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思念了两年书,识字不少,小文章小诗词也会做,可脾气秉性一点儿没变,破马张飞的底子,偏又和李怀熙一样喜爱浓墨重彩的颜色,因此每一次出现都惊心动魄的要让人多喘几口气才敢招架。
然而整个李家就这么一个女孩,真长成张飞的模样也依旧金贵,这几年李怀熙也把妹妹放在心上,所以即便李思思冲过来时把他砸了个半死也撑着骨头从马车里摸出了一个玩意递给了妹妹,交了买路钱这才被允许下车一起往家走。
还没走上两步,刘全也从门里跑了出来,这家伙趿着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李怀熙跟前,本就长得水润的大眼睛也不知道是开了哪道闸门,大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外掉,看样子激动得倒和他自己中了状元差不多。
刘全这模样多少让李怀熙觉得有些感动,可没两分钟这种感动就被刘全接下来的动作弄没了——饶是泪眼婆娑,这家伙还不忘了左顾右盼,在车队一行人里没发现林清的影子,抹了一把激动的泪水,转而更为激动的一边走一边问李怀熙,“这次再上京就带我吧?我可是跟你签了卖身契的,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知根知底儿的,管家的位置可不能便宜外人……”
李怀熙越来越觉得当初和刘全的卖身契签得冤,临了也不知道是谁卖给了谁!身边这忧心自己大管家的地位的刘全还在做小伏低,连门槛都用袖子掸了两下才让李怀熙迈步,李怀熙是死看不上他这故意做出来的奴才样,气得一脚把刘管家踢出去,自己绕开刘全掸过的地方拉着李四进了门。
72、光宗耀祖(上)
李家的院子里的果树苗如今都已经长成了大树,郁郁葱葱的挂了果。当初李家兄弟老是眼馋邻居家的果子李成奎才种了这些树,可如今树都已经长成了,孩子们却都大了,一个个的离了家,每年到果子成熟的时候只有李四带着一群村里的小泼猴儿每天围着树上窜下跳,完全背离了当初李成奎种树的初衷。
李怀熙进门的时候家里人的饭刚吃到一半,这时也都停下来不吃了。李龙的手上拿了两挂鞭,准备出去点燃,李四甩开李怀熙的手跟出去看热闹,而李怀熙他娘和他姥姥则急急忙忙的准备进厨房加菜,商队的伙计管事们也都空着肚子,屠户娘子站在门口毫无形象的喊着,“四儿,去把你大娘和嫂子叫过来帮忙做饭!成奎,赶紧再劈点儿劈柴,不够烧的……”
家里家外一片忙乱,这时鞭炮声响了起来,被晾在一边的状元老爷嘎巴嘎巴嘴,把刚刚冲进厨房的亲娘和姥姥拉着出来。
“娘、姥姥,你们先别忙,先坐下,爹,您也坐下。我们路上都吃了干粮,吃饭的事儿不急……”李怀熙把家里的长辈都按坐在椅子上,然后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爹、娘、姥姥,怀熙先给你们磕头!”
咚咚咚,李怀熙把头磕得实在,爹三下、娘三下、嫡亲的姥姥三下,一下一下都磕在地上,声音不大,却把全家人都磕愣了,继而红了眼圈儿,连跟过来蹭饭的李财都背转了身。
李成奎心疼要拦,却被姥姥一个眼神止住了,等李怀熙磕完赶紧踏出两步把小儿子架起来,瞅瞅额头已经磕红了,更加心疼,一边揉一边说,“明儿祭祖有得你磕呢,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心意,在家也没外人看着,使这么大力气干什么?!”
他娘在旁边伸手给李怀熙整理了一下衣领,一转头抽了一下鼻子,转过来笑着说,“臭小子,倒是有良心!进趟京城倒学了大户人家规矩回来,得了,头也磕完了,娘去给你做饭去,我儿子出趟远门又瘦了,娘现在去给你蒸鸡蛋,明天给你杀鸡,咱好好补补!”
李状元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气氛被家里人搅没了,又被他爹的大手揉得晕头转向,赶紧挣脱出来扭来扭去的拱到了他姥姥怀里,抱着老太太的腰撒娇,“我帮你们烧火去,我要吃姥姥炒的五花肉,放辣椒!”
包括‘家仆’刘全在内,李家没人觉得使唤状元老爷烧火有什么不对,劈柴不够烧,李成奎拿了斧子在厨房门口,一边劈劈柴一边听着小儿子说些京城里的趣事,刘全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没听出李怀熙有把林清转正的意思,于是转眼狗腿劲儿就过去了,拍拍屁股,没事儿人一样的跟着李虎去门口帮着伙计们卸货去了。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暗了下来,李龙点了几盏灯笼分别挂在门楼上和院子里,然后又去张罗着去邻居家借桌子椅子,李虎带回来二十几号人,卸完了东西得歇一晚第二天才能走,安排这些人吃饭睡觉的问题成了今晚家里的头等大事。
没一会儿,李思思拽着大伯娘和李财刚过门没多久的新媳妇进了门,李成孝带着另外两个儿子李宝、李利也过来帮忙,他们家也没有多少空房安排这些人,和李成奎商量了几句就分头出去借房子去了。
没多久,前后左右的邻居就都知道了李怀熙回来的消息,不少孩子趁着大人收拾空房子的工夫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看状元郎,李四人来疯,带着这些孩子叽叽喳喳的满院子跑,最后亏得李虎想起来把从余川带回来的糖块儿分给这些孩子才算换来了片刻安静。
这样忙忙碌碌直到半夜,鸡飞狗跳的李家庄终于安静下来,嫌弃人多出去闲逛的肥猫也从外面晃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正趴在被窝里和姥姥说话的李怀熙头上,半眯缝着眼睛听李怀熙在那里缠磨人。
“……您答应我说我当了官住了官家的大房子您就跟我住,您还说让我给您养老,我把院子都给您拾掇好了,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不去,不算话就不算话,我也不是那皇帝佬儿金口玉言!你姥姥我都七十多了,一把老骨头没等折腾到京城就得在半路上散架,我可不去遭那罪……”
“我给您雇软轿抬您去,您答应我的!”
“你给我驾朵云彩我也不去!我一个乡下老太太啥都不懂,才不去那京里天子脚下的地方呆着呢,凭白的招人眼。”
“招谁眼啊?!您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辞官!当初让我好好读书,好话都糊弄我说,现在我书读完了,倒全变卦了!我不管,你们要是不跟我进京,我也不去了!我跟我爹在家卖肉,跟二哥做生意,跟大哥教书,哪儿也不去了!……”李怀熙开始发脾气,可说着说着真伤心了,掉了几滴眼泪,头埋在肥猫身上,转眼就弄湿了肥猫一大块毛。
老太太被外孙弄得哭笑不得,这中了状元还在被窝里哭鼻子,可见还是个孩子。手边没有帕子,老太太拽了一截枕巾给李怀熙擦了擦眼泪,笑着问,“听你这意思是想着把全家都摽到京城去跟你过?连你爹、你娘一起?”
“这当初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李怀熙气鼓鼓地闷在肥猫身上回答。
“我还当就我一个人儿瞎许愿了呢……”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摸了摸李怀熙的小脑袋,接着糊弄,“明儿姥姥和你大舅商量商量,咱先睡觉,离你上京的日子还长着呢,明天一早家里还是一大堆人,等看你这红眼儿兔子似的人家该笑话你了,先睡觉,姥姥拍,乖孙睡觉……”
李怀熙在老太太不成调的哼唱中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明白姥姥的话里有多少糊弄的成分,总之有得商量就是好事。他姥姥虽然七十多岁了,可刚才他给老太太把过脉,没有高血压、没有心脏病,常年喝着女儿女婿这里的猪骨头汤,也没有骨质疏松的麻烦,老太太身体好的很,再说他的马车里能躺能坐的那么舒服,即使老太太身体不好有他这个半吊子医生跟着也没事儿,别说一千多里的官道,就是再多走五百里老太太也出不了问题……只要姥姥答应他,他总是能平安把这老太太拐走的。
第二天天没亮,他大娘就带着村里的几个婆子媳妇来了,这一天她们不光要安排李家商队伙计们的早饭、路上的干粮,还要把第二天祭祖用的东西准备出来,吃食、器皿、香烛元宝,零零总总的,即使起了个大早也忙得手脚不沾地。
李怀熙一早上让刘全给他弄了两个茶包敷眼睛,略微消了肿之后才出门见人。一个熟识的婶子一边干活一边笑着逗他,“三儿,这回出息了,是不是得把你爹你娘都接进京里过好日子去啊?到时候婶子也借点儿光,没准儿啥时候也到京里见见世面。”
另一个女人听了没等李怀熙开口就接了过去,“你那粗手大脚的,谁能看出你还能是状元老爷的亲戚啊,到时连三儿家大门都进不去,人家门房准说‘这哪儿来的疯婆子?’,然后给你轰出来,你们说是不是?”
一院子的女人都笑,李怀熙也跟着笑着打哈哈,一边应付着众婆娘一边扛着肥猫跟在他大娘身后往厨房看了一眼,刚巧蒸好的白面馒头掀锅,厨房里瞬间变得烟雾缭绕,李怀熙什么也没看清,赶紧把头又缩了回来。
“去、去,一边儿玩去,待会儿烫着你,”他大娘端着刚捡出来的馒头出了厨房,拿胳膊肘一拐就把李怀熙推到了边上,一边走一边说,“你娘给你做你爱吃的了,甭看了!让你二哥去叫那些人过来吃饭,赶紧吃完赶紧上路,天快热起来了,上午走还凉快些……”
这时李虎已经把住在外面的伙计们都叫了回来,李怀熙英雄无用武之地,扛着自己的肥猫又溜达回了父母的房间,他小时候就喜欢在起床后继续赖在这里,如今长大了也还是一样。
吃完了早饭,商队的人重新上路了,李家的南北货行垄断了哒坦的羊毛生意,每隔半个月就要这样往返一次,这次是顺路把李家要用的东西运了回来。
送走了商队,李家依旧忙乱。由于祖上没有出过什么显赫的大人物,导致李家的后世子孙对地下的祖宗们都敷衍的很,往年李家宗祠祭祖的流程也很简单,无外就是磕几个头上柱香就完事儿了,往往就是各家在上坟之后捎带脚的往宗祠里走个过场,连族长家都是如此。
李家祠堂破破烂烂的,主神龛都落了灰,这些活儿女人干不得,必须由村里的男人来打扫。李家虽多得是膀大腰圆的大汉,但干起精细活来却也不含糊,半天的时间久把祠堂打扫干净了,李虎这边张罗着把从余川买回来的一些绫罗彩幡挂好,门口一个在外面看着材料的小孩儿却满脸怒色的跑了进来——
“孟家来人了,阻着咱们的人不让把状元牌楼建在咱们庄呢,还说要让三叔回去认祖归宗!”
73、光宗耀祖(下)
打扫宗祠的都是李家的青壮劳力,听了报信儿的说辞不免群情激奋,扔下手里的活儿就要出去大拼一场,不过李龙李虎却都是能压住阵脚的人物,三言两语拦下众人手里的扫把铁锹,这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领着人赶往村口。
离得老远,李龙李虎就看见几个守材料的小孩正脸红脖子粗的阻着几个外村人不让进村,仔细一看,来人他们俩都认识,是孟家现在的族长孟怀义和孟家其他几个在镇上还算有脸面的男人。
走到岔路口,李龙给李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转向,打道回府去通知家里人,孟怀义这个人平日在乡里人缘不错,又是孟家族长,因此今天即便是上门来找麻烦的也要以礼相待,不能在家门口落了别人口实。
这边村里的小孩子既然已经先唱了白脸,李龙到了以后自然接着唱那红脸。假模假式又看似诚恳的教训了一下几个小毛头,一边客气地把孟怀义等人往村里让,一边又转身从身上掏了一贯小钱分给了孩子们权作奖赏,留他们继续看守材料。孟家人心里应该是气得半死,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愤愤然的一马当先的进了村,想必是打算把李怀熙认祖归宗的事情先办完了再来计较状元牌坊的事儿了。
李成奎家里,李家各户的当家男人们也全都得了信儿聚了过来,包括屠户娘子在内,干活的女人全都避了出去,单留下一屋子的男人商量对策。
“咱们怀熙自他娘改嫁过来第三天就开宗祠上了我李家的宗谱,早和他们孟家没了关系,要说是他们念着孟秀才骨血,可这么多年也不见他们帮衬过一次,如今见怀熙中了状元倒是腆着脸贴上来,当真是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三分!要我说,就应该把这帮不要脸的都打骂出去,看他们再敢上门!”
“就是!孟秀才那一支早就死绝了,如今姓孟的那些和咱们怀熙早出了五服,说什么认祖归宗,真是笑话,难道让地底下那帮出来主持宗谱族务?!也不怕吓死他们!”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现如今三儿马上就要进京当官儿,可不能在家惹上一堆麻烦,你们没听那说书的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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