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手段,在那人身上烙下那么多印记,到头来,却也不过是那人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项懿睁眼沉静了很久,波澜不动的眸子像是融入了冰冷的夜色,看不见,听不见,索性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想回忆点儿什么。能支撑他的,也只剩下回忆了。可莫名其妙,脑子里空空荡荡,他努力拼凑那个人温柔的笑容,可用尽全力去想,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和莫北在一起的二十年,明明那么久的时间,他却像是什么也没记住,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人最后带血的唇角和眼角苦涩的泪滴。
‘小懿。’
手指颤了颤,他呆愣了一会儿,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翻涌。
‘在想什么?’身后响起男人微笑的声音,‘天气冷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肩头被人轻轻披上一件外衣,男人走上前来,伸手探探他的额头,‘你看,还在发烧呢,怎么出来了?’
他伸手握住那只探到额头的手,握紧了,顺便把人也拉到怀里,‘这么点小病,也只有你小题大做。’
‘怎么这么说,’不赞同似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进屋吧,发烧还吹风……’
‘呵呵,’低低笑了笑,伸手把男人扣在臂弯间,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那做些暖和的事儿好了。’
‘……你啊。’有点无奈的,纵容的声音。
笑着抱起怀里的人,项懿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担心什么,这点小病又不能要了我的命。’
‘那也要注意……’
‘好好好,注意注意,’把人推倒在床上,覆上去,一点点解开他的衣扣,‘哥,补药吃多了,遭殃的可是你哦~’
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无奈似的笑着,吻了吻他的额角,‘真是小孩子。’
柔韧的身躯,灼烫的空气。男人潮红的脸颊难耐的喘息像是黑夜里最极致的诱惑,他想用力抱紧,想温暖那个人苍白的身体,可怀里的空荡和冷寂像是嘲笑他的幻想,他只觉得透骨的冷,连带着心脏也忽然停滞不动了,只余下无尽的空虚。
“滴——!!滴——!!”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来,身体痛得癫狂,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
“哥?哥!你怎么了!”耳边是项黎急切的呼唤声。
项懿感到自己像是沉没在水底,迷茫茫的,意识不清晰。
“小少爷,您别激动,别激动,”身边忽然涌出来一群人,脚步杂乱,“他的伤口又裂了,这个……心脏麻痹,不过您放心,没有生命危险……”
“又裂了?他好好躺着怎么又裂了?!这都第几回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这……我们真的不清楚啊……”
耳边的声音杂乱,项懿觉得头痛,眉头微微皱起来,下意识喃喃开口。
“莫……”
“什、什么?”项黎立刻凑过来俯身在他耳边。
“莫……”声音很低,干裂的嘴唇间流出虚弱的低喃声,“哥……”
项黎全身震了震,心里疼得厉害,立刻伸手握住项懿的掌心,“你放心,放心,我会尽全力找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回……北……回来……”
项黎紧紧盯着医生护士把昏昏沉沉的项懿再次送回急救室。刺目的红灯又亮起来,他在走廊里呆站了很久,才总算让自己平复下来。
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整个项家,整个项坤打拼下来的事业全部压在自己的肩上。他没有能依靠的人,他没有时间悲痛,他必须坚持下来。
只是,项懿还活着。即使身受重伤昏睡不醒,至少,他还活着。这是这两日来惟一的好消息,也是支撑他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当时他还在开会,手机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的那一刻,项懿虚弱挣扎的声音像是一道曙光在自己眼前绽开。可男人气若游丝,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根本理不出头绪,项黎急忙锁定电话的位置,一路飞驰着开到那个破败的草屋前。
腥臭的垃圾堆里,他终于找到那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项懿。
再晚几分钟,这个人,自己唯一的亲人,一定也就离开自己了。
当时项懿身上有数不清的枪伤,伤口是直接用刀子割开,活生生把子弹挖出来的,草草用破布裹着的伤口有的溃烂,有的发脓,他全身上下几乎被鲜血覆盖,没几处完整。
抢救了一整夜,在被通知没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项黎险些站不住,眼前晕眩了好一会儿。
可男人昏迷至今,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莫名其妙总是会再次裂开,连麻醉药都快失效了。重度昏迷中,项黎都可以看见他痛得全身痉挛,心脏也时不时麻痹停滞。他一刻也不敢走开,就这么守在病房外寸步不离。
医生说,这只能解释为情绪强烈不稳定,引起身体伤患处的急剧恶化。项黎看着手术室的抢救红灯,心底一片悲痛。项懿因为谁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用去猜也能明白。
莫北……
他们两个一起去欧洲的,如今只有项懿一个人逃回来,那另一个人……
项懿无助似的低喃声响在耳边,项黎咬紧了牙,把眼泪逼回眼眶里。
“小少爷!”
项黎努力平息心底的慌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怎么?”
“小少爷,”来人气喘吁吁,“颜立可,颜立可不见了!”
“……”项黎愣愣看他,脑子有点蒙,回不过神来,“……什么?”
“我们找了好半天了,他……他失踪了……”
失、踪?
心跳蓦然剧烈,项黎在原地呆愣了很久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完全顾不得别的,立刻朝医院大门飞跑出去,“欧漾,这里交给你了!”
没等身后的男人回话,项黎冲出大门,早有车子等着,他立刻坐进去狠狠把车门摔上,“回项宅!”
*****
几台车子在项宅陆续停下来,项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本能地在后院奔跑找寻。喉咙快喊得嘶哑了,可空中除了他回荡的声音,没有半点的回应。
脚步逐渐僵硬,他几乎跑不动,眼前也阵阵晕眩起来。
不……
小可,你不可以离开我。
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嗷嗷!!”
身体几乎要瘫软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狼嚎。
项黎一惊,立刻回头,就见团团忽然扑过来叼住他的袖子向后拉扯。心里莫名一喜,项黎立刻蹲下来盯着团团的眼睛。
“咕噜噜,嗷嗷!”
团团这家伙脾气冷傲得很,要不是有什么急事绝对不会亲近他项黎。项黎明白过来,立刻钻进一旁的车子,身后的人也陆续进车,紧紧跟在他车后。
被白狼领着一路飞驰,项黎心里着急,恨不得再快些。
等终于停下来,他匆忙跑下车,却在看到周围的景象时皱了皱眉。
眼前明显是废弃了很久的工厂。
团团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小少爷,这里有个密室!”
项黎一惊,立刻走过去。只见墙角一个黑洞洞的密道显露出来,周围焦黑一片,像是被人用蛮力炸开的。不过他顾不得那么多,掏出怀里的枪,当先便朝密道走下去。
密室里一片死寂,直觉告诉他,里面没有人。
一步步慢慢挨近,密道很深,房间也有不少,众人一个个房门都推开,可里面都空无人影。直到走到最里间的屋子,项黎本能地停住脚,深吸了口气。
小心拧开把手,他咽了咽喉咙,用力推开了门。
屋子里安安静静,灯光昏暗。明明如此寂静,项黎却感到脑子里有什么弦猛地绷断了。
地上趴伏着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项黎僵了好一会儿才蓦然回过神来。
“小可!”
几步冲过去,紧紧抱住怀里的人。颜立可的眼睛紧紧闭着,嘴角淌着血,项黎心痛得发疯,却根本不敢用力摇他。少年身上七八个血洞,鲜血像是干涸了不再流淌,脸色也苍白不堪。项黎抖着手一点点抬起一根手指,缩了一下,终于还是屏住呼吸慢慢凑近他的鼻尖。
手指冰凉,心痛如绞,指尖抖动剧烈。
可是……
一股狂喜冲进胸腔里,项黎瞪大了眼睛,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迫不及待地低头,耳朵死死抵住颜立可的心脏。
“砰……砰……”
很微弱。
但是,还在跳动!
猛地回过神来,项黎抱住怀里血淋淋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快!去医院!!”
*****
同一天经历两次这种心惊胆战的心情,心脏都要吓停了。项黎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呼吸也不稳定。血红着眼睛盯着那盏红灯,他根本转不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忽然传来门开的声音,身体才总算有了反应,手脚僵硬地动了动。
眼里映出颜立可苍白的脸孔,项黎急忙跟着他的病床,一路小心地把他送到ICU病房里。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颜立可安顿好了,项黎才像是找回神智来,急忙抓住一旁的医生。
“他怎么样了!”
那医生舒了口气,笑了笑,“您放心,没有生命危险了,真是奇迹啊。”
“什么?”
“他有两颗子弹都打穿肺叶了,还有一颗擦着心脏过去的,这都能挺住,我真是佩服啊,”医生说着,安慰地拍拍项黎的肩膀,“你放心吧,已经救回来了,过几天就能醒了。”
项黎愣愣听着,知道他保住了命,却还是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
打穿肺叶……那得多疼……
僵着步子慢慢走近,项黎小心握住颜立可的手,轻轻捂着,温暖他的指尖。
少年一直都活力十足的,整天蹦蹦跳跳的像个兔子,这会儿苍白着脸安静地躺着,他看着心里发疼,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些。
不过果然如那医生所说,几天后颜立可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一块儿,紧绷的神经稍微缓和了一些。
只不过颜立可是好转了,项懿却是每况愈下。
男人像是跌进什么梦靥里,伤口不见愈合不说,裂伤反而越来越严重。项黎守在他病房外不敢离开,警报声却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光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命了。
吊着他的一口气坚持了一个多星期,眼见项懿瘦得不成人形,项黎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哥……”项黎喃喃念着,忍不住握紧项懿瘦骨嶙峋的手掌,“哥你醒一醒,别想他了,醒醒好不好……”
可项懿深凹下去的脸庞惨白一片,一动不动。
眼角酸涩,项黎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站起身,给项懿盖好被子。
“小少爷!”身后忽然响起欧漾的声音,带着点儿惊喜。
项黎下意识嘘了一声,小心退出病房,这才压低声音回应,“小点声……什么事?”、
欧漾也放低声音,只是语气掩不住的高兴。
“颜立可醒了。”
*****
急匆匆赶到病房,疲惫了一星期的身体忽然有了力气。项黎忍住冲动小心推开门,看着病床上的人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可……”
病床上的少年微微偏了偏头,墨黑的眼睛看过来,项黎嘴角的笑咧得更大,连声音都激动得带着颤音,“你、你终于醒了……”他急忙走过去,站在少年床前,屈膝半跪下去,“小可,觉得怎么样,身体哪里疼吗?要不要再叫医生过来?我……”
激动地语无伦次,话都说不顺溜。可自顾自说了半天,病床上的人还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有些迷茫的表情。
项黎总算察觉到不对劲,心脏跟着莫名紧缩了一下。
“小、小可?”
少年一向明亮跳脱的瞳孔此刻却显出一丝温润的色泽,他静静看着对面发愣的青年,然后微微蹙起眉,连同那听惯了的声音也变得低缓轻柔起来。
“对不起……”颜立可有些抱歉似的笑了笑,笑容很淡,带着些迷惘,“请问……你是谁?”
67、【迷惘】
项黎愣愣看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颜立可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问道,“很抱歉,我……好像记不清什么东西……”细瘦的手腕动了动,他极力伸手碰了一下项黎搭在床边的手,“那个……”
项黎猛地回神,瞳孔瞪得老大,嘴唇都颤抖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
颜立可抿了抿唇,小声问,“请问你是谁?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项黎还是傻呆呆的,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没反应过来,都僵愣着面面相觑。
“医生!”猛地站起身,项黎匆忙推开病房的门,“医生在不在?!”
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好半天,最后终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