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孙二郎跟您一块儿去吧。”她想了想,又道。孙家毕竟是自长安来的侯府嫡子。有许多事不用明说就能让张古暨多一层思量。
刘忠很是赞同。眼中精光一闪,就对孙二郎意味深长地说:“贤侄,明日需要你陪我共跑一趟了。”
孙二郎自然无异议。
幼微知道不用多嘱咐,但还是屈膝施礼道:“还请伯父到时慎言。万不可说出惠娘也参有一股。”
张家现在恨她入骨,万一知道这些粮肆里面也有她的一份子,还不知会怎么想法搞破坏呢。哪里会肯真心帮忙。
刘忠当然也想到了这点,点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是佛曰不可说了。”
他这一句佛语玩笑话倒让室内稍显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顿时几人都相视而笑。
这次来总算有了小收获。幼微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与刘忠、孙二郎告别后,谦和就主动送她回去。幼微也对街道上那些成群的流民心有余悸,自然也不反对。
一路都相安无事,只是走到巷子口正欲向里拐的时候,突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猛扑过来抢了幼微身上的荷包就走,幼微骇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刘谦和早就追了过去,忙忙在后喊道:“算了。谦和,别追了,快回来……”
刘谦和岂肯听她的,他拳脚不错,又吃得好,几大跨步就追上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将荷包夺了过来,顺道又给了那抢夺之人重重一拳。
幼微忙赶过来,先是慌里慌张地上下检查刘谦和一遍,急急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刘谦和裂开嘴角一笑,满不在乎:“我哪有这么娇弱,再说这小子根本就没力气,我一拳打过去就软绵绵地趴下了。对了,你快看看少了什么东西……”他将荷包递给幼微。
有空间在,幼微一般都只在荷包里放上几个铜板以备不时之需,哪会在意那几个小钱,当即不耐烦地说:“我这里只五六个铜板,哪值得你去拼命,以后可莫如此了!”她瞪了刘谦和一眼,这才扭头去看被刘谦和打趴在地上的那人。
却还是个孩子,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也或许会更大些,只是身板太瘦弱了,黑乎乎的脸蛋也被刘谦和一拳打得鼻嘴开花,鲜血满流,看着倒是很惨。大概察觉到二人的注视,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捂着头,低低嘟哝道:“别打我!”
幼微注意到他手上与胳膊上都伤痕累累,想必是被打的,清秀的眉顿时皱得紧紧的。她左右环顾一下,见几处角落里畏缩着几个乞丐,并没有一人走出来,这孩子可能是孤身一人吧……
她如是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刘谦和说:“谦和咱们把他带到我家里吧……”这离她家并不远了,再拐一道巷子就是。
刘谦和却不甚赞同,虽也对那人充满了同情,但还是低低地说:“惠娘,这些人可不是你能救得完的!”他瞥了眼空落落的街道,见那些聚在一起的流民并没有趁机大着胆子冲过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是不在意这些乞丐的,但刚在粮肆听到幼微的话,他不禁有了心悸。
“我知。”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包含了很多无奈,幼微再次细细打量那个乞丐,见他的衣衫都破破烂烂的,脚上没有穿鞋,竟是打着赤脚走路,右边的大脚趾指甲竟是向外翻了多高,可是他竟像没感觉有多疼似的,只一个劲儿地缩着自己的身子。
她低声道:“只救一个孩子,应该没事吧?”她语气中有着不确定。
她一向就不是个心善的人,对于这些麻烦事也总是能避之多远就避之多远,可不知为什么,在看到面前这个悲惨的少年时,心底那点可怜的同情心竟然发作了……
大概听到了他们二人低低的讨论声,少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似的翻坐起来,吓了幼微与刘谦和一跳,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就跪了下去,朝二人重重磕下头去:“还请娘子、小郎救小的一命,小的什么活都能干,什么都会干,只求两位贵人给一口吃的,小的来世必定变犬变马来报答贵人的活命之恩……”许是许久没喝水了,他的声音有着很严重的干涩与低沉,即使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显得很微弱,也幸喜这样,没有遭来多少注意的目光。
刘谦和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闻言却是心软了,又看了一眼幼微,便点头道:“那就快点,别再耽搁了。”说着他一马当先扶起那少年,在嗅到少年身上的汗臭味时,眉头不由皱了皱。
幼微立即也帮着扶着另一边,回了鱼家。
那少年可能真是力气用尽了,在刚支撑到鱼家的时候,眼皮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郑氏看见他们两个拖个死人回来吓了一跳,忙忙阻止道:“你们在干什么?”
幼微累得满头是汗,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珠,便急急道:“娘,先别说这些了,快帮着把他扶到西屋里。”
西屋自她不做胭脂时就一直空着,现在用来安置他更好。
刘谦和也道:“师娘,倒点水来吧,看他这个样子,是又饿又渴才晕过去的。”
郑氏迷茫了一会儿,便明白他们竟是救了一个灾民回来,蠕动了一下唇想说什么,但又一想到在明珠上她与幼微、鱼宗青闹的别扭,只得暂时闭嘴,忙忙找了水来喂这少年。
木郎也一直跟在旁边,睁大黑亮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
那十一二岁的少年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个精光,眼睛才慢慢睁了开来,刘谦和见状忙道:“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幼微也担心他会有什么恶疾在身,当即点头应允。
刘谦和抬起脚步飞快地去了,郑氏转头看看幼微,又看看那正大口吃着蒸饼的少年,到底没吭声,只想等鱼宗青回来再与他好好商议此事吧。
“木郎,快,走了,别总在这儿待了,你还要去读书呢。”她对仍站在一旁好奇盯着少年的木华说道。
木华不满地嘟起嘴,小脸上满是不情愿。
幼微也微笑着对他说:“木郎听话,快跟着娘去书房。”
连姐姐都这样说了,木华便知自己留下来绝无可能了,只得不甘着站起身跟着郑氏依依不舍地走了。
幼微一直在静静观察着这个少年。直到回来看到他喝水吃东西的举止时,她才感觉到这个少年可能出自富贵,因为即使饿得狠了,他给人的感觉只是狼吞虎咽而不至于粗鲁,吃相还算文雅。而他在街道上向幼微、谦和二人说来世报救命之恩时,措辞也很文雅,显然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
他一连吃了两个大蒸饼,动作才慢下来,幼微把那碗茶朝他面前推了推,温声道:“喝吧。”
那少年这才抬起眼睛看了看她,这时,幼微才发现他长得也挺清秀,那双眼睛也闪烁出不属于年少人特有的明亮与犀利。
这定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不知怎的,幼微对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温和些,也平易近人些。
少年看了看她,又低头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才擦了擦下巴,低声:“娘子救了我,就是我以后的主子了,还请赐名!”他这次声音没有先前那样干涩,倒是很悦耳。
幼微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少年不仅措辞文雅,动作文雅,似乎懂得也颇多,倒不像个普通少年。
☆、第九十七章怒气
幼微微微一笑,沉静说道:“我救你却不需你报恩的,你只需在我这里度过两月,等一切太平了,再归乡便是。”
这话一出,那少年却冷笑一声:“现孑然一身,无亲朋可依,无家财可靠,哪里还有乡!”语气中竟有一丝悲凉。
幼微愣了愣,一边在心里猜测这少年身份的同时,一边温声道:“那你先好好休养,把身子补回来再说其他。”
那少年抬头看了幼微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恭谨地说:“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好了,你都谢过几遍了。”幼微呵呵笑着,正要再叮嘱两句,谦和已把大夫找了过来。
他们便都出去,让大夫为他把脉及包扎身上的伤口,一息功夫,大夫开门出来,几人忙迎上去,谦和急急问:“怎样?”
大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弱老人,摸摸唇边的胡须,摇头叹道:“现下已睡下了,并无大碍,身上也多是皮外伤,饿久之人切不要一味大鱼大肉地补,这几日多给他熬些米汤、汤饼等清淡的,不用开药方!”
不用吃药,这就说明身体没有大毛病。
“是,多谢大夫。”幼微松了口气,应了,自袖带里舀出一串铜钱递给大夫。
那大夫便收了,径自去了。
这边郑氏才有空问幼微话,脸色不是太好:“惠娘,怎的出去一会儿就带来了个流民小儿?”
幼微暗暗苦了脸,她就知道娘这一关难过。当即在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快地说:“娘,你别担心,这少年只在咱家休养几日我就让他走了。”
郑氏却并不放心。只狐疑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才叹道:“你做好事我不反对,可现在咱家哪有这条件,你又不做胭脂生意了,粮价又恁贵,以后艰难着呢。你这左一个救回府右一个救回府。怎么能行?”
她这话倒说得真是语重心长,幼微乖乖点头:“娘教训的是,以后惠娘遇到这种事一定会三思、前后都考虑一番的!”
她乖巧的低下头,脸上一副老实的模样。郑氏看了看她,又是心烦又是无力,却也不想与她吵了。只道:“我去看看木郎。”
刚木郎还吵着要见见那少年呢。
幼微点头,忙笑道:“娘慢走。”
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了,直到消失在书房。幼微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刘谦和走过来,安慰她:“惠娘,不要多想,那人我走时带回我家即可,反正我家仆人众人,也不在乎他一个。”
他这话是事实。刘家在下邽属于首富,白养一个人谁也不会说什么。
但幼微又岂会同意。只苦笑道:“那怎么成,人是我救的,最后倒让你把麻烦给接去了。”她不等谦和再说什么,就拍拍他的肩膀,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心吧,娘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慢慢就好了。”她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卖粮肯定是要大赚的,家里哪差这几个钱!”
刘谦和微微地笑,是啊,鱼家现在是不缺这几个钱,但师娘那人却是个小气庸俗的,一个明珠就差点闹得天翻地覆,更别说现在还要多加一人!
幼微道:“好了,别说这事了。我问你,明珠在长安怎么样?”这些日子不太平,原先与明珠说好的五天一封信就没能实行,到现在她都有半个月没有她的消息了。幸好刘谦和常去长安,顺带去看望一下明珠,才能把消息带回来。
刘谦和知道她对明珠的重视,当即点头:“日子过得还可以,每日与胭脂坊的女伙计一起上工,晚上再一起宿在铺子后院。而且时逢大灾,胭脂坊整日冷冷清清的,她还轻松了些呢。我去看她,她还胖了呢!”
幼微欣慰地点头:“那敢情好。”她认真地看向谦和:“还烦你以后多多照顾她,明珠心细,又敏感,很多事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与她多说,又害怕她一直待在这里与娘最后会弄得不成样子,只得让她先暂时离开,望她不要多想才是……”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语气中也有着一丝落寞。
刘谦和不忍看她如此伤怀,便没好气地说:“明珠是你妹子,你的苦心她岂会不知。现在你还是先好好考虑那粥棚之事吧,别杞人忧天了。”
他说的委实不客气,幼微收了脸上的悲色,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昂起下巴傲慢地说:“好了,刘小郎,你的事情完成了,现在可以走了。”
刘谦和状似惊讶地瞪大了眼,然后才大叫道:“好啊,鱼幼微,我帮你救人,帮你请大夫,现在用不着我了,你就过河拆桥?”他那双黑漆漆的宛若女子漂亮的眼睛不满地控诉着。
幼微暗笑一下,瓷白如雪的小脸却板起来,慢慢地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一幅你奈我何的样子。那样的孤傲,那样的云淡风轻,又那样的漫不经心,湣鹗翘焐呐酰譁‘佛是掌管世间万事的女神,让人在心底生出一丝敬意的同时又心痒难耐,恨不得能立即亲近亲近!
刘谦和着迷似的看着她这幅样子,脸上便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来。
幼微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低斥:“好了,都回来一下午了,你还不回家看看啊?”
刘谦和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要不我不回去,就在你家吃?”
幼微却傲慢地抬起头,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朝北屋踱着步一边摇头:“不行。”
刘谦和立即委屈地问:“为什么?我中午就没吃饭,现在肚子早就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