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呆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头疼,皱紧眉按住太阳穴,项黎忙帮他按着,动作小心翼翼。疼痛平缓了一些,他下意识又看向病房内,“项懿和他……什么关系?”
项黎手上一僵,看着颜立可失神的模样心口又痛了,他咬牙忍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和我们一样。”
“什么?”
项黎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眸子里光芒闪动,“他们是恋人,”说着,项黎又补充了一句,“和我们一样。”
项黎的目光太深,他下意识避开,只是耳边那“恋人”两个字像是带了回音,不停地缠绕。
恋人……
项懿……很爱那个人么?
男人痛苦到癫狂的眼神又在眼前闪现,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又微微痛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没再多问。
莫名地,他觉得明明只是隔着一扇门,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深渊,根本没法贴近。
可是……
他走近了一步,慢慢伏在门边,盯着病房里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看了很久,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人几乎要流泪似的眼睛。
*****
接下来的几天异常沉闷。项懿醒是醒了,却根本不配合治疗,一个人冷漠地躺在病床上,任血流着,任痛苦折磨自己。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颜立可默默在窗外看了他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到了实验室去配了一罐新药。
拿着药罐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咬着唇轻轻推开了房门。病房里安静到诡异的程度,项懿讨厌外面的阳光,逼着人把窗帘都拉上了,屋子里灰暗压抑,空气也沉闷。颜立可走了几步,站在病床三米远处,静静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是有多深的爱,他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颜立可垂下眼睛,压下心里的疼,一步步悄悄走过去。
只是单单看到那一条条染血的绷带,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捏在手心里一样拧痛。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把这个人拥在怀里,想吻他紧蹙的眉间,想安慰他不要那么难过。
小心跪坐在床边,他轻轻吸了口气,悄悄抬手要解开项懿胸口的纱布。
忽然,手腕被人死死掐住,颜立可一惊,手里的药罐子险些掉到地上。
项懿阴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瞳孔黑得如同深夜一般冰冷无情。
“干什么。”
明明是这么阴沉的眼神,可看在眼里只觉得难过。
他没动,任那人狠力攥住自己的手腕,忍着疼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有恶意,”说着,他抬了抬另一只手上的罐子,“我来给你上药的,别这么用力,伤口不疼么?”
项懿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甩开手,“我说了,不用管我。”
颜立可把药罐放在一边,揉了揉手腕,也不怪他,只无奈似的摇摇头,“你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人拼命保住你,就为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项懿眸光一凛,眼神凶狠起来。
颜立可看着他,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静静和他对视。项懿忽然感到心口跳了一下,眼里的凶恶尽退,像是在发呆。过了很久他猛地回过神来,盯着颜立可淡静的表情,忽地冷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你和项黎搞什么把戏?”嘲讽地看着颜立可,扬起眉来,“你不是最讨厌我么,这会儿假惺惺的到底什么目的。”
颜立可一直平静的表情忽然呆了一下,有点迷茫地看他,“我……讨厌你?”
项懿被这话问得噎住,忽然又觉得不对劲,眸色慢慢沉下来。
颜立可微微垂下眼睛,喃喃道,“我以前……很讨厌你的么?”
“呵,颜立可,你耍我玩儿很有意思吗?”项懿讥诮地看他,“你直说好了,到底想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
颜立可苦笑了一下。怪不得项黎看见自己担心项懿总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会讨厌他呢?
明明每次看着他,都让自己心疼。
项懿眼神里都是嘲弄,颜立可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说了,只抬手慢慢拧开药罐的盖子。
一股清香,一点点蔓延。
项懿忽然全身一震,眼里的讽刺瞬间消散,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愣的表情。
“哪……”喃喃低语,项懿呆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声音蓦然尖锐起来,“哪来的药?!你哪里弄来的?!!”
项懿虚弱的身体像是忽然有了力气,顾不得身上插着好几个管子,猛地弹起身狠狠抓住颜立可的肩膀,可动作太猛,不小心打到了他手里的药罐,颜立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项懿身子一颤,不顾一切地从床上摔下来用力抱住了那个罐子,死死扣在怀里。
前后不到几秒的功夫,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伤口瞬间崩裂,脸色蓦然惨白下来。
颜立可吓得跟着手忙脚乱地跌倒在地,顾不得思考,伸出去的手颤抖着一把抱住项懿瘦弱的身体,“你怎么样?”声音抖着,跟着心跳也一抽一抽的,“疼不疼?摔疼没有?”
可项懿却立刻甩开他,只狠狠盯着他声音急促,“快说,你哪里弄来的药!”
颜立可眼见着项懿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心痛到发疯,再也没了顾忌,干脆用力扣住项懿的手腕向后一扭,逼得他动弹不得了,便抱起他的腰拖到床上去。项懿一直挣扎,可竟然摆脱不了这个人的桎梏,被颜立可强硬地按到床上,他愤怒地盯着他,却死活不肯放开手里的罐子。颜立可用了些力气实在拿不过来,又怕扯到项懿的伤,只好叹了声气,收回手。
见项懿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心里难受,只好解释,“是我做的。”
“什么?!”项懿身子一僵。
“这个药,我做的,”颜立可说着,看着他的伤口试探地伸手过去,“别任性了好不好?把药给我,我给你上药。”
项懿忽然像是愣了,呆呆看他。颜立可趁机赶紧把药罐子拎过来,项懿却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的。
颜立可看他那副失魂的样子,心里一疼,下意识柔下声音哄道,“等上好药了,剩下的都给你,好吧?”
项懿愣愣看他,下意识低喃,“莫北……”
颜立可手上一顿,心里又发酸。
“这是莫北给我做的……”项懿说着,声音里透着迷茫,“你怎么可能会……”
颜立可垂下头,从药罐里揩出些药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回应,“他是我的师父。”
项懿像是忽然被人打中了一枪,身体僵硬了,眼里好不容易有了些活气的光芒再次一点点消散,空洞无神。
希望被再次狠狠粉碎掉的感觉是什么。
他清晰感到心里的伤疤再次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眼前黑漆漆的,身体没了知觉,麻木地接受身旁的少年给他细心包裹伤处。
屋子里一片寂静,颜立可动作轻柔,眼睛里却一直映着项懿的脸孔。那种绝望的,空寂的眼神深深刺痛他的心神,他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来,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了男人枯瘦的手掌,掌心里的手冰凉僵硬,他握了握,忍不住更用力些,十指相扣。
70、【请求】
项懿出神了很久。
伤口处清凉的感觉,鼻息间清淡的味道,还有肌肤上温柔的触感……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像是在做梦,让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呆呆看着颜立可温润的眸子,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时间像是在周围停滞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幻境,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没有变。
可幻境终归是幻境。
等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颜立可正转身收拾着药罐和工具,等忙完了把罐子盖上盖儿,侧过身低头看向他,笑了笑,“哪,”药罐被塞到手边,“给你抱着吧。”
项懿愣了一会儿,看到颜立可眨了眨眼睛,有点调皮的模样,“乖乖躺着,不要乱动,铃音草很难弄的,别再浪费了好不好?”
没来由的,一股怒气忽然就涌上来。
这个人是颜立可,是颜立可,为什么要这样子笑?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哄人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凭什么敢这么对他?!
“滚。”
冷着声音,他攥紧了拳头,闭上眼偏过头去。
身边的人没再说话,只像是在一边看了很久,然后低低叹了一声便慢慢离开了。项懿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睁开眼,盯着关紧的门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两眼发酸了才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忽然过得很慢,每天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颜立可抱着崭新的药罐进来,沉默着给他上药,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又沉默着离开。项懿至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由他折腾。
只不过颜立可对他的关切太明显,他都不用去猜,单单每天换药时那人温柔的动作,轻轻给他拉开窗帘时小心的样子,都透漏着一个信息。这个人在关心他,而且无微不至。
这真是莫名其妙。
颜立可看着他时的眼神让他很烦躁,那种带着笑意的,有点忧伤的温柔微笑,让他有种被深爱着的错觉。那个眼神太熟悉,熟悉到让他只看一眼,心脏就不自觉地抽痛。
他不知道颜立可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难道是项黎他们看破了他的谎言?在试探他的反应?可冷静地观察了这么久,除了让他越来越焦躁外,他没有半点收获。
他讨厌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更讨厌他自以为是的关心。
可是……离和楚默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快到了,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快点好起来。所以后来颜立可再来,项懿也就没拒绝,躺平了任他折腾,自己却是冷着脸闭着眼睛,懒得跟他搭一句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项懿终于可以下床了。躺了将尽二十多天,身体都要发僵了。这天外面天气不错,他就穿着病号服微微伸了伸拳脚,眯着眼睛站在窗口感受着阳光。窗外是医院的后花园,空气里漂浮的花香都传到了病房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垂头朝花园看过去。
万紫千红,什么花都有一些。只是目光不自觉地被角落的玫瑰吸引,瞳孔里映出那艳红的花瓣来,他感到心脏跟着抽搐了一下,呆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疼,他微微侧过头不敢再看。可刚要走开,脚步却忽地顿了一下。
花丛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清瘦的身材,俊美漂亮的脸蛋。少年微微弯下腰,从花丛中随意夹住一朵玫瑰,低头嗅了嗅花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项懿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光芒微微闪了闪,然后他转过身,拉起窗帘的一边,用力拉了回去。
*****
明天是项坤的葬礼,也是遗嘱公诸于世的日子。金三角给项黎,银三角给项懿,是个人都会明显感到项坤的偏心,银三角才开拓一年,和开辟了八年势力完全渗透到各处的金三角相比真是寒碜得拿不出手。不过,项懿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没人知道银三角的大部分生意早就被他蚕食了差不多,他只需要一个人前弱势的形象,只要手里真正掌握了项家的命脉,他根本不在乎旁人会怎么看,怎么说。
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不在了,任何的人的命对他来讲,都是不值一提的多余的东西。
这世上再没有他在乎的东西,他的生命里,再没有弱点。
第二天天气阴沉,乌云堆积在公墓之上,没有雨,却更让人感到憋闷。项家一众人跟随在项黎身后,停在那座豪华墓地前,气氛凝重。项懿垂头看着那个合葬墓,一男一女,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却不是他的母亲。他冷冷看着,听着旁边项黎压抑的哭声,只觉得荒唐可笑。
墓碑上项坤的脸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男人嘴角带着张扬的笑,明亮的眼神干净得陌生。这是项懿完全不熟悉的项坤的样子,可他没兴趣了解,这个所谓的父亲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绝望,虽然他不是倒在自己的子弹下,但和他亲手杀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人就算死了,也还是走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不明白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为什么让母亲惦念了一辈子,甚至为此抑郁一生也从未放弃过。她在他生命里只是一个过客,甚至说是一个想要拼命刨去的污点,而他却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唯一的执念。
可再深的恨,再浓烈的感情也终归是一抔黄土罢了。
项懿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隐约像是看到小时候的幻象,那时候母亲还在,莫北也在,项坤还是个会宠爱自己的好父亲,可再眨一眨眼,一切都消散了,如同那个总是淡然微笑的男人一样,彻底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消散而去。
“……
我从前,今后,长期所挚爱
如同万类一般朽烂;
难道还需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