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芳眼珠子转转。刚才幼微也大概把胭脂卖得的利钱说了一下,因而颇为自豪地说:“现下才刚开始,别人还都不知道呢。不过光这半个月惠妹妹就挣了三百贯钱,以后那盈利肯定不差!”
张夫人蹙了眉,问:“她不是要与你合伙的吗?怎么自己就开始卖起来了?”
袁嬷嬷却是问道:“她卖的那胭脂面脂可是前几日芳娘舀回来的?”说着。她便露出愤恨之色:“当初咱家芳娘给了她那么多方子,现在竟然自己舀去挣钱去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奸商阴险狡诈,咱们可不就是吃了这个亏吗?”
这话比刚张夫人说的更是逆耳,明芳怒气腾腾,瞪大眼睛看向袁嬷嬷,啐道:“你这个死奴才。嘴里胡说八道些什么!惠妹妹当初只要了咱家两张方子,还又给了我两张做回报。她这些日子做的胭脂面值又全给我两份,另一份是专门孝敬娘的。我倒不知那里面竟有咱们的方子!”她嗤笑一声:“袁嬷嬷你想钱想疯了吧!”
袁嬷嬷自讨了个没趣,肥大的脸涨成猪肝色,嘴蠕动两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张夫人脸色也沉了沉,没想到芳娘那么护着那个小贱人,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开了,所以她只是微微笑着:“芳娘,袁嬷嬷不过白说两句,你看你就生这么大的气,个子没长多少,这脾气呀,倒是见长了!”她拉明芳入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明芳还是很生气,嘟着嘴谁也不理。
半月三百贯的利钱,一月就有六百了,这倒是还可以。张夫人笑问:“鱼娘子可说了与你多少分成?”
“我们一人一半。”一听说分成,明芳的脾气也消了,笑嘻嘻地说。
张夫人沉吟着:“一人一半啊?”
她原本就是个贪婪的性子,张府又是一县令官,下邽城里平日来送钱的多了,自己都是占大头的,当下岂肯吃亏,便道:“她想与咱们合伙便是看中了咱家在下邽的身份地位,这五五分成确实少了些……”
袁嬷嬷也在旁搭腔:“是啊,这咱们岂不是亏了吗?至少得六四,若不是她是芳娘的好姐妹,怎么着也得七三才是!”
张明芳哪怕再不知世事,此时也察觉出娘与袁嬷嬷的本意,她原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当即冷笑:“三七分?我倒不知这天下竟有这样的傻子,白白来给我们送钱来了!”
袁嬷嬷没听出她的本意,立即凑上来嘿嘿一笑:“芳娘这话对了,凭着老爷的县令身份,他们哪一个做生意的不使劲上来巴结……”
“滚!”明芳大为厌恶,一甩袖子把她甩开,又看向张夫人,满脸怒气:“娘,惠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这胭脂别看要价高,实际上本钱也高,又要给胭脂坊那杜娘子三分利,剩余的七成我们两个平分,您若再要七成,她就白白出钱出力,最后得的银子还双手给咱奉上来,她凭什么!”
现在张夫人已把幼微所赚下意识地就当成自己的了,巴不得幼微能不赚,当即问:“怎的那杜娘子还得三成?鱼幼微这是与几个人合伙?”
张明芳没好气地说:“她哪有钱租铺子,自然是要寄卖了,胭脂坊是咱们下邽城最大的胭脂铺,自然要去那儿卖了!”
张夫人眯着眼睛想了想自己名下的那几个铺子,向袁嬷嬷使了个眼色。
袁嬷嬷与她多年的相处,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便谄媚地看向张明芳:“芳娘,您忘了,咱家还有两个胭脂铺子呢,要不就让鱼娘子把东西放到咱们那儿寄卖,岂不比外人强!”
张明芳清秀的眉皱得紧紧的,脸上全无半点笑意,她垂眸沉思了一下,问:“怎的我听说咱家那胭脂铺一直赔钱?”
张夫人没好声气:“呸呸呸,你瞧你说的什么傻话,做生意的岂能说赔钱二字?只是现下铺子里没有新鲜货,暂时经营惨淡而已,等你做出来的新胭脂往那儿一放,咱不就得利儿了吗?”
这话倒也是不错,明芳苦着脸道:“可是惠娘说与那杜娘子已经签过契约了,估计是不能随意更改了!”
张夫人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照明芳所说的,鱼幼微做的那胭脂半月就赚了三百贯钱,再加上胭脂坊的三成利,就是四百多贯,一月能净赚九百贯钱,抵得上自己名下两间铺子所赚的了,这么好的事岂能让鱼幼微那小狐狸精给肚子吞了!
见她脸色不好,袁嬷嬷忙在旁出主意:“写契约了又能怎样?别忘了咱家老爷可是县令大人,那契约定让它不算数了!”
张夫人沉吟着,没有吭声。张古暨与她不一样,是个刻板严谨的性子,又对鱼幼微爱护有加,定是不同意的。
张明芳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看看张夫人,又看看袁嬷嬷,冷笑一声:“既如此,娘还是亲自与惠娘谈吧,我可没脸去!”她抬脚径自去了。
后面张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发怒:“你瞧瞧这就是我养的好闺女儿,有什么好处净想着别人,和她爹一个德行!”
“夫人消消气,千万别与芳娘生气!”袁嬷嬷忙劝慰道。
张明芳听到身后隐隐传来的声音,又急又燥,加快脚步朝大门外走去。
可是在去幼微家的时候她又迟疑了,娘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想白舀惠娘的钱,她也没脸去。想了想,便抬脚去了刘谦和家。
她前两天接到刘家的请帖,说要举行个划船宴会,很是兴奋,现在正好去看看他家后花园的景致。
这里张夫人与袁嬷嬷嘀咕几句,后者便满脸斗志昂扬地领命而去。
她径直来到鱼家小院,听到里面传来炒菜的声音,便知是要吃午饭了,也没觉得这样子会打扰,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
明珠正好出来倒淘米水,看到一个穿金戴银、脸盘大如锅盖的肥胖女人进来,怯怯地问:“你找谁?”
袁嬷嬷一见她畏缩的样子便知是明珠了,暗呸了一声:“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也敢与我家芳娘名字相重!”
她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在厨房的幼微自然听到了,眉头一皱,擦擦手走出来。
明珠大致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当即脸色变得通红,咬紧嘴唇,低着头不言。
看她懦弱的样子幼微只想叹气,她抬头看向一脸趾高气扬的袁嬷嬷,微屈了屈膝,温声道:“不知袁嬷嬷有何要事竟亲自登门?”
袁嬷嬷不屑地打量了一下鱼家,见东西两边不是菜地就是搭着葡萄架,撇撇嘴。也不正眼看幼微,只傲慢地说:“我家夫人听说你想与芳娘合伙做生意,便让我来问问是怎么个合伙法?”
幼微眉眼未动,平静地微笑:“这只是个想法,具体的还没与芳娘说呢,不知张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第六十七章夺利(二)
袁嬷嬷也没有深谈下去的意思,因而简明扼要又带着命令式的语气道:“我家夫人说了,鱼娘子与芳娘都是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怎好抛头露面去做生意,不如就放到夫人名下的铺子寄卖,她派人管着。至于这分成,则三四三分。”
幼微不动声色:“却不知这三四三是个怎么分法?”
袁嬷嬷似是知道幼微的心思,嘲弄地看着她:“我家夫人的胭脂铺子满下邽城谁不知道,首先就占了地利;我家老爷又是下邽的父母官,谁敢惹到我们张家,做生意自然是和和气气的好,你一介小娘子,这生意还不知道能不能开的起来,这就占了人和;我家芳娘前几日给你的方子都是从长安王爷府里求来的,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下邽哪有这么好的方子,一做出来肯定是趋之若鹜,自然就占了天时了。”她昂着头,鼻孔朝天:“这天时、地利、人和咱就占全了,按理说你得个一成就是我家夫人仁慈了,但架不住芳娘的哀求,便给你三利,铺子三成,芳娘四成,这大概上也说得过去了!”
幼微暗暗冷笑,一成就是大发慈悲了,这张夫人好贪婪的心思。
张家有胭脂铺子这事她是知道的,但在她印象中是个赔钱的,自己的东西放到那儿保准卖不上价,而且她不想与张夫人有过多的牵扯。与明芳合伙是不得已,她必须借助张古暨的力量,不然等到后期胭脂大赚,谁都想来分一羹,自己没办法阻止不说,搞不好连命也搭进去了。
而之所以相中了胭脂坊。是看中杜五娘做生意的手腕与背后的势力,她绝对相信,她必定是从长安过来的名门贵偦。像张夫人这样的小角色,在杜五娘面前根本不够瞧。
不过本意上,她与明芳合伙也就是白送钱的,这三四的分成倒不是不可以接受。
她微一沉吟。便露出了甜美和熙的笑容:“嬷嬷有所不知。这胭脂已经与胭脂坊的杜娘子签好契约了,暂时在她那里卖着。若是以后卖得多了,倒是可以在贵夫人的铺子,眼下确是不能了。”
她拒绝得很干脆。袁嬷嬷脸色一变,便瞪眼怒看着她:“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这条件若是不接受。胭脂的生意你就别想做了!”
明珠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她看看幼微。又看看袁嬷嬷,不知道该不该进屋叫醒郑氏——后者随着天热,愈来愈贪睡了!
幼微面色平静,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依旧笑意吟吟地说:“有契约在,我真是无能为力了,芳娘若是因此不愿与我合伙。我也不敢勉强,只能等下次有机会罢了!”
她长吁短叹了一阵。话虽说得斩钉截铁,但面上明显是非常遗憾的神情。
袁嬷嬷倒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不合伙了,顿时噎了一下,肥白的脸涨得通红,幼微却好似没看见似的,侧身问:“我们正准备吃饭呢,嬷嬷没吃的话不如就在这而吃点吧。”
“哼,小家小户的东西,不干不净,寒碜得慌,老奴我可没那福气享受!”袁嬷嬷讥笑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出去。
她面上走得趾高气扬,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后面的动静,果然没走两步,后就传来幼微的声音:“嬷嬷请留步。”
她暗暗一喜,继而撇撇嘴,转身望天:“又怎么了?”语气满是不耐烦。
幼微却走上两步,从袖子里舀出一块东西,温婉笑着:“劳嬷嬷大中午的还来走动,区区一点意思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袁嬷嬷的小眼往下一瞅,竟是一串又新又亮的铜钱,足足一千枚啊,舀在手里沉甸甸的,抵得上自己半个月的月钱了。她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接过去往兜里揣,嘴里却说着:“鱼娘子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心里面却想着鱼家因为卖胭脂果然挣了不少钱。
幼微看着她麻利的动作,显然是收钱收惯得了,微微一笑:“还烦请嬷嬷回去后在张夫人面前说上两句好话,我真心想与芳娘合伙做生意,但东西已经放在胭脂坊寄卖了,却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另寻机会了!”
吃人嘴软,舀人手短,袁嬷嬷收了幼微的钱,倒是不像先前那样不耐烦了,耐下性子道:“鱼娘子这有甚难的,那契约由我家老爷出面一说保准就作废了,您还担心什么!”
“是吗?”幼微装作惊讶的样子,粉唇微微嘟着:“要真这样就好了,我听说那杜娘子可是长安的名门之后,势力大着呢,伯父能做主吗?”
这话可就是鄙视的意味了,不过袁嬷嬷却没听出来,她一听幼微说那杜五娘是长安来的,立即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若真是身份地位贵重的,倒是不敢肆意妄为了……
这样想着,她便忙忙说了一声:“老奴还有事。”便急急转身而去。
后面幼微望着她的背影冷笑。
明珠不解,凑到她跟前问:“姐姐当真想与芳娘子做生意?”
幼微苦笑,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解释道:“我们一介平民,若只是小本生意也就罢了,安分守己也能挣两个钱,偏偏我那胭脂方子都是百年遇不上的珍品,以后一旦得利,定是要引来无数人觊觎的,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找好靠山,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明珠即使年幼,从刚才袁嬷嬷的言语中也听出了二三,不由担忧地问:“但我观袁嬷嬷言语,竟是想白白得呢,姐姐还是小心些为好!”
幼微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冷笑:“张夫人仗着张老爷父母官的身份,在下邽城里贪了多少的钱去,其他人我不管,但我的钱可不是容易舀的!”她澄澈明净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亮光。
明珠有些听不懂,糊里糊涂地应了声:“哦。”
话说袁嬷嬷急急赶回去,把幼微的话告诉了张夫人,后者眉头蹙了下,立即叫了外面的小厮去细细打听一下胭脂坊杜五娘的背景。都交代好后,这才冷笑道:“我就说鱼家那个小狐狸精是个精明过头的,竟是早就防着我呢,专舀了杜五娘来压我!”
袁嬷嬷刚受了幼微的好处,倒是不由自主地就帮她说好话:“鱼娘子哪有那么重的心机,夫人倒是多