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雨水汇成小股的细流,漫延在坑洼泥泞的土路上,颜色带了些暗红。
方罗皱起眉,蹲下身去,探手沾了点水,凑到鼻子前闻闻,土味,还有点血腥味。
“你们在这儿看好了,我往前看看去。”方罗对庙里的人吆喝到,抬腿往外走。少年小五好奇心重,也跟着出了庙,挺好奇的问,“前面有什么?”
“不知道。”方罗表情严肃,把他往回一拍,“你别跟过来,进去!”
“别这样嘛方大哥!”小五凑上来,“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我说不定还能帮着您呐!”
方罗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倒也是,这孩子虽然小,武艺却是不错,否则也进不了威猛镖局。他这么一想也就默许了。
上坡路不一会儿就拐了个弯,连着又一道急弯。再转过去,方罗就看见了。
身边的少年微微吸了口冷气,没说出话来。
前面的路上,密密麻麻铺着二十多具尸体。
横躺竖躺,血流成河。
如果不是下了雨,他们早几里地便可能闻到这里的血腥味。
方罗站在原地没动,少年也就没敢动。他脸色有点发白,但并没露出惧怕的表情。方罗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点头。
想干这一行,胆子就不能太小。
方罗仔细观察了一遍周围,发现确实没有其他人在了,才慢慢走过去。
他将最近的一具尸体翻了个面。这人身上被捅了六七刀,一看就已经死透了。
“看看,还有活人没有……”方罗转向下一个人,冲少年说。
少年白着脸,但仍然听他的吩咐一具一具的检查过去。
方罗又看了几具尸体,都已经死透了,却忽听少年啊呀了一声,赶紧朝他那儿看去。
“这人好像还活着……!”少年冲方罗喊。
这名中年人年纪四十上下,身上中了好几刀,还剩下一口气撑着,似是听见少年的声音,嘴唇动了动,好像离水的鱼一样。
“什么?”方罗俯下身,将耳朵凑在他嘴边。
“魔……魔教……”
那人说了三个字,手指动了动,指向自己的腰间,方罗伸手摸过去,摸到一块黄铜的腰牌。
他将腰牌解下来拿在手里,就听见少年又惊叫了一声,再看过去,那人已经死了。
方罗皱起眉,来来回回看着手上的腰牌。腰牌上只刻了一个字,小篆体,他没上过几年学,并不认识。但却总觉得这模样看起来有些眼熟。
方罗攥着腰牌,敲了敲头,忽而就想起来了!
“……镖头?怎么了?”少年站起身,看见方罗浑身一抖,赶紧问道。
“我想起来了……”方罗小声说,似是在自言自语,“这应该是吴字,江南吴家。”
他这么想着,在另外几人腰间翻看,果然人人腰间都别着腰牌。
方罗心里七上八下,这些吴家的人,莫非都是魔教所杀?
虽然官府从不管武林的事,但平白死了人堵了前面的山路,不清理出来马车没法往前走。
他心里琢磨了一番,便将手中的铜牌塞到少年手里,说道,“小五,你马跑的快。快!先去前面的望月城上报官!”顿了一下又说,“一定小心!要是遇见事儿,其他别管,自己赶紧跑!”
小五于是应了。
这一下他也不管雨大雨小,一个人顺着小路向望月城飞奔。
雨天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他急匆匆向前,眼看拐个弯就到望月城的南城门,斜刺的小路里却忽然窜出一匹马来,眼看就要撞上。那人狠狠一勒缰绳,座下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一阵嘶鸣,两蹄扬起,生生止住了势头。小五的马却受了惊,慌不择路的向一旁的树林里窜去。他勉励在马上保持平衡,此时自顾不暇,总觉得手里有什么东西咯着,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松了,使劲抓住缰绳。
正危机时,却觉得有人在他衣服后领上一拽,生生将他拽下马来。
没了人控制的马疯了一样窜进树林深处,小五被人拎着领子放到地上,赶紧转头,才看见救了他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谢谢谢谢……”小五惊魂未定,赶紧说道。那男人却并没理他,转身问道,“没事吧?”
小五才看见他身后还有两马一人。
那个人正是差点与他撞上的那个,小五刚刚没仔细看,现在一眼看过去不禁暗暗咂舌,好漂亮的男人!
明眸皓齿,面白如玉,发黑似墨。
那人穿着蓝色的罩衫,听见问话笑了笑,摇头。
他几步走过来,对小五笑道,“抱歉,是我跑太急。”
“哪有哪有……”小五赶紧说,“我的错我的错……”他说到这儿,忽而一拍脑袋,“糟了!我刚刚是不是把手里的牌子扔了!”
“牌子?”蓝衣人四处看了一圈,他眼尖,看见不远处地下的铜牌,一掠就到了树下,伸手捡起来。
然而他还没有捡到手里,便轻轻咦了一声。
“小兄弟。”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牌子递给小五,“哪儿来的?”
“你认识这牌子?”小五有些疑惑。
“认识。”对方点点头,小五立刻又急问,“那你也认识带着这牌子的人了?”
苏聿笑了,“那可不一定。”
“那就是有可能?”小五穷追不舍,随后说道,“要不你快去看看吧!前面山里小路上,他们都死啦!”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苏聿脸色一变,连忙追问道,“你说什么?前面山上的小路?”
少年点头,“我从前面村子过来,因为雨下的急所以走小路。在旧山庙那儿,死了好多人,老大遣我来报官。”
苏聿脸色发白,他翻身上马,看了凌漠寒一眼,“教主……”
凌漠寒一手拉住他的马缰,“等等。”
白洛枫与穆惟远两人先进的城,此时不见凌漠寒与苏聿便回来找。
“公子,出什么事了?”白洛枫一眼扫过来,看见少年手中还未收起的铜牌,“……吴家?”
“前面死人了。”凌漠寒言简意赅,“你和怀远在城中等,我们去看看。”
说着,凌漠寒松开手中的缰绳,苏聿获得了同意,扬起马鞭一阵风似的像小路奔去。
凌漠寒皱着眉,上马紧随其后。
两日前,魔教朱雀峰上,凌漠寒收到又有分坛被围攻的消息后,于第二日下山。这次,整日在外面跑着不在总坛的淮水被留在朱雀峰顶,青影堂主与赤血堂主随凌漠寒一同下山,外带一个苏聿。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带上,苏聿本人也不明白。
几人连夜赶路,行到望月镇决定稍作休整,于是有了刚刚一幕。
雨还在下,阻隔了飘散的血气。等真行到旧庙前,眼前的情形果然如少年所述,一眼望过去,尸横遍野。
苏聿急急从马上跳下,行入尸群中,蹲下身一一看过去,看见好几张较为眼熟的面孔。这确实是之前围攻魔教的吴家人。
苏聿手脚发凉,一个一个看过去,心跳越来越快。直到仔仔细细将二十多具尸首辨认完,他站直身体,长长舒了口气。
没有他大哥的尸体。
至少吴道明还活着。
凌漠寒也跳下马来一一检查,看得比苏聿仔细的多,神色晦暗不明。
“教……公子。”苏聿走回凌漠寒身边。
凌漠寒正翻查一具尸体身上的伤痕,应了一声,问苏聿,“看出什么了?”
“……没看出什么……”
凌漠寒看向下一具尸体,漠然道,“剑都未拔出,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看向苏聿,“因为他们中了笑花红。”
笑花红的解药,他只给了一半,可保性命,但武功却无法恢复。另一半的解药等到各门回到自己的门派,自然会送至,然而他们却再也拿不到了。
“一招致命。”凌漠寒又说,“知道这是什么剑招么?”
苏聿回答不上来,凌漠寒自然接到,“追魂第十三式。”
他看向苏聿,“人是魔教杀的。”
苏聿猛的看他,声音有些发干,“教主下的追杀令?”
凌漠寒没说话,苏聿又说道,“……不对。你从来不是这种人……”
“我为何不杀他们?”凌漠寒漠然,“白道盟围攻朱雀峰,杀了领头的吴家,杀鸡儆猴,何乐不为。”
“……不。”苏聿摇头,“如果这样,教主既允诺予他们解药,就不会再下追杀令。”
“你倒很笃定。”凌漠寒说道,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我确实并未下令。”
“……”苏聿长长舒了一口气。
吴家到底是他的本家,他不可能毫无感觉的任由凌漠寒对吴家追杀。就说现在,吴家人因中了笑花红而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杀害,苏聿心中其实已经十分不好受。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认为。”凌漠寒站起身,说道,“白道人眼里的魔教是什么样的?”
“……”苏聿不用想就知道。
在大部分白道人眼里,魔教绝对担得起一个魔字。
吴家这一队人围攻魔教失败,中笑花红后被杀,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便是魔教杀人报复。
他啊了一声,隐隐明白,刚刚凌漠寒所说的理由,八成便是白道认定是魔教杀人的理由。
“尸体上的伤口,真是追魂第十三式所致?”
“千真万确。”凌漠寒目光冰冷,“并且,使的十分高明。不是寻常弟子所为。”
“……那真是魔教中人?”
“现在尚无法确定。”凌漠寒说道。
苏聿环顾四周,“并非所有人都在此,吴有欲和吴道明便不在。”他说道,“如果能找到他们……”“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被袭击的人抓走了还是逃脱了……”
“吴有欲功力深厚,服下一半解药后可能有些自保之力。”凌漠寒漠然道,“而吴道明并没有中笑花红。”
“……他……”
“笑花红为粉末状。当时淮水扮成南宫北,身处白道盟营中将笑花红洒出。那时吴道明与你正在场上,因此他应该未受波及。”
苏聿心中隐隐生出一点庆幸。
“如果在此处遭围攻,唯一可能逃脱的……”苏聿的目光慢慢移向小路另一边的陡坡。
山中野林,这坡度虽陡,但并非悬崖峭壁。若是轻功较好,也并非不能安然跃下。
这么想着,苏聿便往前走了几步。
“小心。”凌漠寒说道。
苏聿没听仔细,只下意识的漫应着。他眯起眼睛,似乎在下面某段枝桠上看到一小片淡青色的布料。满山都是深绿色,这一片青色布料并不太显眼,为了看的更清楚些,苏聿又往前走了两步,探出身子。
他脚下踩着山石,大雨过后山石十分滑溜,苏聿再往前一探身,重心不稳,脚下一滑,啊了一声向下摔去。
凌漠寒就站在后面没几步远,仍在一一检查尸体上的伤痕。他刚刚提醒过苏聿,以为对方会小心,一眼没看见就听见啊的一声,转过身苏聿就已经摔了下去。
苏聿头朝下往下摔,伸手去够身边的树枝,树枝没够到,却看见凌漠寒也从上跃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
凌漠寒手上使劲将人带入怀里,稳住身形,落地时虽然脚下不稳,但好歹没摔到地上。
“我说了小心。”凌漠寒皱眉。
“……”苏聿理亏,不说话。他看了看高度,“……还能上去么?”
“能。”凌漠寒点头,视线四周一扫,说道,“你下来找人?”
“树枝上似乎挂着大……吴道明身上的布料。”苏聿说道,再次环顾四周,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其他的痕迹。
也算他运气好,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又看见一物。
半片白玉埋在土里,苏聿走上前去捡起来,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大哥常配的那块。心不禁又一提。
“往林里走。”凌漠寒看了一眼地形。这里是一片山谷,若想躲人,最好进前面的树林。
苏聿立刻往他指的树林走去,凌漠寒皱着眉快走两步,比苏聿先了半步,将人护在后面。
林里数木茂密,加上外面雨势小了,里面基本就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滴。
光线昏暗,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狼嚎。
那嚎叫与平常不同,似乎带着几分负痛。
苏聿神色微微一变,凌漠寒知道他想什么,加快了速度。
到了近前,果然一人一狼正在打斗。
狼大都群体活动,在旁边的地上,横躺着其他几头狼的尸体。唯一剩下的这只虽然也遍体鳞伤,但却愈发凶悍。
另一人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背靠大树,披头散发气喘吁吁,手中的剑已经失了武学的路数,显然是也是强弩之末。
两方都是拼命一搏。
苏聿与凌漠寒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那个被逼的穷途末路的人正是吴道明。
苏聿几乎想都没想便拔剑上前,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凌漠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