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心
咖啡馆被笼罩上一层暗黄的绒光,侍者端着咖啡穿梭于红砖满砌的地面,安静翻看报纸的斯文雅士与高谈阔论的商界英才叠成重影,慢慢变得透明了起来,成了一个杳无人烟的世界。 少弈喝着咖啡,冷冷地想道,接任藏书阁事务已经快一个月了,本来他并不知晓为何刘文塘如此在意这个职务,接手后才发现购书的回扣不是一星半点,但他无意贪恋这点钱财,所以与图书的经销商符老板一来二去便成了比较友好的关系。
“少弈公子久等了。”符老板褪去黑色漆皮大衣,定定坐了下来,本来由刘文塘的购书之责换成了少弈他还有几分不习惯,可是自从发现少弈不会损害他的利益拿回扣的时候他便认可了眼前这个冷峻沉着的少年。
少弈如漆般的黑眸微微注视着符老板,手中的一份书单悄然推至面前,“今日是这些书,劳烦了。”符老板看着书单点了点头,将书单揣进怀中,“这个礼拜之内书便可以送到了。”他的目光轻扫门外,不经意间看见那两个诡异的身影。
少弈顺着他的目光看来过去,剑眉间慢慢浮出一些锐色,“符老板不必在意,那两位是刘管家的亲信阿福和阿贵。”
“哦?他们为何……” 符老板有些不解道。
少弈扬了扬眉毛,一副英俊之气,嘴角虽是笑意可眸中仍是寒气,“想必是刘管家的命令。”符老板挠了挠头,刘管家为什么要让那两个人盯梢少弈呢?行走商界这么多年的他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个事情,少弈顶了刘文塘的职位,刘管家心中多半不服,让那阿福阿贵来盯梢,若是发现少弈的差池就可以立马向程小姐汇报,以便让自己的儿子刘文塘官复原职。
少弈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微点头,俊冷的面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书单我已经送到了,劳烦符老板了。”
符老板缓过神来,起身与少弈握手告别,“劳烦的应该是少弈公子你才对,这么冷的天还劳烦你跑这么远,府中若还有任何需要只管找我便是!” 少弈不置可否,步伐冷冽有力,不快不慢地踏出咖啡馆。
这个少弈,看着约莫十七岁的模样,办起事来却沉稳冷静不卑不亢,程府真是人才济济,符老板盯着他的背影如斯想道。可那两个小厮甚是麻烦,少弈一时出不了错可若是时间久了难保不会被他们揪住把柄,若是让那刘文塘复职,他恐怕又要回到以前那种被吃回扣的生活中去了。想到这里,皱纹微布的手不禁一紧,决定暗成。
满屋的书香,残留了微黄的阳光。偌大的书房中摆放着高矮不一却琳琅满目的紫檀书架,雪色的绒布地毯上是一只青色茶几,一架红漆自鸣钟,一个雕花雨雪酒柜。壁上是珍藏的墨宝,墙上是名家的画作。程墨苏身在此间,素手抚过一本画册。
房门轻开又轻阖,她未曾抬头只听得电灯开关的声音,微暗的房间登时澄亮的起来。
进来的人肯定是少弈,程墨苏玫瑰色的唇微微弯起,端丽若兰,“今日图书采购得如何?”
少弈缓缓坐下,冷峻的面上眉目有神,“按小姐说的置办好了。”他说话没有半分下人的味道,虽然也称呼她为小姐可是总觉得与他人有所不同。程墨苏清丽的眸子对上他幽深如夜的目光,如此近的距离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疏离与冷漠。
少弈看了看程墨苏微微抿起的朱唇,眉间的冷冽之气缓缓消散而去,“小姐还有别的吩咐?”他扬了扬眉毛,静静地看着程墨苏。也不知道是在和他置气还是在与自己置气,程墨苏有些赌气似的道:“当然有了,你去帮我将晚饭拿过来,我今晚在藏书阁用餐。”
少弈如寒星一般的眉眼上刚刚散去的冷冽之气又慢慢聚集起来,一言不发的踱步出去。程墨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感觉到有一面巨大的幕布横在她的面前,让她无法看清他本来的光景,只觉得他似一个不停从她面前闪烁而过的谜,静心定睛却仍扑朔迷离。
华色的瓷盘轻轻放在程墨苏眼前,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音,盘内是精装细点的香醉鹅肝,看到膳食程墨苏的心情不觉好了几分,也懒得去探究少弈了,乌黑澈亮的水眸微微闪动,“若是有点酒就更好了。”她抬头看着少弈,表情不言而喻。
少弈眉宇之间一片泰然,走到酒柜将一瓶甜白葡萄酒递给她。宛若白昼的书房内,她的面孔如此清晰,似蝶似花似一副美绝的画,羽毛般的睫毛扇动出漂亮的弧度,语气略带了一点惊讶之意,“你怎知我吃鹅肝喜欢配甜白葡萄酒?”
少弈眼中眸光微顿,眉宇澄亮,“我本不知小姐喜好,只是知道鹅肝比较滑腻,需要一种不冲突的酒与之契合,所以才选择了甜白葡萄酒。”
程墨苏抚过微凉的酒瓶,眸中带了丝丝笑意,“那你帮我倒酒吧。”少弈身形一顿,英挺冷傲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握住沁凉瓶身,酒液顺势而下,与透亮的酒杯融为一体。程墨苏静静地看着他,他倒酒的姿势也十分娴熟,不禁开口道,“你会的真是不少。”
少弈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仍是往常那副冰冷的模样,“谋生的技巧而已。”他不看那双略带探究的清丽眼眸,“小姐继续看书罢。”他的眸光深不见底,也未等程墨苏应答便出了房门。房门轻阖,门里门外的人便成了两番心境,沉溺在各自的心绪之中。
今天不知怎地,竟然没有月亮。少弈在偏院中微微踱步,整个漆蓝的天空就似一块要掉落直下的巨大幕布,沉重地垂在天际,等待着掉落的时机。如鹰般的敏锐视觉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下一刻便见鼻青脸肿的阿福阿贵出现在自己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少弈,上两次的事情都是刘管家吩咐的,我们这些下人也很难做,只能奉命行事。” 阿福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大家出来谋生都不容易,你为何一直紧咬我们不放,找人把我们俩打成这幅模样?!”
少弈并不回话,胜过夜幕的漆黑瞳孔在两人身上流转片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面上仍是不改的冷冽之气,语气浑然不在意,“是符老板动的手,他不想让你们揪住我的错处从而让刘文塘复职。”他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月光下他的表情桀骜又轻狂,“我要想打你们可以自己动手,没必要劳烦其他人。”
阿福阿贵对看一眼,心中惊讶万分,听少弈这口气他似乎早就知道他们在跟踪他了?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后背发麻,冷汗涔涔,“你早就发现我们在跟踪你了?” 阿福硬着头皮问出了这句话来。
黑夜之中的少弈眸光显得更加冰冷,幽如深潭,“你们动静太大了。”他看了看沮丧的两个人,又接着道,“你们被符老板的打手打了之后,回来定向刘管家诉苦,可刘管家怕这件事被我发现然后告知给小姐,所以与你们撇清了关系让你们自己担这份责任,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来这里求我。”他扬了扬眉毛,一副了然于心胸有成竹的模样,锐利的眸光直直逼视他们,“对吗?”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原来他一切都知道,只是他们太自以为是,现在弄得自己现在里外不是人,两面不讨好。少弈面色不改,从随身钱囊中掏出些许银币抛扔出去,那银币竟像长了眼儿似的砸入阿福手中,“拿去看大夫吧。”
“这……”阿福阿贵对视两眼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收了少弈的钱不等于投入他的麾下而背叛了刘管家吗?阿贵闭了闭眼就,小声嘀咕道:“刘管家都弃我们于不顾了,我们为何还要这愚忠?”
阿福点了点头甚是赞同的模样,手一紧握住银币,叩首而道:“谢谢少弈少爷!日后定当为少爷效犬马之劳!”
第七章 生日
今日是一年之中程府最为隆重的日子,程墨苏的生日。
所有人一大早便忙活到了夜晚,青石梁柱上缀满了水晶彩灯,将整个夜染得好似素裹起来的华装。已无叶片的枯枝被各式各样的花灯装点出不一样的形状,抬头望去竟带着生辉的光芒。府中往来的各位宾客身穿各式礼装,携带玉环,一派珠光宝气。宛转长廊处,当今书法大家陈先生亲自题写了“生辰快乐”四个大字,镶嵌着闪烁金光的边角,雅俗共赏。
刘管家亲自在外迎客,点头鞠躬,面上是笑容可心里却带着一丝惆怅,刚才他的侄子又来闹过了,而且还大吵了一架,那侄子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直言说他无用,想到这里笑容不禁凝固了起来。
“刘叔。”刘管家忙回过神来,一看是杭薇小姐,又赶忙笑脸相迎,伸手搀扶,杭薇白皙的手臂搭在他身上,笑语盈盈,“墨苏梳妆好了吗?”
“自然,小姐早已梳洗完毕,此刻在等着各位宾客呢。”杭薇一听这话便来了劲,程墨苏生得天生丽质,平常都以淡妆示人,今日身着华妆的她会是怎般模样呢?她快步往前走去,几乎可以说是冲进了大厅。
一排排水晶灯光下,程墨苏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映衬得更加无暇,她如墨的乌发轻轻挽起,只余发丝垂落腰际,带着一抹绝丽的笑容穿梭于人群,纤纤素手握着红酒高脚杯,与宾客浅笑而语,妙语连珠。妆浓却不俗,一身正红色旗袍裹得身材玲珑有致,如夜中的星,如天际的云,如优雅的菊,如淡雅的兰。
那双盈盈水眸看见了杭薇,露出一丝笑容,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款款走来,“你来了,快里面坐吧,今年生日爸爸不在,我要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真的是太为难我了呢。”她面上是落落大方的笑容,手挽起在杭薇臂间,携着她到指定的座位。
杭薇坐定而笑,“我觉得有几千个人你都应付得过来呢。”
程墨苏面若桃花,轻啐一声,“你可不要再打趣我了。”杭薇与她笑闹了一番,不经意间看见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斯斯文文的模样,戴着一个金边眼镜好似在寻找着什么,她面上染上一层绯红,似晚霞一般耀眼。程墨苏顺着杭薇的眸光看去,自然看见这个杭薇一直爱慕的男子,她微微一笑,朝杭薇挤了挤眼睛,“徐华叔叔来了,我去招呼一下。”
“徐叔叔。”粉颊上是盈盈笑意,“好久不见呢。”
徐华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面上的一丝惊异之色瞬间掩饰过去,“墨苏真是愈发漂亮了,怎么样,一个人主持这生日宴会可还习惯?”
“其实有些倦意呢。”程墨苏一双瞳眸如清澈的溪流,“爸爸不在就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是啊,行长此行甚为重要,他这一走银行的事情就全由我料理,我也觉得力不从心了起来,现在甚是怀念行长在身边的日子。”他推了一下鼻翼之间的金丝眼镜,如斯说道。程墨苏笑着点了点头,“徐叔叔说笑了,父亲在国内的时候经常提起说徐叔叔做事滴水不漏,井然有序,是他的左膀右臂呢,还说自己当年真是如此幸运,慧眼识英才发现了徐叔叔。”
徐华心中微顿,这个小姑娘的话里面句句点出她父亲的提拔之恩,是让自己在行长外出时谨记自己的本分,不要僭越了吗……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而去时口袋中不知道什么东西不小心掉落了下来。程墨苏先他一步捡了起来,原是一颗通白剔透的乳白色戒指,想来这个戒指她也曾见过,那秦夫人也有一个。可秦夫人的东西用度十分讲究独一性,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定制的。程墨苏眸光微怔,她可以确定这是秦夫人的东西,但为何会在徐华这里?她慢慢感到一丝凉意,面前的徐华仍挂着温和的笑容。
“徐叔叔,你的戒指要拿好。”她将戒指递到徐华手里,不再去看那斯文的面容,也不再去想秦夫人娇声造作的面颊,只觉得这个世界虚伪极了,真想赶紧逃离。她穿梭在宾客之间,缓缓上了楼梯,不知怎地竟然走到了藏书阁中。
不同于外面的喧嚣,这里显得格外宁静,偌大的房中只有少弈一人,他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专注的眸正静静盯着一盘残棋,手指微微起落,落子之声铿锵有力。程墨苏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他这才抬眸凝视着她,微微一怔,平常见她都是挂着端庄淑丽的笑容,今天生日本该开心的她水眸中却泛着点点涟漪,让他不忍拨弄。
程墨苏的素手抚上黑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少弈,和我下一局。”
少弈凝眸而视,黑瞳里是凌然的清光,“下一局要很久的,小姐不去招呼那些宾客吗?”
程墨苏微微一怔,是呢,她还有那些宾客要招待,可是一想起那两个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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