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沉吟道:“不,你们两个亲自去将人请进来,而且要客气。”碧潭和笑槐见姑娘肃然的表情,也不敢再多言。不多时,二人引着仍旧年轻的玲夫人进了内室。
“姑母”凝萱作势要下地。玲夫人抢步上前,一把按住凝萱,笑道:“坐着坐着,姑妈就是来和你说不打紧的话,说完就走。”
玲夫人怜惜的将凝萱从上至下打量,良久才叹道:“三哥是个有福的,能有你这么争气的女儿。你母亲去的早,姑妈知道,萧氏到底委屈了你。姑妈上个月去了长春宫给你求了福签,又在老祖哪里供奉了一串珊瑚珠,老祖亲自开了光,有了灵性,你戴在身上,去了夫家就能事事顺心。”
说完就要将血红色的珠串往凝萱手上套,凝萱下意识往后躲,二人都愣在当场,玲夫人尤甚,面子上险些挂不住。
凝萱忙笑道:“多些姑母赐予,只是大婚当日,母亲叫人做了一对金镶儿二龙戏珠镯子……”
凝萱现在是王爷的儿媳妇,未来的王妃,戴的镯子自有皇室的定制,玲夫人虽然难堪,却也很快顺着凝萱给的台阶往下去,她一笑:“是姑妈糊涂了。”玲夫人将手串安安静静的放在了凝萱的掌心上,却不再热络的要亲自给凝萱戴上。
玲夫人的眼神有些暗淡,似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姑妈早些年不敢和你多走动,就怕勾起你的伤心事,徒惹咱们娘俩伤心。如今姑妈才彻底想明白,更悔恨当年没有劝着三哥,让他做了糊涂事。”
玲夫人用锦帕擦拭着眼角,小水珠晶莹剔透,越衬托的玲夫人婀娜多姿。
凝萱还是一言不答,心中却好生叹息:难怪三老爷沉迷其中无法自拔,难怪三夫人宋氏一入局就先输一筹……
第二八一章 意外来客
凝萱早就从母亲那里听说,太子长大了,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不愿意事事受到锦乡侯的钳制,就拿上次锦乡侯和廉国公合作,将六小姐送进宫一事来说,太子看着挺乐呵,其实早就心生不悦。
没了东宫,没了太子,锦乡侯府算得了什么?他们家还指望着太子登基之后,锦乡侯府再出一位太子妃呢若是能和恪亲王府交好,太子多多少少会重新给予锦乡侯府该有的面子。
凝萱明白这些弯弯道道,于是对玲夫人的话语越加的客气疏远。玲夫人几次想要哭诉对凝萱的歉疚之情,却都被凝萱破费技巧的搪塞了回去。
笑槐用拂尘轻轻拍打拍打玲夫人刚刚坐过的位置,板着俏脸冷哼:“要不是前院锦乡侯夫人派人来叫,这位玲夫人能将她和三老爷的那点事儿从头说起,姑娘也是好脾气,一点不发怒,任由她糟蹋人。”
凝萱扬起笑意:“玲夫人说的半点不错,我要是找了借口反驳人家,没准第二日整个贵府圈们就知道我心胸狭隘,因嫁了世子就想着给生母报仇,到时候反倒是玲夫人占了偏理,我给人嚣张跋扈的印象。”
笑槐一凛,拍着大腿恨恨道:“哎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幸好姑娘提点了我,这么说玲夫人是不怀好意的来?”
“这也未必,玲夫人应该算得上是锦乡侯家最聪明的夫人,心思缜密过锦乡侯夫人,她或许只是来探探我的底线,为今后做筹谋。所以有的时候我也和宋嬷嬷感慨,若是当年和锦乡侯成婚的是玲夫人,这两个搭配在一起,定能叫太子心悦诚服的投靠在他们身上。可惜……锦乡侯夫人暗地里排挤玲夫人。”
凝萱也曾暗自钦佩过玲夫人,这个女人从相貌上来讲就得天独厚,招人喜爱,后又有魏清冼与那梁家的表哥为争风吃醋,却终究便宜了锦乡侯家的二老爷。
宋嬷嬷更是暗暗从廉国府的老家奴处打听过,少女时期的玲夫人虽然称不上是风头正劲,但在闺中女子中却也是领军人物,据说连宫中的丽妃娘娘都曾吃过她的大亏。凝萱回想起第一次见玲夫人的场景,只觉得此女给人一种翩然若仙,浑身舒爽的感觉。
和宋嬷嬷形容的少女时期截然不同。
时间能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性情,所以凝萱在今日才会小心翼翼的应对玲夫人。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下来,外面渐渐没了锣鼓声,却仍旧人声不断。碧潭领着四个妈妈走了进来:“姑娘,这是大公主请来为姑娘沐浴的妈妈们。”
凝萱有礼却不失尊贵的冲四人一点头,她喜洁,每日沐浴不断,但从没请过专门的婆子,凝萱听母亲无意间说过,尚宫局里有几位上了年纪,但松骨手法极好的老宫人,等女儿出嫁的那日就请来。
凝萱淡淡的扫过去,见这四人无论是谈吐还是行事作风,都一板一眼,心中更加肯定了许多。
就算宫中的妃子们也未必能人人使唤得起老尚宫,凝萱越发感激母亲事事想的周详。
浴室内烟雾缭绕,老尚宫们的手法果然精湛,凝萱趴在浴桶边缘惬意的闭上眼睛,慵懒的模样就是四位见过大世面的老尚宫都难以言表。四人不禁暗暗可惜,这样的身子,这样的容貌,就算宫中最得宠的皇贵妃娘娘……怕是在年轻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如今新入宫正得盛宠的几位美人更是家事平平,好好的一身皮肉都养粗了,每每沐浴的时候都叫四人叫苦不迭。
哪里就及得上这位君山县主
一想到常常进宫为皇上请安的恪亲王世子,那英伟的身姿,再瞧瞧肤如凝脂的县主……这二人倒是绝配。
笑槐和碧潭眼睛一眨不眨的在旁边盯着,丝毫不放过四位嬷嬷的动作,即便是公主殿下请来的人,但这俩丫头丝毫不敢松懈。
直到凝萱穿好了亵衣,披上月牙白的单衣,四位老尚宫中的一位才笑盈盈道:“人道是富贵天生,今县主大婚,我们老姐妹几个特恭祝县主人生和美。”
说完,四人分站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双手交叠在胸前,齐声颂扬:“燕尔新婚正妙年,亲朋争说好姻缘。珠联璧合情如蜜,海誓山盟石比坚。妯娌容和娴姆训,姑嫜待奉见心虔。”
趁着四人跪地磕头的功夫,凝萱忙给笑槐和碧潭使眼色。碧潭早有准备,从身后端出一直大大的托盘,上面铺着红丝绒,撤了盖头,在昏黄色的灯光下露出四枚黄澄澄的金元宝。
凝萱笑道:“多谢四位妈妈辛苦,这是凝萱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妈妈们收下。”
凝萱暗暗观察,见这四人均是面无讶色,显然见过大世面。当中一位年纪最小的尚宫伸手接过了托盘,四人再次拜谢才由着碧潭往出领。
凝萱舒舒服服的躺在宣软的大床上,出神的看着头顶宝蓝色的帐篷,在燕园一住五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叫自己再熟悉不过。可过了明天,这里就不再属于自己,她自有别的前程在等待着,凝萱不禁痴痴地响,或许等母亲去了,顾家新夫人们掌权之后,这个小小的燕园会迎来其他的顾氏小姐吧?
她们会在闲暇的时候想起这里曾经住过一位姑妈吗?
凝萱不禁在帷帐中笑出了声。
笑槐正在剪灯芯,闻声也跟着泛上喜色,才要说话,却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就再无声息。
室内寂静的可怕,只有火烛噼啪作响。
凝萱耳朵一动,忙撑起身子,高声问道:“笑槐?笑槐你怎么了?”
不等凝萱起身,一个黑影迅速闪了过来,同时从帐子外递进来的还有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不偏不倚,正抵在凝萱的喉前。
凝萱大气也不敢喘,只觉得外面的人影似曾相识,脑子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不断想着自己曾经得罪过哪些人,对方会在今日想要来了结自己的性命。
良久,外面才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臭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凝萱浑身发冷,虽然看不见外面人的样子,但仅凭这寥寥数字,凝萱就已经断定了来者的身份。
第二八二章 有缘无分
那人并不挑开帐子,而是定定的站在外面:“怎么?还没想起我是谁来?哼”
男子冷冷一哼,倒是将长剑往后撤了半步。
凝萱不敢轻举妄动,却又怕惹怒了外面的人,只能假笑道:“怎么会,公子曾经救过小女子的性命,这等再造大恩,我如何能忘?”
嘴上敷衍着,凝萱心中却不断想着应对的法子。
公子宗翰……她再不会猜错,可是这个人不好好的呆在西昭,偏在自己即将大婚之前跑来顾家是什么意思?
凝萱的脸皮就算再厚,也不敢“奢望”公子宗翰是为了她特意冒险来京城。应该是顺路,可无缘无故的,又是冒着风险,有这个必要吗?
公子宗翰并不给凝萱细细思索的空间,冷声道:“知道你明日大婚,特送你一件小礼物。”
从帷帐的缝隙中忽然抛进来一个明黄色的布卷儿,凝萱吓得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公子宗翰透过隐隐约约的身影,心中虽然一痛,口中却发着冷笑:“怕我杀了你?要你死的法子多的是,何必本公子亲自动手?”
说到最后,语气轻了许多。
凝萱强压着哆嗦从床榻上捡起那个布卷。这种布卷凝萱再熟悉不过,竟然是圣旨。
她狐疑的瞅瞅帐子外,凝萱可不认为这是大周皇帝颁布的圣旨,大周开国皇帝崇尚节俭,所以圣旨两端的龙皆是银龙,绣在明黄色的卷轴上。而公子宗翰撇过来的却是两条金龙,脚下的祥云也不一样。
凝萱只能咬着牙将卷轴打开,就见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柏家子生于富室却未有德行,于边关赴任,苛待兵士,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后陷上官大将于不义,累祸三皇子,致使边疆失手,生灵涂炭。
今赐柏苏泰鸩酒一杯,柏氏族长管教不严,罚俸三年,官降二等。钦此凝萱看着上面的时间,是十月十五那日,距今已有十余日。这么说柏苏泰已经死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帘子外,削葱根似的指头紧紧捏着北齐圣旨:“柏苏泰真的死了?”
“哈,你当本公子闲着没事儿干,弄个假圣旨来糊弄你?”宗翰不屑的一撇嘴,想了想,又道:“我亲眼看着太监给他灌的毒酒。”
凝萱默不作声,公子宗翰有些焦躁,声音大了许多:“难道我送你这么一个大礼,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公子救我于危难,凝萱感激不尽。只是男女有别,就不出去叩谢公子了。”
宗翰一跺脚,气冲冲道:“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一句谢谢。我要的是……”声音戛然而止,宗翰强忍着心悸将未说出的话吞了回去。他自嘲的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明明告诫过自己,只见一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既然对这个女人心动过,却又不能长相厮守,不如成全了她。
可真的站在这儿,闻着满室的馨香,公子宗翰又鬼附身似的将满心的怨愤差点说出来。
凝萱屏气敛神,静静等了片刻却始终不见对方将话往下续,凝萱悬着的心渐渐平稳了许多,这个宗翰公子,大抵就和许多同龄人一般,少年时怀揣异梦,只等将来功成名就,再娶个如花似玉的美眷。凝萱厚着脸皮一琢磨,自己这个容貌就算不是倾国倾城,却也称得上是招人喜欢吧?
她眸光一颤,低垂颢颈嗫嚅道:“公子不用我一个‘谢’字,那凝萱能给的就只是这一条命了。”
凝萱不待公子宗翰反应过来,右手迅速抬举,一把就握住了寒剑的前端,剑身锋芒四射,几乎是削铁如泥。凝萱心一狠,稍微用了点力道,掌心立即崩裂,两道齐刷刷的口子不断涌出鲜血,滴答在鹅黄色的软被上。
“嘶……”
宗翰不敢抽剑,却难以自控的用另一只手撩开了床幔:“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就看见凝萱用剑尖直抵在咽喉处,只那么一寸,她小命就该休矣。
凝萱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我的命是公子救的,公子要取走,我绝毫无怨言,不敢劳烦恩公亲自动手,凝萱自然会了断一切。”说着又将身形往前逼近了半分。
“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何尝就想要你的性命”公子宗翰气急败坏的呵斥着。凝萱厉目圆睁:“君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君而死。我新婚在即,公子夜闯我的闺房,传扬出去,莫说我要被浸猪笼,就是整个顾家,整个廉国府也要遭到骂名。若果真闹到那个地步,我索性就在此血溅当场,也算公子成全了我贞洁的好名声。”
宗翰气的浑身哆嗦,“我一番好意,你却如此……也罢也罢,便当我从未见过你。”宗翰作势要抽剑,凝萱假装慌乱的松开了手,然后往后跌坐在被子中。
“公子”
宗翰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是冷冰冰的问道:“什么?”
凝萱赤着脚下了床,血很快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