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平咽喉上已经开了一道小口,鲜红如婴唇,仔细看甚至能看见喉骨。
君珂早有防备,出手已经很快,如果舒平有一丝犹豫,都绝不会受半点伤,但他下手当真狠绝毫不留手。
他是真的准备去死!
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一个人下没下杀手再清楚不过,此时见舒平这一剑一往无回,心中怀疑都已散去。
“大帅,统领,末将愿意……”铁钧当先看向纳兰述和君珂,他倒不是对云雷军特别有好感,而是他珍惜一切战斗力,觉得此时如果能将云雷军挽救,也许能换得他们死心塌地回归,将来又多一批生力军。
“你没听见刚才舒平说,草原王庭曾经扮演成冀北联军队伍,攻破云雷的防线么。”纳兰述叹息一声,“只怕你便是去了,也不能得到云雷的信任。”
众人都默然,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君珂,如果说有一个人,只要出现就能获得云雷的信任,那非君珂莫属,哪怕在决裂之后,也是如此。
纳兰述却立即道:“谁都不许去,静观其变!”
“纳兰!”君珂神色一变。
“不必说了。”纳兰述一改平日亲切,神色不容违拗,“这是军令。”
“我们可以派一队斥候先去了解情形!”君珂也有了怒色。
“眼看就要进入尧国,此时不宜再生枝节!”纳兰述神色如铁。
“打探情形影响不了大局!我可以立下军令状,绝不会惹出事端,拖慢大军进程!”君珂上前一步,攥紧双拳。
“我刚才说了是军令,你没听见?”纳兰述霍然回首,眼神如剑,狠狠射在君珂脸上。
“军令也有对错之分!”君珂丝毫不让,目光灼灼如火。
两位冀北联军大佬,生平首次当众吵架,各自勃然大怒,一众将领惊得目瞪口呆,没人敢劝解,纷纷退后。
“军令就是军令,不管对错,必须执行!”纳兰述盯着逼近的君珂,霍然一抬手,已经掐住君珂脉门,手一甩,君珂被他重重甩到一边。
“纳兰述!你讲不讲理!”摔到地下的君珂打了个滚便爬起来,一步冲到纳兰述身边,“云雷是我的嫡系!你凭什么让我丢掉他们!连问都不许问?”
“君珂,你太放肆了!”纳兰述手一甩,君珂全力一闪,纳兰述的手竟然还是把住了她的肩,再次将她甩了出去。
君珂在地上挣了挣,动不了,这回纳兰述已经点了她穴道。
“纳兰述!我也是统领,我也有决军之权!”君珂大喊。
“把她送回大帐,给我看住她。”纳兰述理也不理她,对一众被惊得面色发白的属下道,“加派人守夜!轮班换岗!她就算变成一只苍蝇,也不能给她飞出去!”说完顿了顿,目光威棱四射,扫视周围一圈,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谁要敢和她私传消息,私放她出来,斩!”
一个斩字斩钉截铁,纳兰述看也不看四周,转身便走,众将无声跟随,几个士兵过来将君珂抬起准备送回她的帐中,君珂披散着头发,放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纳兰述,你个纳粹!你个独裁者!你个法西斯!你个希特勒!你个墨索里尼!你个苍蝇!你从头到脚都长满苍蝇!”
……
声音在军营里回荡,苍蝇苍蝇苍蝇苍蝇不住嗡嗡作响,传到主帐内,轰隆一声不知是谁推倒了桌案,整个军营噤若寒蝉,一堆人围在那里,皱着眉思考“纳粹独裁法西斯希特勒墨索里尼”到底何方神圣,想笑又想哭,忍得很艰难……
冀北联军两位首领首次因为意见分歧而暴吵,整个军营都陷入了震惊和不安的状态,当晚君珂帐外,守卫层层叠叠,人墙一般堵住了整个帐篷。
离君珂帐篷不远便是舒平养伤的地方,他这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人探看,舒平伤重,也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下半夜的时候,有一条黑影,鬼鬼祟祟溜入了舒平的帐篷,在床边看了他半晌,手指一动,将什么东西喂进了他的嘴里。
半昏迷的舒平,几乎立即便感觉到那东西清苦微甜的柔韧口感,心腹间起了一股滑润的暖流,神智立即清醒了许多。
他睁开眼睛,好半天才辨认出那人的脸,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统领……”
“嘘。”君珂手指按在唇上,“别吵,给人发现了,咱们就走不掉了!”
“统领你……怎么跑出来的……”
“纳兰述哪里困得住我?”君珂沉着脸,看样子还在因为纳兰述的黑脸生气,不过也有点小小得意,“冀北联军他又不是唯一老大,我恩威并施,再下点手段,谁逃得掉?”
舒平的神情倒也赞同,确实,君珂在冀北联军的地位和威望,并不下于纳兰述,又有天下名医柳杏林相助,手段也很多。
“别说废话了,这肉玉吃了,可保你精神不失,今晚得辛苦你一下。”君珂无声无息将他背起,“带我去看看云雷,咱们悄悄地,冀北和草原,都不惊动。”
舒平伏在她的背上,沉默一会,轻轻道:“好。”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四十九章 归心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
冀北联军营地,笼罩在紧密而又严肃的氛围内,巡哨往来不息,戒备森严。
却有一条黑影,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自各个巡逻哨的缝隙里穿出,七拐八扭,遁出了营地。
看得出这人很熟悉冀北联军诡异严密的巡哨方式,往往巧而又巧地躲过那些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便转出来的哨兵。
那自然是君珂和舒平,不过君珂看似轻松,可等出了营地,舒平发现,君珂的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见鬼,差点就被发现……”君珂咕哝一声,问舒平,“往哪个方向?”
“我被追杀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散逃,但约好了,之后在野溪岭南侧集合。”舒平喉间有伤,说话嘶哑缓慢,不过肉玉确实功效非凡,转眼之间,他的伤口都已收拢。
“野溪岭?”君珂怔了怔,这正是原先打算和云雷分兵的地方,从那里,往西去是尧国,往东是出草原往云雷高原,之后因为在野牛岭提前分裂,自然没有再往那里去,不想最后,云雷军还是被逼绕到了那里。
那位置,其实离冀北联军的路线也不远。
舒平露出点羞惭之色,没有说话。君珂想了想也就明白,云雷也知道回去的路可能有阻碍,所以选择了一条离冀北联军路线较近的道路,希望万一有事,可以借助附近冀北联军声势来威吓敌人。
人都是有私心的,君珂笑笑,也便释然。
既然不远,她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还可以早去早回。
从时间推断,云雷军各批闯阵的人,也该在那里集合了,就是不知道,能回来多少人。
君珂加快了脚步,她本就轻功好,背了一个人也没受多少影响,转眼行出了十数里。
草原上的景色都是单调的,一望无际都是平原,哪里都是草。
舒平的眼睛,却始终在地面寻找。
蓦然他眼神一亮,看见不远处一点白色的影子,乍一看像一朵不起眼的白花。
随即他收回眼光,盯着君珂后颈。
那里有很多密集的穴道,都是人身至关重要的要害,手指按上去,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又或者,手再往前一点,那是更重要的咽喉……
舒平的手,慢慢虚空向前移动,眼看指尖将要触及君珂大椎穴。
君珂忽然转头问:“咱们云雷,伤损如何,没有大的减员吧?”
舒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紧答:“大家虽然被困住,但还能自保……死伤一千多人……”
君珂叹息一声,陷入沉默。
这是云雷成立以来最大的损失了,但此刻又能怪谁。
她专心奔驰,背上,舒平也在静静想着什么。
他的手指已经从君珂后颈要害收回,却按在了自己的腕脉上,好像在给自己把脉。
然而仔细看,便可以看出他的动作。
他的手指,在慢慢撩开自己左手腕脉上的肌肤。
对的,撩开。
一层假皮,被无声无息掀起,寒光在夜色中一亮,假皮之下,竟然贴着一柄其薄如纸的匕首。
匕首是特制的,极薄,并且没有寒气,甚至没有见过血,因为凡是过于寒锐,并且饮血过多的利器,靠近高手时,会自然引起对方本能的直觉。
舒平手指一翻,那匕首已经落在他掌心,他慢慢地,一点风声不带地,将匕首对准君珂风门穴。
不置于死,却要让她丧失行动力。
君珂全力奔驰,浑然不觉。
锋锐无伦的匕首尖端,已经触及君珂的衣衫。
“啪。”
黑夜里白光一闪,击在匕首上,匕首一歪。
“什么声音?”君珂立即回头。
舒平手指一动,匕首已经贴在了腕部毫无痕迹,他吃力地道:“……你跑得太快,激飞的石子,打在了我的铁护腕上……”
君珂歉意地笑了笑,道:“咱们要快点赶过去。”
“无妨……”
君珂点点头,回过身,舒平按着自己手腕,回望黑暗中,眼神惊异。
怎么会这样!
刚才击飞他匕首的,竟然是自己这方的标志暗器!
那颗圆石从他面前飞过时,他清晰地看见石上的白色兽纹。
属于皇太孙麾下暗卫团的标记,行走天下,行使刺探潜伏暗杀事务的那一支。
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舒平,是纳兰君让布置在云雷军里的暗桩。
不过不是一开始就打下的楔子,而是在后来,云雷转战鲁南时,皇太孙的手下,用尽办法才收买的人。
不过舒平那时还只是个小队长的身份,根本混不到云雷高层,而无论柳咬咬也好,还是后来纳兰述也好,对一切军事行动,都相当保密,雷霆命令,闪电行动,以舒平这种身份,根本无法传递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到了后来,皇太孙这边对他也不抱希望,只交给他一个任务,要他想办法,将燕京爆炸案的真相传播开来。
舒平由此交好王大成,并影响了王大成对盟民死亡真相的看法,王大成好歹是个参将,说的话可信度,自然要比他大得多。
黄沙城事件,王大成死在那里,倒给了舒平机会,他就在那时,开始借黄沙城事件,大肆传播盟民亲属死亡疑问,并获得了部分士兵的拥戴,而那时,因为云雷在黄沙城死了好几个将领,舒平终于被提拔,由此找到了机会,带领那些被他影响的将士,向君珂纳兰述发难。
按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他毕竟不是纳兰君让的嫡系,纳兰君让命人给了他赏赐,让他带着云雷军回云雷城。
不过后来云雷军被草原军队围困,这就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皇太孙自然没有援救云雷军的意思,也不会去援救他这个半路属下,舒平确实苦战被俘,不得不和羯胡大王果查做交易。
之后怎么做,怎么取信于冀北联军,怎么骗出君珂,都是果查对他的嘱咐,果查要求他,在半路上,尽可能挟制住君珂,带到草原王庭里。
舒平早早就发现了属于皇太孙的暗卫团的标记,正欢喜自己执行这个任务有了帮手,谁知道眼看成功,出手阻止他的,竟然是自己人!
舒平陷入纳闷和郁闷之中,不明白皇太孙打得是什么主意,擒下君珂,不好么?
草原上君珂在奔驰,远处草丛里,几个男子沉默伏地,手指扣着白色兽纹圆石。
刚才正是他们出的手。
“沈梦沉给果查去了信,又插了一手。”一人恼恨地道。
“不必管那么多,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任务就好。”另一人拍拍灰,站起身,“太孙只交给我们两个任务,第一,让云雷脱离君珂;第二,保护君珂不死;舒平现在已经不算我们的人,相反,他擒下君珂是要交给果查或者沈梦沉的,那当然不行。”
对话平平淡淡,随即人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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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出手都没成功,甚至遭到了自己人的阻扰,舒平也不敢再出手,反正果查交代了,如果下手不成功,把君珂诱到野溪岭也行。
五十里路程,以君珂的脚力,也已经跑到了下半夜,还背着一个人,看到野溪岭矮矮的山脉轮廓时,她的气息也不禁有些紊乱。
舒平死死压在她的背上,他一直穿着重甲,份量达到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君珂不敢骑马惊动联军营地,这样一路背着他跑过来,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她立定,刚想休息一下,恢复体力,身后舒平已经开始挣扎惊呼,“……啊,就在前面,转过一道山坳便是我们约好的地方……兄弟们……兄弟们不知是否安好……”
君珂心中一热,顾不得再休息,立即道:“宜早不宜迟,我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