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渐渐深沉下去,薄唇边逸出推测。“那么,应该什么事都知道才对。”
仿佛那是对她跟小姐之间关系的最高称赞,幡儿的喜悦涌上心口,连连点头,喜上眉梢。“小姐跟我,没有秘密,小姐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人我都一清二楚……”
“喜欢什么人?”他冷嗤一声,语气已经冷沉。他不禁有些好奇,那个女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突地那一刻,他面临诡谲的紧张。
幡儿呵呵笑着,完全没有发觉自己面临的危险。“当然是那种风度翩翩,温柔体贴的男子啦,以前那个……”
“那个绣花枕头?”南宫政不悦地蹙眉,那个叫长孙远的男人,有什么好的?甚至,没有作为男人的半点担当和骨气。
幡儿突地恨恨道:“要不是被大小姐……哎……”
“说清楚。”他突地想到了,之前抓住长孙远,他坦承跟苏郁有染的关系,他却没想过,那个男人跟苏敏也有关系。
“那位公子本来对小姐很好,我看他就是喜欢小姐,想要追求她的,可是后来因为大小姐夺人所爱,小姐才会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不再跟他写信了。”幡儿的语气无不透露稚嫩单纯,没有留意到南宫政的眼神,突地变得释然。
只是写信堆积词藻,那算不上是什么爱情。
至少,真正的爱情,不是那种单薄肤浅的东西。
那时的苏敏,还未真正懂得情窦初开,就被苏郁一手破坏,更不会有对感情的轻易憧憬。
话锋一转,他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浅淡的笑意覆上嘴角,似乎问的随意。“你说她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说说看。”
“凡是幡儿做的菜,小姐都喜欢啊。”幡儿说得理所应当。
“天真。”丢下这一个字眼,南宫政笑出声来,如果这个丫鬟有他一半的眼神,就不会说出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幡儿见南宫政笑得张狂,脸色不太好看,无奈地反驳。“小姐从未嫌弃幡儿的厨艺,每次都夸我的,我又没说谎话。”
南宫政冷哼一声,有些不耐,这个丫鬟实在没脑子。“是吗,你只是个笨丫头,我怎么会问你呢。”显得,他也变得幼稚可笑起来了。
幡儿根本就没有细腻的心思和洞察力,只知道苏敏是毫不挑剔,跟了她十几年居然连她失去味觉都察觉不到,他问了也白问。
似乎想要证明苏敏不是敷衍,而是自己的厨艺了得,幡儿据理力争。“其实小姐天生的味觉很好,所以以前老老爷还在的时候,经常让小姐尝酒呢。”
这一句话,倒是让南宫政发现了不对劲的端倪,笑意渐渐流失干净。“如今苏家酒业发展的这么好,你见过她品酒吗?”
“没有啊,都是让那些酿酒师傅品尝的。”幡儿摇摇头,回答。
南宫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毫不放松地逼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如果她又说谎了,她不是天生的残缺,那么,是否还有隐情,是否还有苦衷呢?!她又为何要说谎?
“小姐不品酒,好像有差不多八九年了吧,这样算来的话,苏夫人带着大小姐才住到府里没多久呢……”幡儿扳着手指头,低声呢喃。
“难道是——”南宫政俊脸一沉,眼眸之上覆上更多阴沉的颜色,浓厚的抹不开。
又是她们的阴谋吗?!
他眼神一沉,离开京城之前,曾经有属下对他禀明,苏郁已经被周衍从军中带走,想必应该是活着回到了洛城。
看来,他需要要见见她。
河边堤坝。
一顶蓝色轻轿停下,一只白皙柔荑挑起深紫色帘子,她徐徐走出轿子,急急走到前方。
河岸边聚集着约莫一百号人,把河岸挤得水泄不通,两旁也围聚了不少贫民百姓,显得比什么盛大节日还要来的热闹。
一眼望去,眼底纷纷都是粗壮的汉子,他们挽高了袖口,有的甚至裸着上身,下身是粗布裤子,光着脚,这些都是苏家雇佣来的全城的工人。
领头的大师傅眼尖地看到苏敏的身影,大吼一声,声如洪钟。“苏小姐,你总算来了,我们大伙儿可都等着你下令开工呢!”
苏敏扬手,三个下人跑着跟来,他们挑来了满满的馒头糕点和凉茶,放置在一边。
她笑着望向他们,眼神清明,声音透露着关切。“我派人送来了茶水糕点,大伙儿吃饱了,喝足了,再动手也不迟呀。”
“小姐不愧是当家的,想得就是周到。”大师傅哈哈大笑,一抬手,身后的汉子有秩序地走向前方,没有任何哄抢的景象。
苏敏走到师傅身边,瞥向那些就地坐着用食的工人,眼神一沉,淡淡问了句。
“修建堤坝必须赶在雨季来临前,我想对于熟门熟路,手艺高超的师傅们来说,时间不会太紧吧。”
大师傅咬了一口松软香甜的馒头,笑着点头,很是自然。“还有三个月时间,加紧干,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再说了,苏小姐为洛城的百姓做好事,我们当然要出十二分力了。”
“那拜托你们了。”
苏敏含着笑意,默默将实现转向那几乎要空了的蒸笼,里面还躺着两颗多余的馒头,她稍稍俯下身,一路赶来,她滴水未喝,如今看着他们用食,倒也有些饿了。
正想伸手,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一把将那个馒头抢过,苏敏头也不抬,她不愿与人争夺,更别提跟赶工的工人抢夺填饱肚子的一颗馒头了。
反正这蒸笼里面,还剩下一颗,她微笑着说道:“你先。”
然后,正要伸手,却又被一手抢过最后的馒头,她微微怔了怔,只能无奈地苦笑,看来今天,她的运气不太好呢。
只是抬起头的那一瞬,才看到对面抢夺最后两颗包子的人,不是所想的工人,而是南宫政。
他不以为然地咬了一口馒头,视线望向那一望无垠的江水,并没有看向苏敏,只是朝着她,抬起右手,最后一个馒头就在他的手中。
苏敏望着他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动作,如果不饿,为什么要拿去两个馒头,如果饿,为什么要将一个馒头递给她?
她真的,看不懂他。
柳眉微蹙,她轻声询问:“幡儿没有给你喝粥吗?”
他沉默不语,继续啃咬着馒头,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不给任何回应。
“我跟她说了,怎么又没有听到……”苏敏无奈摇头,想必是她走路之间说话太过仓促,幡儿没有留意。
南宫政这才开口,眸光无声掠过苏敏光洁的面庞,语气低沉,带着调侃的口吻。“我吃完了,不过她给你准备的分量,也许只能喂饱猫儿。”
苏敏这才意识到,幡儿知道她的食量,自然端来的分量无法满足南宫政这样的大男人,是她疏忽了。不过,怎么他的威严,还能让幡儿不乖乖送上食物,一直空着肚子到如今吗?
她眉头微蹙,眼神闪过觉得好笑的情绪,让原本的脸部线条,稍稍柔和。“你还会让自己饿着吗?”
“听起来很可笑?”南宫政凝神,依旧望向身旁苏敏的侧脸,那淡淡温柔的暖色,驱散了她原本的冷情,也因为方才一瞬的笑容,看起来可爱多了。
苏敏依旧没有接过南宫政手边的馒头,笑了笑,说出一句来。“既然你没吃饱,就把它吃了吧。”
“至少我有一碗粥,你不是什么都没吃吗?”南宫政把馒头凑近一分,脸色已然有些难看,这个女人是不知道长时间抬着手,会很累很酸吗?
苏敏收回了留在南宫政身上的目光,望向另一侧工人们劳作的情景,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我叫下人再去买就可以了。”
“废话真多。”南宫政的脸色,更加不悦,除了支撑苏家这么多商号之外,他没想过居然连修建堤坝这等事,也需要她一介女流来插手监工。望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跟一年前在新房新婚之夜见到的苏敏来比,清瘦了许多,更显得纤细。
一想到此处,他的胸口泛出微薄怒意,仿佛是交代不懂事的稚童,却又没有天生温柔循循善诱的好脾气。“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该睡,累了就要停下来休息,这是人的本能,连这些规矩都不懂,真怀疑你是怎么当上一家之主的。”
苏敏正想要争辩什么,南宫政已然眼神一沉,一把将手中的馒头,塞入她的口中。
他的动作,实在太霸道,太自以为是。
但,为何她却不再觉得,他跟以前一样,那么可怕难以接近了?
她那一刻,被馒头塞住了嘴儿,他的力道太大,几乎要将整个馒头都塞入她的嘴里,她险些要怀疑,他是否有谋杀噎死她的嫌疑。
呼吸,仿佛也被这最后的馒头给堵住了。
她伸出右手,抓住馒头一角,一小口一小口咀嚼着,同南宫政望向的,是一个方向。
“谢谢。”
馒头吃完一半,他才听到这一个字眼,从身边飘来。
他不无疑惑,她是太懂礼仪吗?他甚至不觉得,到底有什么让她感动,有什么让她值得兴师动众,动用这个感谢的珍贵字眼。
感觉的到南宫政的眼底尽是不解的情绪,她淡淡微笑,说道。“不是把馒头让给我了么?”
能够让一朝天子让出手中的东西,即使是一颗馒头,她作为平民,不懂得感恩,恐怕太有恃无恐,不知进退。
南宫政的目光,愈发深邃,他仿佛在探究什么。“不是你出银子买来的东西么?居然还说谢。”他似乎跟她想得不太一样,他分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居然还能说出感谢。
他们的想法,一个天,一个地。
“昨夜我说了些过激的话,都忘了吧,就当那是一场梦。”她不再跟他争辩下去,轻轻握着那一颗还带着余温的馒头,嗓音轻柔,融化在春风中。
这样的苏敏,带着几分人该有的温暖,跟昨夜的冷漠,固执和悲伤都太过不同。却也,吸引着南宫政想要伸出手去,触碰那或许不再冰冷的面颊,虽然是无意间在昨夜触碰到她的眼泪,被那一滴泪珠烫伤,他却不想再看到她流泪模样。
那种情绪,是万分陌生的,陌生的令人觉得无可救药。
苏敏笑着望向他,神色自若,眉眼之上再无任何一分阴霾。“我不想因为此事而愤世嫉俗,连你都在改变,我怎么能够继续一成不变下去呢?会变成老古董的。”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似乎走得太快,他回头,看不到她,或者,是她走的太快,一转眼,他跟不上她的脚步。总而言之,如今的苏敏让他无法彻底放心。
不过,她看到他的改变了,南宫政这么告诉自己,仿佛有些情绪,被平复了。
苏敏顺着他的口吻说下去,波澜不兴的眸子内,黑白分明的清晰。“我如今想的,只是何时能够修好这古旧的堤坝,今年能让洛城免于水患。”
那不再是清晨失神空洞的瞳孔,而是有温热的真实情绪充斥其中,南宫政的薄唇边这才扬起很浅很浅的笑意,不疾不徐地丢下一句话。“看得出来,你对洛城很有感情。”
“这些事是我真心想做的,如今苏家有这个能力,早日完成,也会让我更加轻松一些。不必,后悔。”她说的,很简单。
他不该质疑她走出阴霾的能力,但她惯用的手段,是逼自己忙碌的毫无分心的时间,就像是苏老爷死去那会儿,她将重振旗鼓的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不让自己有消极怠工的机会。而如今,她对往事的无动于衷,是因为她将注意力,转嫁到眼前的任务之上了。
不过,至少她愿意走出来,不再那么冷漠。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苏敏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让人心神预约,理智清醒,她望向那一江春水向东流,轻声道。“几乎是偏爱的程度吧,我热爱这个小城,不觉得这儿很美吗?”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敏的娇颜上,半响之后,才徐徐重复着那一个字眼。“很美。”
苏敏没有发觉这句话的异样,转过脸来,只是讶异他的回答。“跟京城比起来,似乎逊色许多吧,毕竟只是个江南小城罢了。”
南宫政却生生打断她的话,俊颜严酷,一身寒意。“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喜欢京城。”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出生地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才对,怎么你……”她无声喟叹,他的表情,让她觉得无名的哀痛。
见他果然不再说话,冷漠的宛如往昔,她才意识到,急忙试图结束这个话题。“是我提到不该提的禁忌了吧。”
南宫政却在半响之后,开了口,眼神一望无底的深远。“曾经一度,我万分厌恶京城,甚至想要一把火,将它烧成灰烬,或者,带着千军万马,将它夷为平地。”
“这么痛恨?”她压低声音,喃喃自语。
他一句带过,“是些不好的回忆,让人无法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