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万人见证,从此她是他永恒的海湾,便纵今后依旧风浪浊涛,艰险前路,可是转顾身侧,有她宛宛笑颜。
如此,无惧。
心花开在此刻,为天下,也为她。
然而他凝定的神情,渐渐出现了一点波动。
时辰将到,那身影却迟迟没有从殿下出现,百官已经出现了骚动。
忽有人影匆匆而来,却是天语传经长老,远远在阶下立住,向迎上去的晏希低低说了几句。
纳兰述目光一凝。却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看清两人神情,只仿佛看见晏希背影,忽然一僵。
他的心也随着那一僵微微一跳,心底忽起不祥预感。
晏希在阶下定了定,忽然返身向上行来,百官哗然。
在皇后未到之前,任何人是不能迈过这千层长阶的。
然而晏希神色自若,快步而上,纳兰述呼吸一紧,忽然推开身边的内侍,向下迎去。
百官惊呼更甚,眼睁睁看着帝王也破坏了规矩。
晏希步子却更快,似乎不打算让纳兰述走下来,几步到纳兰述身前,有意无意脚步一横。
“她走了。”他开门见山地道。
纳兰述晃了晃。
一瞬间男子脸色血色顿去,换了霜雪般的白。
突如其来,如山乍崩。
前一刻还满怀欢喜,后一刻天地苍然。
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得即使定力如纳兰述,也出现一刻真空。
“不可能……”再开口声音嘶哑,竟然不似纳兰述的声音。
“杨太妃昨夜作乱,具体发生什么我们还不清楚,她的宫室起火,随后在她的试衣内室里,发现统领留下的字迹。”
“什么……”纳兰述一字字问得艰难。
“此间事了,问心终明,天涯别去,再觅友朋。”
“再觅友朋……”纳兰述怔了怔,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却依旧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最后一声已经传入下阶,广场上百官愕然抬起头来。
纳兰述忽然返身便走。
晏希立刻身子一移,指间青光一闪。
纳兰述一僵,抬起的腿竟然顿在半空。
“你刚才……”他艰难地道,“你……”
“传经长老给我的天锁丝。”晏希还是那副淡淡样子,做什么都无所畏惧,“他说,这事情必须告诉你,但绝不能功亏一篑,你如果有任何异动,我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到御座上去。”
他目光忽然软了软,轻声道:“统领还留了一行小字,她说……”
纳兰述立即扬起希冀的目光,那目光如此惨切,看得晏希也掉转头去。
“她说,‘但望终有一日,见你宝座之下,俯伏仇人之首!’”
纳兰述浑身一颤。
晏希闭上眼睛,想着那行以剑尖写就,最后笔划却已经拖沓无力的字迹,君珂武功,怎么会写几个字就累成那样?是怎样惨痛的心情,使她无奈而去,临屏作别,而落笔无力?
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会令一心坚执的她,这样不惜伤纳兰述重重一刀,而不告而别?
“但望终有一日,见你宝座之下,俯伏仇人之首!”纳兰述喃喃重复一遍,“她是说,复仇之日,才会再见我?不,不行,我不会傻傻地等,我要找到她,问清楚……”
“当!当!当!”
金钟鸣,时辰到!
晏希不容分说,在百官骇异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搀住了纳兰述,借着天锁丝的作用,生生将他转了个方向,感觉到被困的纳兰述抗拒的力量,晏希拼命抵抗,额头冒出一滴滴的汗珠。
一步,一步……
大尧新皇,在万众瞩目下,以一种奇怪而僵硬的步伐,走向了他的云霄之上的宝座。
宝座之侧,还有个小一点的凤座,那里原本今日该有人盈盈坐下,陪他一起接受百官山呼,然而此刻,这张宝座,注定要永远空冷。
纳兰述看着那张宝座,忽觉心痛如绞,以至于不得不捂住胸口,深深弯下腰去。
晏希别过脸,一瞬间眼神晶莹,这少年似乎也想起一些人生中的无奈和苍凉,却最终冷漠依旧,毫不更改路线,将自己的主人,一步步扶向了那万众中央,如此荣耀却又如此孤凉的位置。
“砰。”纳兰述几乎是被晏希按坐下的,随即跟上来的天语长老,立即上前,宣读遗诏,奉上玉玺。
所有主持仪礼的人,已经得了传经长老的安排,直接省去了和皇后有关的一切典礼,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给群臣,便开始了一系列仪程。
“礼拜——”
长喝悠悠响起,越过高殿金鼎,越过玉阶千层,越过汉白玉广场,传遍尧国疆域。
无边无垠阔大广场之上,百官凛然叩首,齐齐如草偃伏。
鸣金钟,响玉鼓,授玉玺,册宝书,四面不靠的明黄镶万龙宝座之上,坐下了尧国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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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景祥元年十月二十,尧国新皇纳兰述在荣极殿即位,大赦天下,改元明泰。
大燕鼎朔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就在一日之后,大燕冀北自立,沈梦沉接管成王府,杀纳兰迁,以冀北青阳二地合并,建国“大庆”,自立为帝,年号“景隆”。
国土分,双帝立,铁骑起,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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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
天定风流之笑扶归 第一章 春梦
草原到了冬季,都难免有些萧条,羯胡草原的冬也是如此,一望无际的草原,露着些灰黄的草尖,地上啃剩的草茬子旁,都是迁徙的牛马群的脚印。
这里是羯胡那蒙草原北界,大概还有一天路程,便过了羯胡地界,进入云雷高原,也叫苍芩高原。
远处地平线上,走来几个身影,步子不算快,带点悠游的味道,和这草原牧民在冬季急迫匆匆的神情不太符。
左边是一只狗,巨大的白狗,懒洋洋的步子,懒洋洋的“表情”,斜着的眼睛里,满是对狗生的不满。
右边是看上去很老实的圆脸姑娘,虽然衣裳穿得不错,但是满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是丫鬟”的味道,怎么养尊处优都改不了。
中间是黑衣的少女,脸也很黑,一双眼睛却晶光闪烁,亮得令人不敢逼视。
不用说,幺鸡、红砚、君珂两人一狗组。
君珂在纳兰述继位那日跑路,趁乱先回了自己宫中,询问了红砚的意见,将她带走,她带走红砚也是为了安纳兰述的心,好让他不至于怀疑自己是被绑架或有危险。
以她的武功,纳兰述又不在,出宫那是轻而易举,出来的路上在城郊又召唤了幺鸡,幺鸡一直住在城外大营,因为它的狼军不适宜进城,听到君珂召唤,神兽狼领大人第一时间窜了出来。
君珂因为忙碌,和它也近月不见,一眼看见幺鸡,吓了一跳——一个月之内,幺鸡又心宽体胖了。跑起来和一堆雪山雪崩似的。
心宽体胖的幺鸡,却对君珂大发牢骚,挤眼睛甩爪子大肆抨击军营宿舍条件不好,士兵们呼噜太响脚太臭,活动范围太窄,精神娱乐生活不足,并严肃表达了狼军对现状的不满——羯胡狼不适应尧国水土,尧国内陆山林又不够多,狼军们很多生了病,思乡病。
君珂也觉得,在战争期间,带着狼军是很能杀敌人威风的,但任何时候要想豢养群狼那都不现实,放归山林会为害百姓,留在专门营地那肉食谁也供应不起,纳兰述刚当皇帝穷得很,还是替他把这问题给解决了算了。
于是她就把幺鸡拐走了。
于是狼们一夜之间撤退,临走时欢乐嚎叫了一夜,惊得附近军营士兵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战战兢兢送肉到狼们的专门山头,发现早已狼去山空,唯留一地狼屎。
君珂没有让群狼同行,那动静太大了,幺鸡无比心痛地令群狼就地解散,自己回归羯胡,并严令万一找不到食物,可以抢劫,不可以吃人。狼军每只狼脖子上都有一枚代表狼军的标记,在狼军失踪之后,尧国朝廷立即传令全国,但凡发现脖子上有狼军标记的狼,无生死威胁一律不得打杀,并尽量予以供奉,以确保这群有功之狼,能够顺利回归家乡。
幺鸡失了小弟,顿觉威风大减,君珂抱着它脖子好一阵蹂躏,表示还要去羯胡,路线还是往高原去,到时候狼更多,说不定还有熊啊豹子啥的,统统收来给你做小弟玩。幺鸡这才没有更年期提前发作。
两人一狗行出尧国地界,距离离宫之日已有半月。
“主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涂黑脸。”红砚第一万次唠叨,表达她的不满,“多漂亮的皮肤,看着都让人心里舒服,非要搞成这死样子。”
“我凭什么拿我的皮肤养你的眼?”君珂摸摸脸,触手细腻,手指放上去就会滑下来,自己心里也觉得诧异。
这皮肤她在离宫第二日,去溪边洗脸才发觉变化,当时给惊呆了好半天,险些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又穿越了,明明还是那个人,但仅仅因为肤质的完美变化,忽然便美上一倍,美到她自己都不忍多看——害怕迷上这张脸,哪一天一觉醒来再变回去,她得崩溃。
“到底用了什么美颜圣品,”红砚掰着手指,“拿出来卖一定很值钱。”
君珂叹气看了精明丫鬟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好的何止是皮肤?更诡异的是,连身上原本的各种伤痕印记都没了,她穿越以来受伤不少,可是现在,那些伤疤一个不见;她记得自己腿上原本有几块淡红的印痕,生来就有,但是现在也没了,整个人当真就成了玉,还是毫无瑕疵的玉。
这种变化也让她心中一动,守宫砂也是体表肌肤的斑痕,会不会在这场奇遇之中,也被洗去?
因了这个想法,也因为后来对自己身体的探查,她心中关于那个“失贞”的可怕认定,渐渐淡了些,只是心中依旧纠结——据说有人破处不痛?据说有人破处不流血?当时我到底晕了多久?当时我到底身体麻木到什么程度?我醒来的时候是觉得身体发麻,那到底是种什么反应?
君珂越想越觉得脑子发混,她知道关于破处的常识,却实在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一幕和事后反应,“火薇”锦里用的那种染料,迷幻效力实在太厉害,君珂能抗毒,却不能抗拒那种迷幻,导致中药那段的记忆被搅乱,到最后,越想反而越空白。
一路上她借宿时,也悄悄问过那些年老有经验的妇人,但得出的五花八门结论,只让她更糊涂,最后只好罢手。
但有一点她确定,就是肯定给人妖摸过了,仅仅是这个认定,也够她崩溃一阵子,这导致她离宫的初期,近乎神经质的要洗澡,一天洗七次,后来被红砚拼死拦住,怕她洗出毛病来,洗澡的毛病虽然得到遏制,但从此就留下了洁癖。
君珂叹口气,觉得摸过脸的手又脏了,找水沟,去洗手。
红砚也叹息着跟过来,再次嘟囔,“真不明白主子你好好的皇后不当,干什么就跑了……”
君珂无意识撩着水的手指,停了停。
为什么跑?
当时无法去大殿参与登基典礼,她可以另找理由推脱,最后强硬地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她的第一直觉,还是离开。
或者,离开的这个念头,早就开始闪念。从初遇步皓莹想纳纳兰述为王夫开始、从天语那群老顽固无法接受她为皇后开始、从她被逼当众点守宫砂开始、从她看见前朝皇帝那一堆妃子开始、从自进驻京城后,满朝野便不停息地为纳兰述推荐自家女儿开始。
做一个皇后,却不是做纳兰述的妻子。
她为了纳兰述帝位稳固,去做这个皇后,然后面对的将是深宫寂寂,将是繁琐到可怕的皇族规矩,将是不停地看见有人要给他塞女人,将是会和一堆女人争风吃醋,在争斗中消磨掉自己的青春和完整的人格。
她来自现代,她过够了小白鼠关禁闭的生活,她向往自由,她才十八岁,她还没有面对这样漫长而可怕的下半生的勇气。
不是爱不足以支撑自己面对这样的生活,而是她怕自己的爱,会在这样的生活中最终被消磨殆尽。
何况,怀揣着可能失贞的念头,她也无法在短期内和纳兰述再相处下去,纳兰述不会表现出在意,但就因为他的不在意,她会越发愧疚,压力倍增,在这样的心态下,两个人要如何回复从前?
一路相随的深挚情感,如果在这样的压抑下被冷却,情何以堪。
放手,给彼此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短期之内,初登帝位的纳兰述,必然不可能立即打响复仇之战,他要休养生息,稳固政权和皇权,等待经历内乱的尧国国力恢复。
等到他彻底将皇权掌握在手,足够威霸一国,不需要任何的妥协,也许那时,一切都将不同。
当然,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他的后宫还是会被塞满……
君珂黯然笑了笑。
也没什么,她会更清楚地看清,什么叫现实。
眼前水波晃动,恍惚映出一个人的脸孔,长眉掠飞,眸光明灿,唇角一抹笑意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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