已经走到了绝路,走到了尽头,已经到了需要没话找话的地步。
“要去见于公子?”桐见她的眼神,有几分闪烁,她不说话的时候,也更让人多疑。
他这么询问,突地发现真儿的眼底,闪过一抹刺痛。
他心口一热,几乎要安慰自己,她只是出门而已,是他多心猜错了,然后,下一瞬间,他听到真儿牵扯嘴角的笑容,声音很轻,但听来苦苦的。
“对,我要去见他,三天前就约好的。”她顿了顿,其实说不出来,这逼自己安静下来,沉淀下来的半个多月,思念却泛滥成灾。
“是啊,你是守信守约的好女孩……”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还有什么资格,好挽留她呢?不像他,说好要见面,却一个人在花园中派回游走,让她在宫外等候整整一日。
他才是混蛋。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挽留她。
如果要,他该跟真儿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真儿没有看到南宫桐脸上的不自在和寂寥,其实,她根本没有与他对视,因为她生怕自己内心的秘密,也被他看穿。
看穿之后,是什么结果,她几乎已经猜到了。
可能用说笑插科打诨的语气,劝她早该别想太多。
毕竟,他至少会给她留有半点颜面,毕竟她是女子啊,她在心中自嘲苦笑,却又无法继续安慰自己。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他不是性情木讷的男子,她比谁都清楚,相反,他的心并不粗犷,而是细腻宛如被溪水冲刷的白色鹅卵石,敏感却又坚强,纯净却又冰冷。
“是我太好么?还是——”真儿眼眸一转,欲说还休,她垂眸一笑,笑自己的可笑和天真。
男人的借口,就是为了拒绝女人的痴心和贪心。
果不其然,她这次,也没有听到南宫桐的回答。
她觉得,自己该死心了。她示意他让开,这一次,她不要再站在他的身后了,她要越过他的身子,跟他走向相反的方向了。
“借过,我该来不及了。”
她的神色有些仓促,想要离开了,当她直视着前方的时候,南宫桐的心里,流过很莫名的失落感。
因为这个眼底只有他一个人的女子,现在,要迫不及待,奔向别的人,或许,是奔向那个人的怀抱了。
直觉告诉他,他的心里有些苦涩的滋味,那让他很难忽略。
那个女子,并未在十步之外的距离,停下来等他看他回眸,而是走的很快,像是已经厌烦了这种与他为伍的生活,终于要彻底摆脱他了,终于要得到自己的自由了,她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之内一分分消逝了,像是水面上的涟漪,最后都消失了,不见了。
“你一再试探,我一再隐瞒。”
他面对着那个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温柔的背影,最终扯唇一笑,说的万分苦涩。
他是清楚,这个女人,为何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理由,他如果还不懂,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他过的日子,一直是游戏人间,虚实难测,不懂装懂,心里真正懂得,却又装作不懂——
她会怪他的,但他却做不了任何事。
他在尝试,不过这一次,又失败了。
他已经走到了门前,却不敢推开门。
他已经见到她了,却又不敢豁出去,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他就是一个,可怜可恨的胆小鬼。
他缓缓地,缓缓地,弯下腰,坐在门边,阳光就落在他的脚边,却无法温暖他的身体。
他一身华服,倚靠着石墙,坐在门口,那么华丽的诡异,那么寂寞的华丽。
湖边,青青垂柳,随风摆动,在水面上划过一圈圈水纹,护城河边,景致独好。
真儿望着那个已经坐在石凳上的年轻男子,她的心,却突地制止她,再往前走。
仿佛如果不跟随心任意妄为的话,她会后悔一辈子。
男子等的有些心焦,蓦地侧过脸去,才发觉他邀约的对象,已经来了,只是她踌躇不前,脸色有些苍白,神色也显得恍惚。
他站起身来,不算特别好看的男人,五官不过端正而已,但他却是温文有礼的男人,看得出来,家教极好,极有涵养。
他朝着真儿微微一笑,想要走向前去:“怎么了?真儿?”
“别这么叫我。”她却蓦地脸色一变,她已经不期待南宫桐能够给她答案了,但为何听到其他的男人这么呼唤他,她还是觉得忍不住的心痛?她的心,不断紧缩着,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的脚步,不是向前,而是向后一步。
两人已经见过五六次面,长达数月,于谦也几乎认定,只要自己加把劲,就可以抱得美人归。
虽然如此期盼,不过他在人前却不显得太热情,不想别人揣摩他是因为想要高攀对方身份才追求她,他不喜欢别人误会他的真心,所以看到她的退缩,他也只是淡淡问了句:“我觉得叫公主会太生疏,我们不是已经相处了几个月了吗?”
“我对你不是真心的。”穿着嫩黄色绣鞋的小脚,再往后退一步,她的心不让她出卖自己的灵魂,去靠近这个男人,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他。
虽然很多人会说,感情是可以成亲之后,慢慢培养的。
但为何,她连放纵自己做戏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不是能够说谎的女人,也不愿欺骗任何人。
她怎么做都不对,即使她无视自己的心,去跟这个男人成亲,南宫桐也不会嫉妒,更不会愤怒,他只会继续听他的戏,看他的景,潇洒逍遥。
所以,她还在傻什么?!
她何必赔上自己,却什么都得不到回报?!
南宫桐不会痛心,正如方才,他一步也不曾追过来。
因为,没必要。
她的心,更凉了,因为真相,那么赤*裸*裸。
于谦蹙眉,并未暴跳如雷,只是笑容瞬间消失彻底:“你说什么?”
“抱歉,我不能陪你去赏牡丹花展了。”她暗暗握紧手,眼眸清丽,这一句话说的不让对方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下一瞬,她几乎就要掉头,奔走。
他看得出来,她的脸色很差,以往的几次见面,让他觉得她隐约有心事,他不曾多问,这一回,他不再忍耐,低声问。他伸手,触碰她,没有恶意,她却心头一震。“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送你回去——”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要回去拿,你另找他人吧。”甩开他的手,她走的决绝。
于谦却有些慌了,因为她的决绝,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她让他误以为,是柔弱的女子,却忽略了她原本就是公主,本该有些傲气的。
“丢了什么,我帮你一起找,要不,我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你是没办法帮我找到的。”她说完这一句,转过头,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因为她失去的东西,连她都找不到了。
不,那是她偷偷期望,却没有得到过的,所以,也无从谈起,何时失去了。
她走到一半,在无人走动的街巷,突地俯下身来,倚靠在墙壁上,掩面哭泣。
如果当年,她没有在深宫后花园,遇到南宫桐,是否这辈子,就没有希望,也不会绝望——
心在发烫,下一瞬间却又变冷,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不喜欢他嘲笑自己的软弱,所以她学着长大,不再当爱哭的女子。
但是这一回,她无法忍耐下去了,三年了,一切都还在原点。
她以为他对自己的感觉,对她的在乎,至少该多一点点,原来,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了,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被动难堪的地步。
她是怎么走回去的,整个人像是走在云端,摇摇晃晃,恍恍惚惚,眼泪流干了,她抹去泪痕,低着头一步步往回走。
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她的身子变得毫无力气,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再拐一个弯,就该到家了。
真儿轻声叹气,至少在回到府里之后,不想让下人见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默默抬起眉眼。
然后,她惊呆了,愣住了。
那个是谁,坐在门口,低着头,黑发狂狼地披散在脑后,他一动不动,双手交叠着,身上的尊贵气息,让人无法忽略。
她抬头,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刻,他居然还在这里?
是坐了很长时间了吗?
为什么要等她,是因为有话要说吗?还是……
她不敢猜下去了,因为她觉得,她始终无法走入他的内心,也猜不到正确的答案。
一切,都是徒劳。
就像这次一样,只要他等上自己一天,她就觉得心软。
但又要跟以前一样吗?只要他说上几句好话,她就要对他微笑,就要消去心口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