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你,你这是?”欢喜堂出来的婆子讷讷的指着凝萱毫无血色的脸蛋。宋嬷嬷抢道:“我们姑娘胆子小,被靥着了。”
婆子双手合十,满是同情的看着凝萱:“姑娘多保重才是!你看,国公爷和老太太都候着呢,不然咱们先走一步试试?”
在他们眼中,凝萱只要没死,哪里比得上国公爷和老太太等候来的重要。凝萱心知这个理,所以也不动怒,只是搀扶着宋嬷嬷等人往欢喜堂去。老太爷这儿是大清早得消息的,洪大管事知道的却早,只是他自作了主张没当场告诉国公爷。
“五丫头,到祖母这里来,你先讲实话,昨儿晚上的到底是什么人?”老太太的声音压得很低,满是急切的问着。
凝萱先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廉国公,想必这老爷子也瞧见了凝萱胆怯的眼神,便没好气的哼了老太太:“好了,没看孩子小脸煞白的?有什么话,只等用了早饭再说?”
老太太讪讪的端起了青花小碗,坐在她右侧的静香忙殷勤的给她布菜。魏家吃饭的规矩,从不可高声喧哗,外间立了十来个丫鬟婆子,却连个咳嗽的声儿都没有。凝萱临出来的时候,将一双手都扎在了冰盆里,现在还隐隐的刺痛,指甲尖儿乌青,端碗的手微微哆嗦。
凝萱就坐在廉国公身边,她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老太爷,老太爷阅历丰厚,见多识广,自己五孙女这个模样,难道真是吓的?廉国公的视线开始频频落在少女身上。
一顿饭下来,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这还只是欢喜堂里朴素些的早餐,即便这样,和凝萱的素斋也简直是天上地下,更何况是午间那顿。
廉国公的胃口很好,翠黛连添了两次米粥,他才慢慢放下了碗筷。
“五丫头,跟祖父到院子里走走。”
凝萱正和面前的一碟青皮儿素包子做奋斗,猛听得廉国公这样一句,忙扔下吃了一半儿的早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搀了廉国公往外走。二人刚一出门口,老太太“啪”的将象牙筷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摔。
静香笑道:“祖母何必发这样大的火儿!”
“祖母能不气嘛!天底下又有几个像我们静香这么乖巧聪颖。我是气那眼皮子浅的,装神弄鬼就为一串链子。”
老太太只顾着生气,全没看见静香眼里的慌乱和难堪。四少爷早上起来的一向晚,否则以他的鬼机灵一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欢喜堂里景色宜人,前一任主人玩了个不伦不类,在后院深处修了一座喷泉,据说除了冬日,余下的百十来天也就这个事儿。廉国公走着走着,忽然脚下步子发顿:“五丫头,这会儿没了旁人,你先说,昨晚见到的是人是鬼?”
凝萱头一低,趁着廉国公看不见,狠狠咬住了下唇,瞬间血色顿失,显得好不可怜
第七十三章乌龟
凝萱再一抬头,俨然就是个吓破了胆的楚楚可怜少女。
“回禀祖父,要凝萱说,那东西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大约,大约”
廉国公不悦的看着凝萱,语气略重:“大约什么?”
“大约就是个人扮的鬼吧!”凝萱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断瞄着老太爷,见他脸色果然就是一沉,忙低头绞着手指:“孙女也就是那么一猜,若是现在想想,似乎又不是。”
“朝令而暮改,你何尝也学会了你父亲的毛病。”廉国公紧皱眉头,对凝萱的出尔反尔很是不喜。
凝萱暗暗鄙夷老太爷的矫情,说是人做了鬼,他便觉得不自在,廉国公八成爱面子胜过一切,要是知道自家还敢有人做这样的勾当,只怕抵死不会承认。凝萱嘴角勾起一抹叫人察觉不出来的冷意,既然这样,也罢,索性叫死了是撞见鬼怪,恐怕他还更高兴一些。
凝萱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祖父教训的是,孙女听人说流云庵的慈孝师太神通极大,所以想求祖父准凝萱到流云庵给全家祈福。”
廉国公忽然绽放笑意,和蔼的看着凝萱:“难为你有这个心,也罢,流云庵的香火一直鼎盛,那慈孝师太我也是听说过的,镇魂的本事一流,你去求了几个平安符来,送与姊妹们,想必她们会领你这个人情。”
凝萱闻言忙摆手,甜甜笑道:“不敢当姐妹们的谢,原就是凝萱该做的事儿。”廉国公肯放人。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就看到时候跟着自己的会是哪一个。若是老太太身边惯用的人,到时候只怕会露馅,若是大夫人跟前得用的梁妈妈,此人又过于奸猾,只怕未必能叫自己心想事成。
凝萱眼珠儿一转,又道:“祖父,凝萱听说,流云庵的花木极盛,每日清晨取其枝叶上的露珠烹茶。可延年益寿,孙女想恳请祖父应允孙女逗留几日,多多的采集了仙露给祖父和祖母享用。”
廉国公哈哈大笑,手掌按着凝萱的小脑袋:“祖父没白白疼你,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那取露一说不过是谣传,况且晨间取露时辰过早,你可起得来身?”
凝萱肃着小脸。一本正经道:“为了二老,孙女这点又算什么辛苦,祖父为国鞠躬尽瘁,为家殚精竭虑。您身体康泰便是全家人最大的祝愿。”
廉国公听的一脸的心花怒放,越发另眼相看三房的五丫头。难为这孩子十岁的稚龄能将吉祥话说的这样全乎。就算将来到了新帝身边,光凭借着这张嘴也能讨得欢心,到时候魏家还怕什么?
三老爷魏清冼和四老爷魏清平联袂而至,还没进屋就听见凝萱这大肆拍马屁的话语。
四老爷笑着送他三哥一个斜眼:“三哥,没想到啊,你们家凝萱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府中上上下下,能叫老太爷这般欢喜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来。也就是流芳园里的阿紫还算有些本事。”
四老爷笑的不怀好意,阿紫是什么人,戏子一个。是廉国公的玩物,她有什么本事能讨得老太爷喜欢,闭上眼睛也能想出来。魏清平的话不亚于给凝萱的脸蛋上重重扇一个大巴掌。要说四老爷犯得着个一个孩子置气嘛,自然犯得着。四老爷虽是两个女儿傍身。可向来只看重六丫头乐熙,那个庶出的雅静全当死了一般。
凝萱和乐熙是前后脚的出生,两个人相差不足半年,乐熙在府中一向有贤名,堪比大姑娘静香。恪亲王府就算不抬举曾经差点成为准皇子妃的静香,那也该高看他们家乐熙,至少那玉串儿要分给自家女儿,结果临了走大运的却是五丫头。
魏清平忿忿的瞪了眼小嘴动个不停的凝萱,但见父亲国公爷笑的开怀,便不阴不阳的冲着三老爷魏清冼说道:“三哥和嫂子都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主儿,如今却生了个怪胎,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三老爷心里腾出一股闷火,却不是对冷言冷语的四老爷,恰恰是前面的亲生女儿。
三老爷不得生父喜爱,此刻也见不得女儿受宠,四老爷那样恶语,魏清冼都能忍下去,这人倒像是背了个龟壳似的。
“凝萱,国公爷事务繁忙,你莫要纠缠。”魏清冼冷着脸走上近前,毫不怜香惜玉的揪住凝萱的后脖领,将其扯到了一旁。廉国公大怒,喝道:“你这个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三老爷脸色僵白:“父,父亲,您怎么能这样说儿子,儿子还不否是为了”不等三老爷将话说完,廉国公已然重重一哼:“五丫头给我求长寿,你就不待见,难不成我大病一场,一命呜呼才算如了你的意?”
三老爷额头的汗“滋溜”一下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眼看着父亲勃然大怒,魏清冼才后悔自己说话鲁莽,忙跪下含泪说道:“儿子一心为父亲着想,为家业着想,凝萱说话放肆,若不严加看管,只怕将来越发油滑,坏了咱们魏家的好名声。”
廉国公听他这么说,反狠狠啐了一口在地:“我们廉国府的家业不需你来惦记,别说是你,就是老四,老二,也不用想它分毫。将来我有心,许下你们厚密的金银,若你们狼心狗肺,趁早滚出魏家的大门。”
这回别说魏清冼面色惨白,就连刚刚还幸灾乐祸的四老爷魏清平也陡然挂不住脸。
凝萱冷眼瞧着,为他们俩一个无情无义,一个见利忘义而鄙夷。
屋中老太太得了消息,知道这儿吵嚷了起来,恰好大夫人和四夫人等也过来请安,这俩忙搀扶着老太太赶到了院子里。老太太以为小儿子受了委屈,便嗔道:“我的儿,你立和你父亲承认个错儿,父子哪有隔夜的仇,还不搀着国公爷进屋?”
没等四老爷说话,廉国公一个手肘甩开魏清冼,瞪了正要上前来搀扶的魏清平,自顾自的进了屋子。老太太跟在后面,没有出声,手却指着魏清冼的鼻梁,刻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似乎幻化成了一只老鹰,要去啄庶子的眼珠子来解心头之恨。
三老爷无能的一哆嗦,脚下紧退了半步,老太太从鼻子中发出了不屑的一声冷哼,这冷哼就好像针般扎在庶子心间,再联想到刚刚父亲说的话,三老爷魏清冼几乎站不稳脚跟,整个身子直打晃。然而两房夫人,四老爷纷纷进了正房,谁肯再去看魏清冼一眼?
凝萱迟疑片刻,还是笑眯眯的拔起小短腿走到近前:“父亲息怒,祖父不喜逆耳忠言,父亲何不讨得祖父欢心,只挑他老人家爱听的多说两句?”
“油腔滑调!”
三老爷憋了好半晌,才寻了这么一句抛给凝萱,然后气势汹汹出了欢喜堂。凝萱看着他的影子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老太太的丫头翠黛亲自来寻人:“五姑娘,快进去吧,老太太知道你要给国公爷和姑娘们去祈福,喜欢的不得了,这儿正说它呢!”
果然,凝萱一进屋,老太太远远就坐在位子上夸赞凝萱好德行,又吩咐了大夫人亲自打点凝萱出行用的物件,只是最后这跟车的嬷嬷是谁倒叫众人犯了难。
大夫人对这件事儿没什么好感,叫三房出风头的事儿,她上什么心,所以从头到尾,大夫人拢共没说到五句话,大多都是老太太自己在哪里念叨不休。
国公爷沉声道:“凝萱这也是为家里,你们指派个稳重老实的婆子跟着。”
老太太看着小花儿似的凝萱,含笑道:“国公爷说的有理,我也这么想着,老大媳妇,你看哪家跟着最合适?”
大夫人没躲过去,只能回道:“母亲看,侄女去流云庵,少说要十来天,媳妇瞧不如派了王妈妈去。母亲看呢?”
老太太虽然久不管家,但对这些人事上的变动是一清二楚,所以大夫人一说,老太太马上就清楚这个王妈妈是哪一个。
“她?她不是管着针线房吗?哪有分身之术!”
大夫人忙道:“母亲好记性,就是她,不过如今正值国丧,咱们家的秋衫都交给了外面成衣局,王妈妈一时间也算是最清闲的一个。”
大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不大自信,偷偷的瞄了眼国公爷。王妈妈曾经是国公爷房里的一个三等丫鬟,后来上位成了针线房管事,这个王妈妈,仗着自己的老资历,和大夫人处处不对付,大夫人早就想将人给“风风光光”请出去了,只恨没有机会,今天倒是国公爷亲自起了这个话题,大夫人怎肯轻易放过。
国公爷半晌没表态,大夫人心里不安的惴惴着,此一举关系到老太爷是否真的肯把权利实实在在的交到自己手上。
良久,老太爷才道:“秀英是个稳妥的人,我信得过,老大媳妇办事周全,就按你说的,派了她去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凝萱其实心里都乐开了花儿,她就知道,用采花露的事儿拖延住了时间,什么金嬷嬷,什么梁妈妈,她们才没那种闲工夫和自己干耗时呢!最终另派给自己的还是和大夫人有嫌隙的针线房主事王妈妈。
第七十四章见血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廉国府的侧门便打开了一道缝隙,两个十三四上下的小厮挤了出来,将朱红色的大门从外往内缓缓的推开,七八个婆子拥着一辆乌漆色车辕、暗紫纹饰的四马华盖车往北走。
经过廉国府正门的时候,几个在长椅上轮值的粗使门子赶忙站了起来,远远冲着一队车马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宋嬷嬷轻轻将马车帘子放下,长叹一声:“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看那些门子”宋嬷嬷一指,“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咱们国公爷虽说不是宰相,但近七八年深得皇帝信赖,惯的这群奴才越发没了分寸,他们常倚势弄权,索要门包、刁难来客。”
向来不多话的碧潭忽然插话道“去年三月初五,老太太大寿,来往进献的宾客无数,咱们家那门子就开出了价钱,来贺寿者,门包三钱。照此计算,如果来拜寿的是一百个客人,那么门房就要收三十两银子,这比御史大夫的的俸银还要多。更何况,咱们家怎么会只来一百个客人!”
“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