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想当年两家还是至交——”罗公子咬牙,愤恨地拍桌而起,两方已然感觉的到尴尬的气氛。
“是啊,我爹对碧月山庄万分仁厚,老庄主人都死了还念着故交的情意,将这么一大笔银子借给你,甚至在苏家最难的时候也没有催过你们。可惜,我爹出殡那一日,来了不少跟苏家合作过的商家祭拜,唯独就是少了碧月山庄这一个故交,真的可笑。”缓缓品了一口茶水,苏敏的温度,却在眼底悄悄冷却,她说出来的话,不禁让对方罗公子和总管的面色,万分难看。
虽然难听,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罗公子即使气不过,也说不出一个字。
“再说了,让一个毫无经商头脑的人把银子丢入水中,却连水花都见不着一个这种事,简直就是浪费苏家的银子。”苏敏轻轻瞟了对方一眼,万分从容地转动着手中小巧精致的茶杯,话锋凌厉。“把几万两收回,不消一年,我就可以让它翻一翻,比眼看着你只赔钱不赚钱的举动好多了。所以,苏家在碧月山庄上吃的亏,也足够了。”
雷掌柜眼看着苏敏的话语早已将对方激怒,眉头轻轻蹙着,却又没有出手阻拦。
“罗公子,下个月初三,我会派人上山庄取钱,希望你能够守信。至于其余的三万两,看在过去两家的情分上,我再延后六个月,但为期一到,我不会再改变主意,也希望在这半年内,罗公子早日觅到生财之道。”苏敏缓缓站起身来,似乎早已决定将今日的交谈草草结束,再无更改的意思。
“可恶的女人,你是要把碧月山庄逼到绝地吗?!”罗公子指着苏敏骂道,情绪已然崩溃。
“小当家,这——”雷掌柜一把挡开他的怒意,将苏敏拉到身后几步,才低低问道。
苏敏却挣脱开来,一步步,逼近罗公子,黑眸一眯,隐藏着眼底的寒意。“怎么,偌大的碧月山庄,连区区三万两也交不出?”
他眼神一沉,这个女人的眼光,太凌厉,几乎他心虚地不敢对望,更别提跟她争执下去。
苏敏无奈地摇头,低低喟叹一句:“到底这三年,被你败坏到什么程度了?”
罗公子不满,继续叫嚣:“别小看我,虽然不如苏家,但我也有办法筹到那几万两银子!”
“少爷,我们庄内哪里还有几万两,现钱至多一万两左右而已,你忘了吗,上回那矿场的生意让我们赔了不少。”总管在一旁小声提醒,每一个字却都落入苏敏的耳朵。
“大不了把山庄的地契卖了!我还能让一个女人看不起?这口气我吞不下!”罗公子拂袖,交谈已然陷入僵局。
雷掌柜也没有几分把握,看苏敏的意思,是一定要拿到那笔款子,誓不罢休了。
“在市场上,碧月山庄的地契,约莫值得了两万两,如果其中的家居摆设也留着的话,约莫可以再折合一万两。”苏敏淡淡噙着笑意,在一边神色自若说着风凉话。
“这样,不单能够还一半债务,余下的一万两罗公子可以另寻出路,只要经营得当,半年后就能无债一身轻了。”下一刻,审视着眼前几人的反应,她说的轻描淡写。
一听到她的算计,罗公子猝然转过身子,低吼道,满是敌意。“别说这些废话,你是不是说了这么久,看中了山庄了?”
苏敏对于他粗暴的反应,却只是一笑置之。“苏家的置业别院也并不少,再说了,苏家没有那么多人,住不了这些屋子。就算罗公子要卖于我,那山庄也只能日日空着,徒生灰尘和蜘蛛网罢了。”
罗公子眉头皱紧,沉默不语。
苏敏的右手轻轻攥紧胸前的那一个红色流苏穗子,眉目清丽,正色道。“不过,若说当真碧月山庄还有什么可以抵债的话,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个。”
“说罢。”罗公子已然头发昏,语气不耐。
眼神一转,一抹慧黠闪过她的眼底。“山庄的窑场。”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愕,包括苏家的雷掌柜,也没想过苏敏在打算的,居然是这个算盘。
“窑场的一人一物,哪怕是其内的一棵树,一根草,都不许给我动丝毫,然后,加上所有往来制瓷的资料,一张不少。那么这些,可以抵去五万两。罗公子再拿出一万两,我们就互不相欠了。”指尖的流苏无声滑落,她的姿态没有一分动摇,直直望入罗公子的那一双愤怒的眼底,平静的态度仿佛已然稳坐上风。
罗公子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还真挑剔,居然看上了碧月山庄的窑场!那可是我们四代的祖业——”
“相信我,五万两是我的最大限度,环顾这商场,也不会有人比我出的价更高。”对于他的辩解,苏敏的语气温柔,却又一针见血:“的确是你们祖辈四代的基业,但我看在你手中,不消一年,就要毁了。”
闻言,罗公子的脸彻底白了。
“转交给我,不但能够保住窑场,保住你家的基业,一旦你他日发达了,再从我手中买去,如何?又能免去债务,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加两全齐美的法子。”苏敏那一双美丽迷人的黑眸,如今黑白分明。她说的话井井有条,丝毫不乱,让对方又气恼,却又无法反驳。
见罗家的人沉默了许久,苏敏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不再废话:“如果我让罗公子难做了,不如还是照第一个方法吧,我不会强求任何人。”
见她要走,罗公子知道一旦回绝,那沉重的债务就很难解决,到时候他说不定要沦落到卖出山庄无家可归,还不如交出窑场。
“好。”这一个字,几乎是挤出牙缝的,罗公子这个决定,下的不无艰辛。“我同意。”
雷掌柜几乎是紧跟随着苏敏的脚步,他自从走出了客栈,就一直有着疑惑,苏敏从来没有觊觎过山庄的窑场,怎么如今突发奇想了?
是她自由安排吗?
“那个窑场,能够帮助苏家赚一笔大钱。”她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知道雷掌柜在想些什么,走到半路,她突地丢下这一句话,解释她这么做的原因。
不清楚,她对金银并不在乎,也从未奢华过日,但如今却想要把苏家办的有声有色,仿佛是内心某一个角落太过空虚,需要成功的感觉来填补。
需要,来证明什么。
“其实这三个多月来,苏家的生意做得并不差,老爷看到小当家做得这么出色,也会瞑目的,你不需太紧张——”安慰着苏敏,他不想看到她急于求成。
苏敏暗暗握紧双拳,面色白了白,眼前仿佛再度浮现那一幅场面,她不知道是否挫败,但却不想承认,他真的欺骗她。“我也不想这么心急,但我厌恶失败,真的很讨厌成为手下败将的感觉。”
“小姐?你最近是有心事吧。”
“对了,听说雷掌柜跟吕先生是同乡是么?”苏敏蓦然停下脚步,话锋一转。
雷掌柜点点头,笑道:“我们都是通城的,加上吕家跟苏家有着渊源,虽然算不上熟识,大概的情况还是知晓的。”
“听闻吕家兄弟姐妹众多是么?”苏敏不露痕迹。
他点头,回答:“吕先生是长子,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呢,在通城也算是人丁兴旺的家族。”
“妹妹?”苏敏重复着那个字眼,直觉告诉她不是,但她却渴望雷掌柜可以说是。
“去年年初就出嫁了,如今都大腹便便了……”雷掌柜的这一句话,石破天惊,把她打入黑暗境地。
那么,那个女人,不是他的亲妹妹。
所以呢,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入苏家大门,仿佛整个灵魂,都不在身体里面。
吕青阳默默迎向她的身子,她却没有看到他一样,继续失魂落魄地走入大厅,他眉头一皱,情绪写在脸上。
一把拉住她的柔荑,他默然,压低声音问了句。“你怎么了?”
苏敏缓缓抬起眉眼,望向眼前万分熟悉又顿时觉得万分陌生的男人,她勾动嘴角,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冷漠。“有什么事?”
“丝绸被抢的事,我觉得有疑点。”
吕青阳紧紧扼住她纤细的皓腕,仿佛觉得她就像是一只单薄的纸风筝,很快就要从他的手里离开,飞向苍穹。
“知道这条路线的人,你,我,还有冷总管,雷掌柜等人,不过六七个人而已,那是苏家二十年前特意找出的捷径,一般人哪里会留意并了解的这么清楚?”他说的很平淡,但用意很深刻。
苏敏一下子懂了,但她还是沉默着,内心止不住颤抖。
他看着她,不言不语,目光中透着怜惜。
那样的眼神,让苏敏的心更加冰凉。
不,她不相信!他怎么可以质疑她的得力助手?!
“不会的!”她轻摇着头,反复说道,语气却愈来愈弱。
吕青阳克制着不忍,狠着心逼她正视那些事实。这对她来说,的确太过残酷,但眼前危机四伏,他强迫她正视一切。
不只是他,就连聪慧过人的苏敏,也有着盲点。
也许那桩诡计,就是靠着他们的盲点,悄悄进行到现在。
“这是唯一的可能。”沉声说道,吕青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这六七个人中,藏着对苏家不忠,中饱私囊的人。
“不会是我的人,绝对不是!”苏敏不肯听他,黑白分明的大眼蒙上一层轻雾,如果连这三四个人都不能信任,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吕青阳蹙眉,他只觉得第一时间,想要安慰她。当他走来,伸手想碰触她时,她像被火烫着般,踉跄退了两步。
他站在原处,没再上前,黝暗的目光锁着她。
那样的目光让她无法忍受。
“不可能,你冤枉我的人,我不信。”她激烈地喊道。“我为什么要信你!如果他们都是骗子,都是伪装,那么我第一个要怀疑的人是你!”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一震,室内一片死寂。
她从不过分冲动,更是一句难听的话对没有对他说过,近日他真的觉得很不对劲,“苏敏,你——”
她喉中一梗,心底满怀着复杂的情绪,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一动也不动的,一脸漠然。
什么脚跟一旋,仓皇奔出大厅,没有发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
他僵立在原处,紧握着双拳,不动。
她开始怀疑他了。
……
南宫政带来个俊美少年来,才一踏进府里,就引起大骚动。
那少年玉树临风,穿着一袭蓝丝罗绮,面如冠玉,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黑瀑也似的长发迎风飘扬,发尾还系着蓝丝飘带。他手里拿着燕翎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在府里逛大街似的晃来晃去。
真怀念,不用整日呆在梅园的日子。他东看看,西瞧瞧,漂亮的眼眸之内尽是新奇的笑意。
他也有终见天日的一日呀。
望了望一旁的俊挺男子,他刚随着南宫政从大营中回来,看到他沙场秋点兵的潇洒肃然模样,看来他又无法不对他崇拜尊敬了!
哎,谁让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比得上他的政了呢!
王府的长廊一旁,数十个下人丫鬟蹲着身子,望着近处那个少年,有人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不禁压低声音讨论开来。
“他就是那个吗?”一个小丫鬟窃窃私议着,转过脸来悄声问道。
同伴鬼鬼祟祟地回应,却还是寓意不清。“对啦,我也觉得就是以前藏在王府的那个——”
还有人不信,重复问道:“该不会,真的是王爷的什么吧。”
“该不会是什么啊?”
紧紧靠着的十几个下人丫鬟,一听到身旁的陌生声音,猝然谈虎色变一样站起身子。
他正托着腮帮子,半蹲着身子,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
他笑得和善,那些人却如浪般,“哗”的一声退开,脸上纷纷陪着笑,两手在身前猛摇。 见来者是他,看热闹的人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没没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他们用这个那个,什么的字眼代替他的身份,真的让他有些生气,他耐着性子笑着问道,俨然一只年幼却道法高深的笑面虎。“哎呦,你们也不说完,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说下去,我也听听看。”
最前头的仆人性格老实,猛地摇头回答:“呃,爷你不是东西。”
桐的笑意,蓦地转凉:“是吗?谢谢你的提醒。”
“爷,我错了。”随着领头人的跪下,连连跪倒十几个,南宫政漠然不语地望着这一幅画面,无奈地摇头。
“政,好久没有出来晒太阳我觉得好刺眼喔——”将手上的羽扇挡住额头,他的笑意一瞬消失彻底,桐望向南宫政,唉声叹气道:“加上这些下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称谓称呼我,我很不高兴。”
南宫政面色不变,似乎桐这种无赖性子,他见怪不怪,已然免疫。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