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文士面色一整,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竹筒,呈给劫妄罗。”
劫妄罗取出竹筒中的短笺,看了看,指尖微微用力,短笺化作粉齑飞散。
“快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劫妄罗琥珀色的眼瞳眯起。
乌云遮月,风雨欲来——
行功满一周天,曼疏缓缓收势。
从清晨开始下起的大雨,到了将近午膳时候,还是没有一点转小的趋势。
客房清静幽雅,非常的舒适,看得出用心布置的痕迹。不但同苍堡中祁安的卧房有几分相似,甚至连她自己的喜好都有照顾到。
被褥帘账皆是深深浅浅的紫色。上了绣布的绣架和颜色齐全的绣线放置在房间一角。没有女儿闺房的缀饰,反而放了整架的书籍,均是用了北燕的文字书写的。临窗的长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个素雅的长盒子里,通体碧翠的玉笛,莹润生辉。
这样的“客房”,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布置好的。
事到如今,曼疏要是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这许多天,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不过,比起愤怒,她更关心的是其他的事情。
拿起笔,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纸上打着刺绣的画稿。
就她所知,除了北燕之外,这大陆上,还有西尹和南瀛。三个国家交互接壤,但是各自的风貌国情却相差甚远。
且不论这男人是来自于哪个国家,单凭这间客房,就知道,他对她的了解,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换句话说,他对她身边这些人的了解,很可能已经到了细致的可怕的地步。
这个忽然生出的变量,让本来已经让人迷惑的局势,变得更加的混乱。也让曼疏渐渐生出了近乎恐惧的不良预感。仿佛从一开始,从祁安还只是祁安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身在这个迷局之中了。
不知道桑大娘和青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桑桑他们,可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
曼疏叹一口气,放下笔。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也是这几日来,那个男人故意的挑拨,占了她太多的心思。
静下来想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在困扰的时候,门被轻叩了两声,一名小婢推门而入,为曼疏送午膳来。
语言不通,曼疏点了下头,权作道谢。
小婢布好了菜,行了礼,退下了。
曼疏坐下来,拿起筷子,刚要吃,忽然看见青瓷碗中盛着的甜汤,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是了,这和她昏迷时被喂食的甜汤一样,都是善善楼的甜汤啊!
虽然味道与她所做的不尽相同,但是,这方子,分明是她走时留下的。
难怪她觉得不对,秦川府地处北燕的最东侧,就算如何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离开北燕的。
她现在,也许根本就还在秦川府,没有离开过。
四十一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一ˇ
“午膳给小姐送过去了?”
“是,主上。”婢女恭谨的回答。“一切按照主上的吩咐,已经将午膳和甜汤一并给小姐送去了。”
“很好,你下去吧。”劫妄罗挥退了婢女。
下过雨的天空碧蓝如洗,植物的叶片娇翠欲滴,花到荼蘼。
曼疏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的第几个夏末了呢,纷扰迷乱中,时间这样的漫长,又这样的短暂,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飞速的消逝。
从那样惊心动魄的逃亡中获得的短暂平静,让她忽然的觉得这样的不真实。
伸出手去,让潮湿的空气包裹着皮肤。她只觉得,一切的喜悲仿佛都和她隔了一层薄薄的膜。她看着身边人们的恩怨情仇,也深陷其中,但是,诡异的是,那样浓烈的感情,却触不到她的心里。
她可以为了桑大娘和青容的安危不惜甘冒大险,与朝廷作对。也因为这个身体的身份,顾念着苍堡众人的性命。但是,她的心情始终这样的平静,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只有在那些生死拼杀的时刻,她才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血液奔涌的冲动和生命的激越。
她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她执著于生存下去,却没有在这个时空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
因此,即使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仍然身在秦川府,也没有逃出去寻找桑大娘他们的冲动。
一来,她对这个世界仍然很陌生,自行寻找到桑大娘他们踪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来,就算真地找到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不知道祁安这个身份在整件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是,对于青容和姬锦寒他们来说,自己无疑的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况且,她也不相信,那个善于耍弄人的男人,会把这样明显的线索放在自己的面前。
便静观其变吧,谜底总会有揭晓的一天,不是吗。
“住得可还合心意?”
曼疏偏过头去,劫妄罗微笑着立在门边。
低调而华贵的服饰,儒雅的面容,和自然散发出的雍容的气质。
曼疏没有见过这样多变的男人,任何一种面貌,对于他来说,仿佛都是理所当然的。
“很好。”曼疏给了他一个恬淡的微笑,“多谢你费心。”
“在看书?”劫妄罗踏进屋内,随兴的翻过曼疏搁在案上的书,是一本前人编写的《秦川府志》。
“日子过得太闲适,看书消磨一下时光。”曼疏不甚在意的答话,倒了杯茶递给劫妄罗。
“若是无事,陪我下盘棋可好?”劫妄罗放下书,接过茶碗,有礼的和那个肆无忌惮的耍弄激怒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很抱歉,我不会下棋,不过若是你有兴致,来打一场活动一下筋骨,我倒是不介意。”曼疏笑笑的说到。
劫妄罗一怔,曼疏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明亮的渴望。
她是真的渴望能和这个男人再打一场,再体会一次那样生死一线的兴奋感觉,那仿佛高潮一样的让人迷醉的快感。
劫妄罗的眼神变得深邃,低低的笑出声来。
真是一只好战的小猫,知道没有危险,就不再隐藏爪子了。
“既然你有这个兴致,我当然乐意奉陪,来吧,我们到武场去。”劫妄罗站起来,向曼疏伸出手。
曼疏没有犹豫的把手放进男人的手心,让他牵着,穿过富丽繁复的宅院,到武场去。
那是个能让一切有好战因子的人血液沸腾的地方,也是个能让胆小的人噤若寒蝉的地方。
全黑的石头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
各式兵刃森严的布列,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两面巨大的落地窗格,让落进的光线都失去了温度。
武场内只有一个男子在仔细的打理保养着兵刃,见到了劫妄罗,立即恭谨的行礼。
莫名的熟悉感,让曼疏忍不住端详起这个男子。
偏向瘦弱的身材,苍白的面孔,因施礼而低垂的面孔,让曼疏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脑子里正在不断的回想究竟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劫妄罗已经把她带进了武场。
“挑一件趁手的兵刃吧。”劫妄罗的话打断了曼疏的思考。
她环顾四周,兵刃的种类这样齐全,有很多她甚至叫不出名字。音杀并不重视兵刃,她只是随手挑了一把长剑。
劫妄罗也没有使用那把巨刃,同样拿了一把剑。
穿过陈放兵刃的房间,后面是一大片开阔平整的场地。
两个人横剑在手,眼神无声的交会,同时纵起身形。
远远的,那个瘦弱的男子立在一边,静静的看着那两道翩若惊凤,矫若游龙的身形。苍白的面孔越发的苍白,只有一双新月般天生带笑的眼睛,越发的沉若秋水。
四十二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四十二ˇ
“我叫做笑奴,因为我笑起来很好看哦,可惜不能给你看。呵呵,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不让它们把你的头弄坏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你的头看看我美丽的笑容了。”
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新月,温柔天真的样子……
正在沐浴中的曼疏猛地坐直了身子,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面熟的男人。
是笑奴!
难怪她当初看见笑奴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那时被山魈夺走了全部注意,所以忽略掉了。原来笑奴根本就是个男人!
长出了一口气,曼疏慢慢地坐靠回去,背脊倚在浴桶壁上,手中无意识的撩着水。
果然,越是拥有美丽外皮的东西就越危险。
劫妄罗!
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派人追杀她,也可以好似完全没有这回事一样的,把她当一只小猫一样的娇宠耍弄。
多么了不起的人,就像曾经夺走她性命的人一样的了不起。可以一面笑着对她关怀的无微不至,一面为了陷害竞争对手向上爬,而微笑着夺走她与死神苦苦争夺来的性命。
曼疏的唇角扬起了冰冷的微笑,艳丽如血。
曾经她的生命,被用来换取了权利和地位。
如今呢,又是什么原因,还是说,只是一个可怜的陪葬品?
曼疏长长的黑发蜿蜒着,盘踞在雪白纤瘦的肩头,高高扬起的颈项,清丽的侧脸,在烛火下,如此的魅惑。
素手掬起温热的水,高高的洒下,晶莹的水滴落在蝶翼般翩然的长睫上,滑落到微笑的红唇。跳跃着明亮火焰的黑瞳微微的转动,细长的手指轻巧的一弹。
水滴瞬间破窗而出。
曼疏闭上眼睛,听着远处传来细小的声响,微笑。
好可怕——
被水滴穿透肩胛骨打落下来的笑奴,心脏发出剧烈的跳动声,身体僵硬。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忽地,赤裸的雪白双足无声的出现在面前。
“琴被我弄坏了,可爱的宠物也弄丢了,没有完成任务的话,受到惩罚了吧。”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甜美天真。
笑奴颤抖着,连抬起头都不敢。
他天生体弱,无法在武学上有太高深的进境,只能运用自己的天赋,控制山魈做他的利器。
凶猛的山魈,让他在任何任务中都能尝到甜美的成功的味道。
但是,这个操纵声音如利刃的少女,像修罗厉鬼一样撕裂驱散了他引以为傲的山魈们,毁了他赖以生存的月琴。受到主人的责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那以后,他没有一天能够忘记那少女嗜杀的愉悦的眼神,他再也没有办法弹奏月琴来吸引控制山魈,他的天赋,毁了。
“为什么不看我呢?”冰冷的柔软的双手温柔的捧起笑奴的脸,让他不得不直视着面前少女的面容。
曼疏无邪的笑着,带着十几岁少女的娇嫩,和灵魂中渗出的艳丽。
就是这样的面容,笑奴新月般的眼睛惊恐的大睁着。就是这样充满杀气的美丽,让他在每个午夜梦回时,汗透衣被的惊醒,却又日复一日越发的鲜明。他无法克制自己想见到她的冲动,就像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
越恐惧,越渴望。越渴望,越恐惧。
曼疏并没有穿上衣服,只随手扯了一袭紫色的幔帐将赤裸潮湿的身体随意的包裹起来。裸露着的雪白肩颈和双臂,在月色下泛着玉石一般的光华。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脸色这么苍白,是被惩罚的很严重吗?你的主人真是坏人,这么坏的主人,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来杀我呢?”少女的神色变得委屈,眉毛皱起来,黑色的眼瞳变得潮湿。
不是的,不是主人派我来的——
笑奴翕动嘴唇,想要开口解释,却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一股巨大的劲气击中了他的后背,脊椎发出了清脆的断裂的声响。
笑奴身子一软,跌进了曼疏的怀中。
苍白的脸靠在曼疏柔软的胸口,瞠大到极限的双眼满满的,都是曼疏微微疑惑的脸。他努力的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但是,腥甜的血呛住了他的喉咙,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曼疏抬起头。
不远处,劫妄罗的背着月光里在那里。曼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的气息。
“他不是你派来的?”
劫妄罗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置一辞。
看来就不是了,曼疏笑笑,低下头。
笑奴不停呕出的血浸湿了她身上包裹着的幔帐,但那双眼睛始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曼疏伸出一只手臂,轻轻的搂住了笑奴抽搐的身体,另一手轻轻的捧着他的脸。
“呐,不要死啊,你还没有笑给我看过呢,不是说很好看的吗?”
柔软的声音,孩童一样的撒娇。
笑奴的眼睛猛地一亮,慢慢地,紧紧抓着曼疏身上幔帐的手,无力的松开,垂落了下来。
“嗯,真的很漂亮呢。”
曼疏把笑奴的眼睛阖上,那张过于苍白阴柔的脸上,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