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是他所厌恶的感觉,以往的头疼已经造成他的困扰,如今体内的毒性,更让他濒临疯狂边缘。
有谁的脸,带着浅淡的微笑,如画的容颜,嘴角的甜蜜酒涡,在下一瞬转瞬即逝。
似乎足以,让他有些许时候,分了神,不再去感知,到底体内的剧痛,是否拥有比死还难过的力量。
那个人……是……
南宫政眉头的褶皱更深了,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一人抵抗那些乱箭的时候,即使左臂被乱箭所伤也不曾觉得疼痛的时候,却是在看到地面上的那新鲜血迹之后,才觉得清晰而真实。
一个多月的孩子。
她果真已经被那个男人碰过了。
而且是心甘情愿。
她居然还愿意为那个男人,做温柔娴淑美妻。
紧咬牙关,一想到这一刻,那张脸在他的视线之中,更加模糊起来,他猛地扣住桌脚的一侧,一用力。
砰然。
桌子一分为二。
尖利的木刺顿时穿透他的手掌,鲜血汩汩而出。
……
一手从帐幔之后缓缓伸出,柔荑轻轻摩挲着一侧茶几之上的杂册,养病的时候人心愈发空荡无聊,幸好金掌柜从外面书房买的几本时下广为流传的诗册子,为她解决百无聊赖的时刻。
许久没有摸到那一本杂册,她记得午睡之前是放在茶几边上,怎么如今迟迟摸索不到?
苏敏轻声喟叹,如今的身子很难移动,只得侧过身子,轻轻撩开帐幔,目光留在茶几上,居然一片空无。
她蓦地蹙眉,册子去了何处?
视线缓缓移下,到了几步开外的那一双黑靴之上,她蓦地心口一紧,扬起眉眼看他。
是南宫政。
他到底来了多久了?
是她刚刚陷入午睡来的,还是刚刚到?
她想要缩回手,他却径自翻阅着手中的册子,看的入神。苏敏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到他的身上去。
他安然无恙。
还隐约记得他为她抵挡乱箭的那一幕,看的她惊心动魄,更无法想象,在成千上万将士厮杀震天的沙场上,那会是多么震撼的情景。
一支支利剑,像是下了一场雨,她甚至来不及逃开,就中了乱箭。之后就失去意识,直到被赶车的下人亲自送回商号。
她再也没有见过他,虽然金掌柜说过他来过看她,但她醒来之后,他早就离开。
“看的什么玩意儿?”
他的眼神飘向她,嘴角的笑意不知来自何等的情绪,而显得异样的平和,更仿佛没有任何的算计。
“解闷的册子罢了,还给我。”苏敏睁大清亮水眸,朝着他伸手。
南宫政没有为难,坐在*床沿,将册子递过去,一言不发。苏敏接过书册的那一瞬间,透过宽大的金丝衣袖,望向他的左臂,那里一片白色,隐约一现,他再度收回手去,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苏敏紧紧地望着他的左臂,突地察觉猜想到那是什么,猝然一把抓过他的衣袖。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南宫政来不及防备,她猛地撩高他的宽大袖口,望着那一只被白色纱布缠绕着的左臂,微微揪着柳眉。
稍稍压下小脸,她不难嗅到那清新凉爽的药香味道,直到如今,她才默默放下他的手,眼神闪烁。
“怎么会受伤的?”
南宫政的视线,紧紧锁在她的眉眼上,那里鲜少舒展开来,仿佛有数不清的忧愁和烦恼。
他盯着那清澈如水美眸,语气毫无波澜。“也许就应了那句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虽然武艺高强,却不代表能够独身化解一切危险和灾难,他是人,不是神。
闻到此处,苏敏在心中暗暗自嘲,无奈微笑:“我还以为你以一敌百也没问题,原来你也会受伤。”
“算是嘲笑?”他扬眉,无声淡笑。
这才觉得很不应该,苏敏收回了笑意,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这回他们的目的,是你吗?”
南宫政的目光,准确地落在她的身上,低声道。“不,是你。”
苏敏不敢置信,京城原本不是苏家商号的重心,哪里来这么些个歹毒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但他认真说话的样子,却又让人无法怀疑。
“我?我在京城根本就没有跟谁结下梁子。”
南宫政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有些莫名复杂的情绪在心口纠结,她一无所知的清澈眼眸,几乎要让人觉得心痛。“他们一开始的企图在你身上,但也是因我而起。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想把你捉住,借此要挟我,放了皇帝——”
苏敏轻笑出声,面目之上,只有浅淡的平静:“他们还真是想法单纯,捉住我就能威胁三王爷,能够换回皇帝……”她何时成为比天子还要重要的人物了?
再说,南宫政想要颠覆一切规则的想法,不知多少年前早就扎根萌生,这等坚决的念头,又怎么会因为她的死活而改变所有的部署和计划呢?
南宫政深深地望着她,嗓音低沉,喃喃自语:“是啊,真是想法单纯……”
想法单纯的人,譬如,眼前的这个女人。
苏敏扫过他的另一只右手,手掌上的伤痕没有用纱布包扎,很明显。“右手的伤也是那个时候得来的么?”
“你关心吗?”南宫政炽热的目光,几乎要让苏敏忘记如何呼吸。
眼光一闪,她挤出一丝笑意,佯装镇定,不乱一分。“你来探望我,至少我也要随口询问几句吧,否则就显得太没人性,至少我也懂得礼尚往来。”
南宫政不再说话,只有他知道,她对于他,并不习惯所谓的礼尚往来。
平日里,她的尖利爪牙,也可以让他几乎疯狂。
或许,是因为之前,他也不习惯对一个女人,那么好吗?
苏敏轻柔的嗓音,徐徐飘入他的耳边。“不过,这好像不像是箭头穿过的伤口。”
而且,伤痕很新鲜,看起来约莫才在一天之内。
她看的万分专注认真,南宫政任由自己的右掌摊在她的面前,她的指尖无意间轻轻滑过那昨夜被木刺伤过的手心边缘,宛如年轻的大夫看待一个病人伤口的毫不分心。
他的手掌,所有纹理都清晰分明,这种手相算是什么,她暗自分析。那一类人,应该过分冷静固执,能够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能够满足自己的欲望,却鲜少有爱吧。
苏敏淡淡一笑,命理之说,有时候信不得,有时候不得不信。
他的唇边,扬起很浅,很浅的笑意。“你会看相?”
“啊,没有。”苏敏微微怔了怔,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那种笑容在南宫政的脸上出现,有说不出的异样。蓦地垂下眉目,她缩回了双手,说得很平淡。“只是曾经被别人看过手相罢了,听过一些类似的话而已。”
南宫政顺水推舟,脱口而出,顺势又盯着她垂着眼眉的柔顺模样,虽然这样看不到她的眼底到底是何等情绪,却又让他觉得彼此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遥远距离。“你的命应该很好才对。”
她的笑意温和,语气却并不和善。“王爷是指我能够代替别人,坐上王妃的名分这一个运气吗?”
南宫政无奈,她的蜕变,让她变得比一般大家闺秀更加大胆和坚强,却也顽固盲目。“你太喜欢反驳和争辩。”
苏敏毫不松懈,眼神清明,双手紧紧按住丝被的一边。“或许是因为对方是王爷,我才会这样。”
“是什么命,本王很好奇。”他拉过苏敏的右手,翻过她的手背,望向那手心处,大拇指轻轻摩挲过她手心的纹理,眼神蓦地一沉。
他们对彼此并不算了解深入,甚至他从未有过机会好好瞧一瞧这一双柔荑,他的俊眉紧蹙,脸色覆上些许凝重。
苏敏不知自己为何没有马上收回手,或许因为他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只是凝望着自己的手心处而已。
她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跟王爷明说也没关系,反正江湖术士随口说说,我也随便听听而已。”
那最右侧的一条弧线,像是弯弯柳叶一般,却在半路像是被抹平了消失的彻底,那一半的线条,让人看得觉得突兀,也觉得内心很不舒服。
本该有一段延伸下去,直到连接手腕处才对,南宫政眼波一闪,默不作声。
他在等待,她说出口。
苏敏挽唇一笑,望入南宫政那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眸,然后,檀口微启。“是短命之人的命相。”
“什么意思——”他的右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握住她的柔荑,那一句话,非但不动听,更让人觉得可怖。
苏敏却毫无干系,摊开南宫政的双手手心,细细解说起来,仿佛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看王爷这一条纹理,两手都是差不多,比我约莫长了一半呢。王爷应该是活的很长久那种人才对。”
南宫政眼神一凛,生生打断她的话:“我说的是你!”
苏敏仿佛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折而吓到了,微微失了神,过了半响才幽幽地逸出那一句。“那个人说,活不过三十岁的。”
晴空霹雳一样,几个字而已,足以达成石破天惊的程度。
仿佛觉得南宫政没有挺清楚,苏敏再度重复了一句,眼神平和,清亮的嗓音之内,蓦地藏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低哑。“我,是活不过三十岁的命。”
南宫政的手,却在她的丝被之下,一把捉住她藏匿的柔荑,看她的眼神更像是,更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却又说不出口一般的为难。
“为了作为补偿,命中有财富,不是说的很准吗?爹死了,我接下了苏家大权,也至少算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女商人。金银珠玉,在我眼里都是最平凡的景色罢了。”苏敏不敢询问,到底那手边传来的炽热温度来自何处,一阵酸楚,莫名其妙地侵袭她的内心。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面对的那个人,会是南宫政。
驱散内心不该有的情绪,她恢复了神色自若的模样,浅笑吟吟,“很多人都羡慕我有这样的好命呢!”
“那不是你想要的。”南宫政冷冷丢下这一句话,望着眼神闪烁一分的她,如今越了解她,越能看得到另一面的她。
她淡然,平静,温和,友善,像是一朵无害的美丽的花朵,独自生活在山涧清幽处。
但一旦惹恼她,她又会比一般的女子,更决绝冷漠,花朵下的尖刺,足够让人受到教训。
但她心里空白的那一部分,却又根本不是巨大的财富可以填满的。
南宫政的眼神,不再那么炽热尖锐,相反,比往日更加坚定的温和。
那种眼神,不知为何刺伤了她最柔软的心。
“我很想跟平常的女子一样,嫁一个对我好的男人,跟他过一生一世,相夫教子,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苏敏别开视线,微微眯起眸子,藏匿那转瞬即逝的冷冽。“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期盼,觉得别的平常女子可以做到的事,我也可以等到,我也可以做到。”
就像是常常在黑夜之中生存的人,会比一般人,更加渴望光明的到来。
她正是如此。
但爷爷说过,她不能随意出嫁。
不只是因为江湖术士的判决,更为了不让不可靠的男人知道她的身份,往日不单要遭遇背叛感情的结局,更落得被人诛杀和折磨的下场。
南宫政微微蹙眉,她说话的模样,总让他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不了解的。
就是这种不了解的感觉,让他的脸色,更加凝重起来。
“你说这些话,显得很心酸。”
苏敏厌恶被他看透心中的想法,绽唇一笑,柔和的笑靥,顿时映入他的视线。“我倒不觉得。那是别人给我的限期,如果太过焦虑的话,就太可笑了。谁说得清楚,到底是注定长命百岁,还是下一日就死呢?!”
闻到此处,他的凝重渐渐缓解消失,望着她弯弯的眉眼,南宫政淡淡笑着,在她的身上,鲜少见到多情伤感的情绪,似乎在商场上磨练的多了,也就变得心肠硬了,什么都可以拿来调侃。
苏敏耸肩,见解独到。“说不定,江湖术士只不过为了要我多花几两银子从他口袋买得所谓的化解灾难的锦囊而说的谎话而已,如果为了这句话就耿耿于怀,活着做人未免太累吧。”
她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够把所谓的命数,都算好了。
那不是一笔生意的进账亏损,没有那么简单和无知。
见南宫政半响没有说话,苏敏重新捞回了杂册,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王爷,我看你当真了呐。”
南宫政扬眉,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自顾自看书的清丽模样,开口。“你是在说笑?”
“就当我是说笑吧。”
眼眸划过一抹阴影,她淡淡笑着,拨了拨滑落的发丝,继续看着摊平在膝盖处的杂册。
“你的伤,让我看看。”
南宫政的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