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了华昌王的军营,第二日,华昌王一改近日的颓丧阴沉,精神大振,并宣布暂停撤军。
华昌军中有些重要将领发现,那晚那些来客,仿佛竟然来自被包围了很久的尧国京城。
华昌王死赖不走,三日后,冀北联军大军开到,正面对上尧国大地上最后一个死敌。
纳兰述君珂在城下驻马,隔着华昌大军,遥遥看向远处那座青灰色的城池。
两人都是第一次直面尧国都城,眼神复杂,君珂是充满终于抵达的喜悦,纳兰述目光闪烁,淡淡冷漠,深深野望。
随即两人便听见了丧钟声响,袅袅低沉,三十六声,传遍整个战场。
尧国京城城头上,所有旗帜被缓缓降下,再升起来的时候,每面旗帜上都缝上了白布。
这是帝王崩驾,全国举丧的标志。
纳兰述眯起了眼睛——尧皇早已驾崩,但因为城内皇权争夺,至今秘不发丧,如今在冀北联军到达城下这一天,都城忽然举丧,这是巧合,还是别有意味?
京城内的局势,已有变动?
远处城墙上,有人举着两面大旗,努力挥舞,对两边军队,遥遥打着旗语。
“先帝驾崩,新君继位!”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十一章 悲催的未来皇后
“新君继位”的旗号打出来,纳兰述君珂都怔了怔,随即露出点啼笑皆非的神情。
在这个时候继位,这位新任尧皇陛下还真是猴急,难道是想迫不及待品尝一下胜利的果实,皇位坐一天也是好的?
女皇不知何时已经从后方赶了上来,看见旗语之后面色阴沉,冷冷哼了一声道:“给上头发旗语,说盛国公奉女皇陛下千里来归入京继位,请胜尧城大开城门以迎!”
胜尧是尧国京城的名称,取“永胜之尧”的意思。女皇这一下令,却没人接令,人人都看着纳兰述,她的侍卫也不敢动。
君珂摸了摸鼻子,心想皇族是不是都有自说自话的毛病?纳兰述淡淡一笑,道:“盛国公携皓莹公主千里来归,请胜尧城大开城门以迎。就这样,发吧。”
“盛国公!”女皇面色大变,厉喝,“你什么意思?你是要在这京城之下谋反吗?”
纳兰述淡淡转身看步皓莹,神色惊奇。
“咦?”他道,“我自大燕携雄军出,一路扩充实力,沿途鏖战,连克尧城,收复失地,辛辛苦苦跑这么远做这么多事,不是为了谋反,难道是为了和你喝茶吃饭?”
“你……”女皇气得眼前发黑,万万没想到纳兰述无耻霸道一至于斯,想要发作,眼看着身周的冀北联军将领已经面露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把“皓莹小娘们”给就地正法的意思,心慌地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了八度,“纳兰述,我有先皇遗诏!”
“真的?拿来看看?”纳兰述立即微笑。
步皓莹后退一步,她怎么敢现在拿出来?她敢用自己脑袋打赌,遗诏一拿出来,这位看起来很“光风霁月”的盛国公,立即就会夺走遗诏,换上他自己名字,保不准顺便还添上一句“其余所有皇族子弟赐死”。
“我回去休息了!”她心慌意乱地匆匆岔开话题,转身要走。
然而人影连闪,她和她的护卫,已经被冀北联军士兵围住。
“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想要干什么?”黄沙军副将尤风书笑了笑,“应该是皓莹公主你想要干什么?我们大帅和你要东西,你竟然不理会?”
“你……”步皓莹后退一步,面色大变,“你们……你们想要过河拆桥!”
“皓莹公主这话就说差了。”钟家老帅呵呵笑,一脸正气,“过河拆桥这事,我们是不做的……”
“我们只卸磨杀驴!”他屁股后面,钟情忽然探出头来,鬼头鬼脑接了一句。
“小兔崽子!”老钟要说的话被他截断,恼怒地把自家小子揪走了……
“不知皓莹公主何以为桥?”铁钧神色冷峻,“你提供了军队?你献了妙计?你破了强敌?你供了粮草?说实在的,应该是我们冀北联军,为你搭了安全回京的桥吧?”
步皓莹无言以对,紫涨着脸后退一步,喝道:“护驾!护驾!”
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回头一看,她那群问路将军洗马宰相,早溜出人群之外……
步皓莹环顾四周,茕茕孑立,干脆也不再后退,站定,眼一闭,咬牙道:“你们人多势众,我有什么说的?但我告诉你们,遗诏不在我身上,我藏的地方,谁也想不到!有本事今天就杀了我,但是遗诏永远不会落在你们手里,你纳兰述,永远是无诏篡位!”
“独眼。”纳兰述下巴一抬,唤来黄沙军主将独眼,“这女人交给你了。”
黄沙军都是罪徒出身,最擅长各类刑罚也最喜欢用刑,独眼听见这句,兴奋得摩拳擦掌,“好唻!哈哈,一个娇滴滴女皇给俺过过瘾,老子这辈子也值了!”
“你敢!”步皓莹花容失色。
纳兰述连回答都不屑。
君珂始终沉默,皇权争夺由不得心慈手软,哪怕是吓步皓莹,也必须把手段做足。
独眼一把揪起步皓莹头发往后拖去,步皓莹凄切哀呼,她的“重臣们”齐齐埋头缩腚,袍子一掀挡住了脸……
“且慢!”
忽然一声低喝,声音还微微带着气喘,君珂回过头,已经看见步妍挣脱跟来的红砚的搀扶,跌跌撞撞奔过来,人还没到,已经噗通一声跪倒。
“大帅,统领!”她挡在步皓莹面前,拼命磕头,“求求你们,放过陛下,求求你们!”
“你倒忠心。”纳兰述淡淡道,“步妍,看在你曾相救君珂份上,我不计较你此刻冒犯,退下去吧。”
“大帅!”步妍跪着不肯动,仰起的脸神色坚定,“公主也是您的血亲啊!是您的表妹啊,尧国皇族血脉已经凋零,公主此后,也不能对您造成威胁,求您高抬贵手!”
纳兰述不答,她又转身去抱君珂的腿,“统领,您也是女人,怎么能让公主受那样的刑罚……”
她热泪涟涟,神情真挚,君珂心中一动,心想步皓莹待她实在不算好,这婢子在这危机时刻却依旧挺身而出,实在忠心难得,更难得的是,她拼命求恳,却不肯提起自己对君珂的救命之恩,不愿挟恩求报,这温柔婢子,几果然内有刚骨,上古任侠之风。
她心底欣赏,也起了怜悯之心,弯下身,正想对步妍说明白,不过是想吓吓步皓莹,让她安分而已,以步皓莹那外强中干的性子,独眼虚张声势一下就差不多了。
她刚弯下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抱住她腿的步妍已经凑到她耳边,悄悄道:“统领,您留公主一命……至于遗诏……我帮您想办法。”
君珂眼神一闪,不动声色放开她,直起腰笑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纳兰,皓莹公主金枝玉叶,只怕经不得惊吓,还是先让她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自然会有结果。”
纳兰述看她一眼,点点头,“既如此,便请公主好好闭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谈。”
独眼不甘地放开步皓莹,一队士兵将她押走,步皓莹软瘫在地低低抽泣,始终没有相谢步妍,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君珂皱眉盯着她背影,心中恶感越甚,倒是看泪痕未干的步妍,十分怜惜,亲手扶她起来,道:“别怕,没事,过去了。”
步妍感激地看着她,悄悄拉了拉她的手指,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君珂笑了笑。
当天纳兰述并没有对华昌王展开攻击,他在等待义军合围,顺便休整军队,奇怪的是,华昌王也没有趁纳兰述劳师远来立足未稳,抢先发动攻击,晚间纳兰述命冀北联军扎下营盘,也做出了包围胜尧城的架势。
天黑透的时候,君珂从步妍的帐篷出来,望着胜尧城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陛下当初得的不是遗诏,是口谕,”步妍悄悄告诉她,“当时据黄公公说,遗诏在皇宫正殿的密室里,但是,是空白遗诏!”
“为什么?”
“黄公公说,陛下其实不是被流弹所伤,而是被大皇子在后面推了一把,才迎上炮弹的,陛下重伤回宫后,找出原先早已立好的遗诏,当场烧了,然后说,他驾崩后,那群狼子野心的儿子们一定会争夺帝位,到最后能活下谁,谁也不知道,很可能一个都活不成,所以,谁活下来,谁自己填!”
“黄公公以前得了公主不少好处,所以这次趁乱逃出京城,就把这事告诉了公主,公主心思活动,便想着自立为皇,借助大帅之力,夺得皇位。”步妍拉住了君珂的手,“统领,这天大的秘密,我本来死也不该说的,但是我算是看清楚了,大帅对皇位势在必得,对你也绝不放弃,公主的联姻提议,说到底只是镜花水月,可怜她现在还不死心,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过徒送了自己性命……如今我将这个秘密献于您,只求……只求您看在这事份上,千万留公主一命!”
君珂至此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历史上从未立过女皇的尧国,突然冒出女皇,原来如此。
难怪步皓莹死缠着纳兰述,厚着脸皮一路跟到底,原来一心想回到皇宫,找出那个密室遗诏,填上自己的名字。
不过那密室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君珂发出这个疑问时,步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是在宫中长大,都没听说过这个密室。”
君珂心想以她身份,接触不到中心秘密倒也正常,还是要从步皓莹那里下手,她将这事告诉了纳兰述,纳兰述沉思半晌,道:“如此也好,就我看来,只怕步皓莹知道得也有限。”
又道:“步妍毕竟是尧国皇宫里的人,你不要太多接近。”
“皇宫里的人就不是好人了?”君珂反驳,“我观察了她很久,这姑娘很好。”
纳兰述想了想,也没能说出什么不是,叹口气,摸摸她的头,道:“你若喜欢,将来让她做你的贴身女官,嗯,皇后的一品大宫女,也算对得起她。”
君珂白他一眼,“皇帝还没做,皇后就封上了,谁是你皇后?”
“不是皇后也成。”纳兰述托着下巴沉思,“要不,你做女皇,我做皇夫?步皓莹那个提议其实很好,换个人就行了。”他微微躬身,去解君珂腰带,“女皇陛下,为夫给您宽衣。”
“去屎!”君珂一脚将“未来皇夫”给踢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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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尧国义军开到,在华昌王西侧扎下营盘,义军的首领,天语族的几位长老立即前来参拜纳兰述,君珂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天语族人,这些人,无论老幼,都赤足麻衣,长发深垂,脸上都早早有了风霜之态,这是长年行走世间留下的岁月痕迹,每道皱纹,都写满人间沧桑。
这些天语长老,说话很少,态度很淡,除了对纳兰述执礼甚恭之外,对其余人,包括君珂在内,都是一副漠然态度,联军其余将领都有些不满,君珂却不在意,她对这些天语族人很有一份尊敬,无论如何,这些苦修士一般的人物,并没有如大燕那些武门高人一样,遗世独立,只顾自己武功进境,不管人间疾苦,他们麻衣赤足行走天下,匡扶世人救苦救难,创建了这个时代最早的慈善组织,自己却不取百姓一分一毫,吃穿住行,都是自力更生,最简单最朴素的那种。
只有这样纯粹而高尚的精神,才能在尧国有如此号召力,登高一呼天下从,卷掠义军风云,君珂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成王妃能够驭使他们,成王妃也是一个极其纯粹的人,纯粹到刚烈,可以为皇朝承续大开杀戒,也可以为夺走这个皇朝,自焚自己。
唯一奇怪的就是,尧羽和纳兰述也算是出自天语的啊,怎么就那么风中凌乱南辕北辙呢?
君珂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任何固定组织模式里,最后总会因为基因变异,出现一群叛逆的变态的……
天语长老们对君珂的态度,其实还要冷淡些,君珂从他们身边过,总感觉到那些审视挑剔的目光,搜骨剔肠一般,将自己解剖个通透。
这种眼光实在太让人吃不消,于是君珂时常落荒而逃,她越逃,那些长老们看她脸色就越不好看,君珂内心泣血,忍不住拉住尧羽卫们问怎么回事,结果那群大爷们毫不在意地道:“看你呗。”
“为毛要看我?”
“主子的女人,怎么能不看?”
“关他们咩事?”
“怎么不关?主子将来生几个孩子,都关他们的事!”
君珂:“……为什么!”
“你晓得先镇国公主为什么婚后两年才生下主子和小郡主?”韩巧用同情的目光看她,“因为长老们觉得,她刚嫁过去那两年,命星不利,不宜诞育后代,生生让公主推迟两年才有孕,害得先王还以为公主有病,为她求遍天下名医。”
“不是吧?”君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