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听闻皇上已为您与王爷、侯爷赐婚,南宫灿借花献佛,一杯薄酒在此恭祝元帅心想事成。”南宫灿举杯上前,朗然笑道,“待元帅大婚之日,必备厚礼前来恭贺。”
“多谢。”花恋蝶笑著举起酒杯,隔空相敬,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元帅,明信也祝您与王爷、侯爷比翼高飞,连枝相依。”归明信端著酒杯离席走了过来,万年面瘫脸熏染了一层薄薄的酒红,唇角含笑,眉宇间的冰冷之色褪去不少,“此番明信跟随元帅征战,可谓是受益匪浅,尊元帅为师亦毫不为过。”
“不敢当不敢当。”花恋蝶连连摆手,“本帅也预祝归将军与未婚夫君心心相印,白首偕老。”她端起宫侍斟满的酒杯,与归明信相视一笑,共饮祝酒。
“花姐,你是我雷冀唯一佩服的人,这杯酒敬你。”雷冀握杯大踏步走来,粗犷的面庞上一双豹眼灼灼发亮。在他心目中,面前坐著的白发女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元帅,还是那个一举威慑并收复水蜘蛛的可怕花姐。
“好说。”花恋蝶慵懒地举杯,笑睨雷冀身旁的祝萧何,邪邪勾唇道,“姐甚幸当日并未乱点鸳鸯,造出一对怨偶。如今你夫妻二人功业已成,希望能早生贵子,增产报国。”
“元帅!”面对花恋蝶百无忌惮的调侃,祝萧何即使出生水匪,在这大庭广众下也难免羞窘了一张面皮。
“哈哈,既是花姐之命,我夫妻二人岂敢不从?你就坐等我们的好消息吧。花姐,干!”曾与花恋蝶对骂上数个回合的雷冀脸皮明显比妻子肥厚。
“干!”花恋蝶手拍桌子,豪气干云地仰脖子喝了。
“元帅”
一个又一个武官不分品级,端著酒杯鱼贯前来向她敬酒,其风头之胜完全盖过了武相景烨王。
作为一个没啥讲究的平民元帅,花恋蝶现在虽然没了实权,但人气和声望并未有丝毫下降。许多武官都借著这个难得的群宴机会,以敬酒来表达心中的敬意和崇拜。
幸亏她左边坐著景烨王,右边坐著娈栖,知她内息暂无,喝不了太多酒,便自动自发地替她饮了很多杯。
金銮殿请婚一事早就经由彭怀骁大喇叭宣扬了出去,武官们全都知晓了这三人已成为未婚夫妻。介於元帅只有一个,而敬酒的人又太多,夫君为妻主挡酒本就无可厚非。再加上景烨王在武官心中一直便具有极高威信,崇义侯在这场战争中也以身先士卒,骁勇善战的形象一扫原本的宦宠之貌,是以谁来喝酒,武官们并不介意,只要对元帅的心意传达到了即可。
其实乍闻武相王爷甘愿屈居在个倌子之下嫁於元帅做夫君,元帅要娶个不能人道的宦人为夫君的消息时,他们也是惊怔不已的。但转念想起战场上王爷对元帅几近没了原则的痴爱,想起元帅与崇义侯之间毫不避讳的两情缠绵,便又瞬间释然了。
不管谁嫁谁,谁娶谁,只要元帅喜欢,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著,他们对元帅的所有决定全部无条件支持。
喧闹从白昼延续到黑夜,众多喝醉的武官在皇上专门为这场庆功宴配备的宦人的服侍下,踉跄著脚步,陆陆续续地走出宫门,由等候在外的亲随分别领回家去。
花恋蝶双颊酡红地趴在案几上,半眯的灰眸醉意朦胧,口里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调。
左边醉醺醺的石雕王爷被宫侍扶了出去,右边晕乎乎的娈栖娃娃也被宫侍扶了出去。渐渐的,偌大一个御庭宫除了满目疮痍的杯盘狼藉外,便只剩下她和新任的镇军大将军尉迟德两人了。
尉迟德盘腿而坐,闭目调息片刻,一滴滴含著酒香的水珠从十指指尖浸出。面颊上的红晕逐渐消散,一双朦胧的眼眸重新变得冷漠锐利。
他冷冷地看向对面如同没有骨头般软绵绵地趴在案几上的白发女人,眸中涌出无法言喻的复杂神色。
一场庆功宴,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那个女人不但博得了景烨王和崇义侯的满心爱恋,还博得了越国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敬佩和爱戴。她的威信,她的声望,已然凌驾在了帝王之上,超出了贤士能臣的范畴。
这样的人於越国是福,於帝王却是祸!是刀!是刺!
“与清风把酒相送,太多的适从,醉生梦死也空,和你最後缠绵你曾记得,乱了分寸的心动会让你清醒後,醉清风”女人的哼唱时而含混,时而清晰。唱词半文不白,古里古怪,调子却轻柔飘忽,略哑的雅致磁音带著一缕清冷的空寂和淡淡的凄伤,“却是我想得太多风花雪月也溶,和你最後缠绵你曾记得,乱了分寸的心动,我的去向无影踪,只为消愁一起游,无人宠”
“元帅。”他沈声唤道,不确定对面的女人究竟是醒是醉。
眼见那白发女人颇为艰难地直起身,以手撑额,偏头对他眨眨醉茫茫的眼睛,勾唇迷离一笑,自顾自地接著唱道:“是我想得太多,犹如飞蛾扑火那麽冲动,最後还有一盏烛火,燃起我,曲终人散,谁无过错,我看破。”
尉迟德心里一震,胸腔中突然泛起莫名的晦涩酸楚。他阖眼深深吐纳,努力压下不该被挑起的情绪,张眼的刹那,正巧看见一颗红色药丸从粉玉手掌中滚出,落进张开的淡唇里。那双醉意可掬的灰眸慢慢褪去迷蒙,恢复成原本的纯净澄透。
“尉迟大将军,说罢,皇上在哪儿等我?”花恋蝶淡淡问道。顺手理了理袖边的褶皱,从席座上站起身。明亮的烛光在她身周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暗绯猛虎朝服衬著雪色长发,竟无端生出一分割心的凄厉。
这个女人,真的不适合穿红色呵。尉迟德暗叹一声,不带半分感情道:“元帅可径直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麽?还真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花恋蝶莞尔一笑,对尉迟德拱手施礼,“多谢尉迟大将军告之,就此别过。”她撩袍抬脚大步流星地往宫门外走去。
尉迟德看著她的背影,嘴无声地张了两下,最终颓然抿紧。拎起案几上的酒壶猛地灌进嘴里,咕噜狂饮两口後,“啪”地一声将酒壶用力摔碎在地,倏地拍桌而起。罢了,他该牢记的是自己的职责。脚步毫不迟疑地踏出,挺拔的身形充满冰冷的肃厉。
突然,宫门外响起一道比之刚才听到的还要古怪的歌声。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雌雄莫辨的歌声似乎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拉出,悠长粗狂,逐渐远去,带著一股豪气冲天,一股婉转韵回,更有著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驻住脚步凝神细听,抿成直线的冷厉嘴唇忽而微咧,露出个罕见的意味不明的笑。
元帅,你且大胆地往前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231章 想你入骨
“元帅,请。”守在御书房外的李德与张和一起躬身推开轻掩的门,肃静得连只蚊蝇都不敢放肆的沈严中响起轻微的咯吱声。
花恋蝶看著两人低垂的头顶,静默数秒,唇角一翘,突然问道:“李德,皇上是在外间,还是在里间?”
“皇上连贴身影卫都遣了出来,自然是在里间等候元帅。”李德没有抬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有礼。
“遣出了所有影卫?”她皱起眉峰,轻斥道,“宫内时刻都可能出现危险,你们怎能由著皇上这般任性?”摊开手掌凝神细探,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承受没了内息,什麽也察觉不到。
“元帅放心,皇上月前已将宫内所有魑魅魍魉清洗得一干二净。”张和接口,又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元帅,皇上已候您多时了。您还是”
所有魑魅魍魉清洗得一干二净?这其中是否也包括了锦螭和娈栖埋在宫内的暗卫?花恋蝶心内一凛,旋而轻笑出声,“本帅这就进去觐见皇上,省得张公公和李公公心疼。”
“元帅,您莫要打趣奴才们,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份。”李德半抬起头,白皙清秀的面庞上不见尴尬,只有平静与忠顺。
“嘻嘻,宦人的本份是伺候皇上,为皇上分忧。那麽,李德,你与张和可知抛除元帅名号,姐的本份是什麽?”她微弯了腰背,笑眯眯地瞅著两个很得帝王龙倚重的内庭宦官,轻声问道。中国唐朝最先出现正规的宦人军队,没想到帝王龙也组建出一支天策军。李德与张和或许会一辈子忠诚皇帝,但其余的宦人呢?是否每个都能一生忠诚皇帝?谁都不能保证。她只希望这支宦军别发展得太大,威胁到国家社稷和帝王的统治。
李德与张和闻言诧异地看著她,眼中有些些困惑,些些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戒备。
“奴才们才疏学浅,不明白元帅的话。”张和谨慎道。
她笑著摇头,灰眸弯成两个上弦月,粉玉食指在二人眼前闲适地晃了晃:“不明白也没关系。姐的本份呵,说来很简单,只是不太容易让人相信而已。”说完,她不再搭理两个宦官,径直穿过他们走进御书房。
外间正中摆放著一张乌檀木镶金龙案,案面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靠右放著一叠批阅好的奏折,一缕久违的龙涎香在空中静静弥散。恍惚间,她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端坐如锺,敛目凝神,正提著朱砂狼毫在奏折上勾画,从指尖到袍角无不散发出让人心折的王者贵气。
“昕儿”她张口轻唤,又立刻哑然失笑,後面的“皇上”二字从勾起的唇角处无声溢散。龙案後那张宽大的乌檀木镶金龙椅上哪里有人,分明就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熟悉的人息。
隔了两个月,再度踏进御书房,不知为何,她竟升起了恍若隔世的错觉。好像在御书房里陪著帝王龙批阅奏折,为他治病,伺候他吃饭,和他调情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过去的画面一幅幅从眼前掠过,胸腔中慢慢流淌出一股甜蜜。
推开可以自由挪移的厚重书架,撩起赤黄的绣龙锦帐,面对的是一个九扇翔龙屏风。虽然还没见到里间全貌,但她已经闻到了酒菜的香味。
足音轻巧地绕过屏风,她看见在一张瑞兽圆形朱漆案桌上摆放著几碟精美的小菜,一个仙鹤鎏金八珍酒壶,两个琉璃夜光杯。桌旁一张凳子空著,一张凳上坐著一个颀长少年。
少年换下了九章衮龙服,只随意著了件明黄色的锦袍,袍角处用极细的紫金丝线绣著祥云和姿态不一的九龙。乌黑光滑的长发大部分往上扎挽,用一根绣著紫金五爪飞龙的明黄发带束著,发带随著额际边的几丝碎发以及两缕鬓发一同垂落,使得他褪去了望而生畏的帝王威严,於俊秀尊贵中蕴生出水墨的隽美飘逸。
他微低著头,正对手里的东西看得出神,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来到。
笃笃笃──笃笃笃──
花恋蝶扣指使劲敲著屏风架子,试图唤醒陷入不知名世界中的帝王龙,注意到她来了。
帝王龙闻声抬起头,黑棕色的凤眸犹带几分梦幻般的迷蒙。在看到她时,眼中倏地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梦幻迷蒙散去,瞳眸里浮出温软的笑意。
“昕儿皇上在看何物?怎如此入神?”她也不由自主地向他温柔笑开,提脚走近,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越昊昕笑睨她,举手展开手里的东西,邪气道:“卿卿,此物朕不但时时看得入神,也甚爱嗅闻。自你走後,朕更是夜夜揣著它就寝。”
花恋蝶一愣,在两步开外停下脚步,凝神细细瞧去。
在眼前的晃荡是一方雪白的冰丝绢帕,褶皱颇多,有的地方似乎被什麽东西沾染过,留下了显而易见的凝固痕迹,也破坏了绢帕的柔软。这这绢帕应该就只是一张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帕子吧?可为毛看著好像有点眼熟?
游移不定间,帝王龙已经起身握著绢帕向她走来。
身体遽然被淡淡的龙涎香环绕,是她极为熟悉也很喜爱的味道。介於少年和青年的诱人魅息一股股钻入鼻中,拨动著心底深处独属帝王龙的那根情弦。两个月不见,帝王龙长高了,出征前她只矮了他半个脑袋,现在他却高出她近一个脑袋,拥著她的胸膛似乎比两月前更厚实了一些。她忍不住用头在他肩颈窝处撒娇地蹭了蹭,胸腔里的甜蜜越来越浓。
“卿卿,这方绢帕你是否看著眼熟?”越昊昕将手里的绢帕递到她眼前,低头凑到她耳边柔声笑问。
“嗯眼熟。”耳边吹拂著一阵阵男性的热气,她有些心旌摇荡起来。
“卿卿,还记得在御书房外间,朕用唇舌伺候你的事麽?”清越声暗哑下来,带著些缠绵魅惑,“朕有急事,不得不中途停止,那时便是用这方绢帕替卿卿清理身体的。”
轰──
久远的记忆被挑起,花恋蝶的脸不可抑止地腾烧起来。她记得,当时帝王龙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