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离开中国,离开那个山谷;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天空里漂浮的流云清淡到透明,他隐约像是又看到十年前;莫北带着小小的自己,在山谷里抓麻雀;采草药的样子。有一次自己还不听话地偷偷跑到河里洗澡,结果感冒了;还理直气壮地埋怨莫北,哭鼻涕耍赖,钻到莫北怀里撒娇闹小脾气。
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莫北总是无奈地笑着;轻轻抱着他,一遍遍低声哄着他,就算他再怎么无理取闹,那个人黑润的瞳孔里却只有纵容宠溺的微笑。
曾经以为这样的笑容自己会看一辈子,以为这样的莫北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可不过十年罢了,却早已物是人非。
“大少爷。”
项懿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欧漾,男人替他开了车门,有些担心地看他,“您怎么了?不舒服么?”
项懿收回眼,弯腰坐进车里,头靠在椅座上慢慢闭上眼睛。
“走吧。”
欧漾在这一年里看得最多的就是项懿这样的表情,冷漠的,沉默的,带着些阴沉的模样,只是男人明明闭着眼睛的,欧漾却总觉得像是从他紧闭的眼角里看到一层难以察觉的孤寂和疲惫。
车子安静地行驶,里面也没放任何音乐,项懿总是太忙,也只有在车里能稍微休息一会儿。静谧的空气里只隐隐听得见项懿微沉的呼吸声,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微微颤动着,嘴唇抿得很紧。
车子停在医大校门口,来往的人群有不少回头张望的,只是车玻璃紧紧关着,暗蓝色的玻璃窗完全隔绝了车里的景象。
项懿在车里靠躺着休息,不急不慢的态度让欧漾有些疑惑。按理说这次B市的运货根本不需要项懿亲自出马,可男人早早就吩咐了这次的出行计划,欧漾只能理解成项懿是特意来看颜立可的。虽然对这点很是惊讶,但欧漾也没多问,只安排好了一路的行程。可这一路上项懿一直都是沉默无语,看不出来多高兴,也没觉得对颜立可有多特别。欧漾满脑袋问号,现在看着项懿到了人家大门口了还这么慢悠悠的,他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那个……大少爷,已经到了……”
项懿连眼睛也没睁开,只嗯了一声。
“呃……”欧漾挠挠头,“我给颜少爷打个电话?”
项懿微微动了动,只是睁开眼睛,稍微侧头看过来。被男人那双乌黑冷冽的眸子盯着,欧漾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那……那继续等?”虽然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项懿重新侧回头,又闭上眼睛,“他下课了自然就出来了。”
“哦……”欧漾更迷糊了,这看着也不像是准备惊喜,倒更像是无所谓的态度,“那我看见颜少爷出来了就叫您一声?”
“嗯。”
项懿看着像是很累,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欧漾朝着车外的人群眨眨眼,心里的疑惑更是加大。项懿这么千里迢迢地跑来B市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开始渐渐变暗,校门口才总算涌出一群群的人来。欧漾立刻打起了精神,眼睛盯紧门口的一众人。
本以为这么多人匆匆走过,人山人海里不好辨认,可人群里那个清瘦的身形却仍是一如既往地耀眼。
颜立可只是简单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休闲裤,头发也是随意伏在耳边,怎么看都是简单至极的装扮,却仍是显眼得让欧漾一眼就注意到了。
“大少爷,”忙侧身小心叫了叫旁边的人,“颜少爷出来了。”
话音刚落,项懿慢慢睁开眼,随便扫了一眼车窗外,便缓缓抬手打开了身侧的门。
男人的侧脸隐匿在车子一边的黑暗里,欧漾只隐约看到项懿嘴角微微勾起来,看着像是个笑的表情,眼睛里却还是黑漆漆的冰冷一片。
*****
颜立可刚走出学校大门,就听身前不少同学唏嘘不已。旁边一起走的几个男生惊叫了一声,语气里全是兴奋,“哇靠,宾利啊宾利,活的!!”
颜立可一愣,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停着一台黑色的加长轿车,外形炫得一塌糊涂,怪不得这群子男孩儿大呼小叫的。
他只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刚要擦身走过去就听见旁边的车门咔哒一响,里面的人弯腰走了出来。颜立可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这一看整颗心脏都差点停住了。
走下车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暗色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他夺目的冷峻气势。男人朝自己这边看过来,额角暗红的胎记正对着自己,颜立可愣愣看着对面带着微笑的英俊面孔,半晌忘了怎么反应,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了。
“哎?颜立可,走啊?”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心脏总算又跳起来了,只是快得他难以呼吸。
只不过两个月没见,却觉得像是隔了好几年,再看到他,竟觉得连周围看惯的景色都亮丽起来了。
后知后觉的的喜悦涌上来,颜立可愣愣朝前迈出一步,却看到项懿比他走得还快,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对面的人拉住手臂,然后整个人被圈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小可,”项懿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微笑似的,冰凉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我等了你一下午,快急死了。”
不仅颜立可,周围的人群都呆了。颜立可感到脸上瞬间发烧似的红起来,连被项懿抱着的身子都发软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项懿总算松开他,却仍是拉住他的手,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中午到的,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颜立可觉得莫名的紧张,被握着的手心里全是汗,“怎么不叫我?等那么久……”
项懿笑了笑,牵着他的手朝车子走,“叫你你不就翘课了?我等等也没什么。”打开车门,项懿拉着颜立可坐进车里,侧头看了看还是在一边发蒙的家伙,“呵呵,怎么了?不欢迎我?”
颜立可赶忙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眼眶有点儿酸,明明心里开心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我……怎么感觉像是做梦……”
“哈,”项懿笑着刮了刮颜立可鼻子,身子伏下来贴在颜立可胸口,“那这样呢?是不是有点真实感了?”
“呃?”
颜立可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见项懿忽然低头,冰凉的嘴唇附在自己的唇上。没有一点的预兆,男人的吻带着不熟悉的凶狠味道,舌头霸道地探进他的口腔里,挑动着他因为呆愣而微微瑟缩的舌尖。口腔里的温度好像一瞬间被点燃,连整个身体都炙热起来,脑子被项懿热烈的吻弄得迷迷糊糊的,颜立可喘着气,两手下意识圈住男人的脖子,微微张开嘴回应过去。
仅仅只是一个吻罢了,竟然就让自己神魂颠倒。
等项懿终于松开他的时候,颜立可已经完全失神了。
“有真实感了么?”项懿侧过身一只手臂抱住他的肩,然后又往怀里带了带。少年愣愣地被那股力量带进怀里,脑袋乖乖窝在他肩窝里。
颜立可整个身子被项懿圈在手臂间,只觉得自己一向偏冷的体温此时滚热得让他受不住,小心动了动身子,项懿却低低笑着,抱得更紧。
“小可,想没想我?”
颜立可脸上一红,咬着唇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男人。
项懿也正垂眼看过来,四目相对时,只觉得男人眼里的温柔让他整颗心脏都融化下来。项懿微微低下头,另一只手勾住颜立可的下巴,又轻轻在少年红润的嘴唇上摩擦了一下。
“我很想你。”
低低的,叹息一样的四个字,颜立可听在耳里却像是一道响雷,炸得他脑袋晕乎乎的。
“闲下来就想,你在干什么,在学什么,吃得好不好,在中国习不习惯……”项懿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只是气语。男人的唇轻轻翕动,滑过颜立可的唇,慢慢游移到鼻梁,最后停在他的眉间,“实在是走不开,否则真想早点过来。”
项懿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热气浮在脸颊上,耳朵羞得红热热的,颜立可不敢睁眼睛,只觉得被项懿说得全身都酥麻麻的,可又忍不住想听他继续说。
项懿额头抵在颜立可额头上,盯着他的眼睛笑道,“我想得这么辛苦,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颜立可总算找回点儿神智来,咬了咬嘴唇有点儿不敢看他,“你想要什么?”
“呵呵,”忽然觉得颜立可这么羞赧的摸样很可爱,项懿低头,嘴唇凑到少年耳边,朝里轻吹了口气,“你猜。”
颜立可身子一颤,下意识看了眼副驾驶上的欧漾,不过前排包括司机两个人都目不斜视,完全幻化为聋哑人一动不动稳如泰山,颜立可咽了咽喉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着勇气当着外人的面抱住项懿,抬头吻了吻男人额角的胎记,努力平静地笑了笑,“好啦,别逗我了。”
项懿哈哈一笑,终于抬起身子揉了揉颜立可的头发,笑道,“今天陪我一晚上,哪里不许去。”
本来挺正常一句话,莫名其妙就被自己想歪了,颜立可赶忙垂下眼睛,讷讷点点头。项懿越看越觉得好玩儿,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他好几下才总算放过他。
车子早就离开了医大,在高速路上飞驰,颜立可得了空隙,好不容易坐正了身子朝外看了一眼,“我们去哪儿?”
项懿抬手拉开一边的窗,任外面的暖风吹进来,“去一处山谷,听说那里开发了一个森林公园,我想去看看,”说着,项懿回头吻了吻颜立可额头,“可以吧?”
颜立可笑了笑,低头靠在项懿肩膀上,“嗯,去哪里都好。”
少年乖顺地窝在自己怀里,像是有点儿累了闭着眼睛完全倚靠着自己。项懿低头看着颜立可嘴边淡淡的微笑,自己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有些维持不住了。他扭过头看向窗外,收了笑,眼里那点笑意慢慢消散不见。
车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颜立可下车前朝外看了一眼,心里倒是有些意外,B市很大,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没想到如此现代化的大都市边沿竟然也会有这么漂亮的自然景观。
走下车深深吸了口气,颜立可回头朝着项懿笑道,“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随意扫了眼四周,“看着也不像是很出名啊,不过真漂亮呢。”
项懿走下车缓步走到颜立可身边,抬头眺望着眼前的山谷,听着耳边淙淙的流水声,半晌没有说话。颜立可也没注意,走上前两步蹲在草地边笑道,“懿,你看,这儿有个蚂蚁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项懿像是颤了颤,脖子也僵硬了似的,愣愣朝他看过来。
“是么……”
喃喃说着,项懿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盯着那个蚂蚁窝发呆。
“你看,呵呵,这个大蚂蚁在拖小虫子的尸体呢。”
……
‘小懿,快来看,这儿有个蚂蚁洞啊。’
‘哪里哪里?我看看!哇,好多蚂蚁呀!’
‘呵呵,你看这儿,有一群蚂蚁在拖这个螳螂的尸体呢。’
……
项懿恍惚回过神来,抬头愣愣看着身边的人。
颜立可自顾自看了好一会儿,隐约觉得不对劲,侧头看到项懿紧紧盯着自己,愣了一下,“怎么了?”
项懿收回眼,站起身来,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蚂蚁窝,然后转身朝山谷走过去,“没什么,走吧。”
颜立可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跟在男人身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蚂蚁洞,只觉得那里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像是容藏了什么回忆似的。
项懿早就吩咐了欧漾他们原地等待,这会儿只有颜立可和他两个人走在蜿蜒的小路上。耳边是细细的蝉鸣,两人渐渐走进谷底,水流声也逐渐大了。脚下的路仿佛忽然没有了尽头,明明眼前是翠绿的景致,项懿却隐约像是看到一片血红,血红的河水,血红的泥土,耳边都是凄厉的惨叫声和震耳的枪击声。
身体不自觉开始僵硬,心跳逐渐失常。项懿感到全身冰冷下来,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脑子里不停回荡十年前的惨象,项懿狠狠握住拳头,蓦地停住步子。
身后有什么人快步走近,然后身体被人用力抱住。
“懿?怎么了?”颜立可抱紧了怀里的人,看着项懿逐渐猩红的眼睛,着急地摇了摇他,“怎么了?想什么呢?”
项懿恍惚地低头,看到抱紧自己的少年急切的眼神,感受着这个有力的担心的拥抱,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瞳孔里映出颜立可黑润的眼睛,项懿默默看着,抬手环住了少年的肩膀。
“小可。”
“嗯,我在。”
“这里……”项懿停了一会儿,头微微靠在颜立可肩膀上,“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什么?”颜立可一愣。
“十年前,”项懿的声音低沉,像是隐约带着颤抖,“仇家杀了我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